按了门铃后一个跟阿梁差不多年纪的姑娘出来开了门,见到她似乎暗暗的一怔,继而又笑着问道:“您好,找哪位?”
温言在门口站定,淡声问道:“梁御在吗。”
对方的目光中透出一丝探究,没等她答话,正巧沈亦从楼上走下来,看见温言有点意外:“你今儿怎么有时间过来?”
温言礼貌的笑了笑:“是好长时间没过来了。”
沈亦看看墙上的时间:“梁御出去了,可能得再过一会儿才能回来,你急吗,要不先上来等他?”
温言安静了一瞬,并没有过多的犹豫:“不用了,太晚了。那麻烦你帮我把这个交给他吧。”
沈亦接过她递来的白色文件袋,应声道:“好。你要么给他打个电话,他也应该快到了。”
温言淡淡的笑着摇摇头:“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那你忙,我先走了。”
目送着眼前的人离开后,沈亦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东西,旁边的姑娘凑过来,仿佛已经嗅出了八卦的味道:“亦哥,你觉得里面是什么?”
沈亦很不喜欢他这个小助理的这一点,拿着文件袋拍了下她的头,怼她:“是隐私。”
她不屑的嘁了一声,故作深沉的摇摇头:“并不简单。”
“你怎么看出来的?”
“同为女人的直觉。”
沈亦心里觉得好笑,随口问了一句:“你认识她啊?”
她瞪着眼睛道:“认识啊,之前的事儿多轰动啊,你不知道吗?”
沈亦撇了撇嘴,还真是。
“知道。”
“对吧,都以为事情出来后会一蹶不振,结果人突然退圈结婚成了人生赢家——”
“谁结个婚就成人生赢家了?”
梁御一边掸着大衣上面的雪花一边从外面走了进来。
沈亦没说话,小助理看着他别有深意的笑嘻嘻接话道:“刚才找你一女的。”
梁御漫不经心的笑了下:“我还认识这么厉害的人物吗。”
沈亦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他,言简意赅:“温言。”
梁御抬起头,神色有点儿惊讶。
“你刚才回来没碰见她?她刚出去也就十分钟。”
“没,这什么?”
“不知道,说给你的。”
梁御拿着文件袋疑惑的微微蹙眉,转念又想起来:“她结婚了?”
小助理意味深长的点点头,调侃他:“没邀请你吗?”
沈亦嫌她废话太多,有点不耐烦的说了句:“本来也不是很熟。”
她神色稍微收敛:“嗯,就是前几天的事儿,被男方在婚礼当天悔婚了,惨。”
面前的两个男人同时一愣。
她还在继续说着:“我朋友不是做媒体的嘛,他们都去现场拍到照片了,男方家里有背景,压住了,不让发。”
梁御讶异的问:“为什么悔婚?”
她耸耸肩:“这种事就没人知道了。”
两个人一时都没再说话。
梁御低头打开了手里的文件袋,一沓二三十张的样子,他大致翻了下,都是谱子还有歌词的手稿,每一张下面都标着日期,最早的一张是七八年前的,纸张都有些泛黄了。
小助理探头看了看,有点失去兴趣:“原来是写的歌啊。”
他跟沈亦对视了一眼,各自心里都觉得有点蹊跷。
半响,沈亦没头没尾的说了句:“人看着是还跟平常一样,没什么不对劲儿的。”停了瞬,他又道,“可能就是彻底不想再做音乐了吧。”
梁御若有所思的低头看着手里的东西,片刻,不太确定的低声道:“可能是。”
那边小助理又拎着几个袋子砰砰的从外面跑了回来:“外卖到了!你们快点儿,我去叫他们!”
沈亦说:“先吃饭吧,别多想了。”
梁御解开外套往楼上走,嘴里答应着:“嗯,这就过来。”
梁御走进房间放下了手里的东西,脱了外套扔在沙发上,走到门口处又迟疑着转回身来。
他还是隐隐觉得不安。
他恍惚想起上一次见到温言的时候,也是她爆出事情的不久之前,她犹豫着问他,如果有天不做歌手了,会去做什么?
现在想来,原来后来发生的一切她都早有预见。
梁御走回沙发前坐下,弯身拿起了桌上的文件袋,把里面的东西抽了出来。
温言宣布退圈以后他们通过一次电话,她的声音听上去有点儿消沉,但在这种打击之下这样的状态也还算正常,他当时还跟她开玩笑,说来他工作室里写歌吧,老天爷赏的才华别浪费了。她只是笑笑,同样是玩笑的语气回他,她的那点才华早就枯竭了,以前写的太多,把这辈子的都提前用完了。
当时他没有多想,如今再回想起来十足唏嘘。
梁御一页一页的细细看着手里的内容,直到翻至最后一页的时候,忽然停住了动作。
楼下热热闹闹的,不时有欢笑声传过来。今年他们工作室里几个家里远的都没回去,约在一起过年,本来说好每人烧两个菜,结果最后还是外卖解决。
有人中气十足的喊着:“梁御!快点儿啊!再不下来连速冻饺子都没了!”
梁御把那页纸拿到眼前近乎急迫的扫视了一遍,最终视线停在了结尾一行。
他僵直着动作目瞪口呆的愣了几秒后,脸色逐渐变得惊恐。
这是温言在这座城市的第九个年头。
她是个很宅也很懒的人,九年了对这里也不是太熟悉,日常活动的范围一直十分局限。她绕着三环路开了一圈,再往前走是一条她叫不出名字的河,上桥之前,她在路边停了下来。
外面的雪越来越大,路上的车却越来越少。
温言俯身放了一首歌,懒懒的靠回了椅背上。
这是她刚出道时写给别人的一首歌,本来词也是她填的,但当时音乐总监看了后觉得太消沉了,又找人重新写过。原本是有些阴郁的曲风,最终歌词被写成了爱情里那点分手后的无奈与怀念,她当时很鄙夷的觉得浅薄,如今的心境再重新听起来,倒是忽然能明白那其中的心情了。
她微阖着眼,出神的望着窗外洋洋洒洒的雪,静悄悄的积满了树枝后又来了一阵风,倏地吹散了。
车里温暖的令人心生眷恋。午夜时分的时间悠长又静谧,整个世界安宁的仿佛只剩下她一个人。
路过的车辆匆匆而过,他们先是汇成一线,又在桥下的岔路口匆忙分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归途,是家人,爱人,也可能是朋友。他们期盼着,急切着,没有迟疑,没有犹豫。
温言平静的看着远方。
眼前是万家的灯火,但她不属于其中任何一处。
她逐渐有了些倦意。
隔了许久,对面商场的外墙屏幕上开始滚动播出新年快乐的字样。远处传来烟花的声音,天边被映的忽明忽暗,每一场的华丽都极度的绚烂而短暂。
温言渐渐缓慢地回过神来。
时间到了。她今天也真的累了。
车里的女声还在低声唱着。温言缓缓坐直身体,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样,平静又从容的启动了车子。
我也知道,心里明白
可是面上假装不懂
就算否认,若再次相遇
我还是一定会爱上你吧
或许你还不了解我
你不知道吧
我的整个世界都是你
若远方的你能听见我的心声
那该有多好啊
一睁开眼总是在我身边
现在只有闭上眼睛才能与你相见
不要说这是梦
不会再放开我的你
不会任由我们错过
……
房间里的人惊慌失措的跑下了楼。
今天是除夕,人们都在家里团聚,路上过往的车辆极少。
为数不多的路过的几辆车应该都会很清楚的记得那天,霰雪纷纷,天地之间一片祥和的安宁,突然砰的一声巨响,一辆黑色的车子以极剧烈的速度笔直的冲下了桥。
空荡房间里的桌子上,散乱的摊开了一沓手稿。
最上面的一页是一封信,字迹清秀,布局规整。
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刻是穿上婚纱的那一天,
可能是头纱蒙蔽了视线,让我也有了自己会幸福的错觉。
很多事情在事后再回头去看,就很容易能想的明白,
原来每一个曾经看似平淡的片段,其实早就埋好了伏笔。
那件最后还是只有我一个人看到的婚纱,
那条在婚礼早上突然断了一地的手链,
那个我吃下了一整瓶安眠药的午后,
就已经预示了今天的结局。
那天山顶的雾气清冷而缭绕,
我跟佛祖许下的心愿是,
我会珍重我现在所有的一切,
我请求我的余生都不用靠失去懂得珍惜。
我活得小心,
所有人却都因我而痛苦。
他们因为我失去了兄长,爱人,父亲,孩子,
他们因为我争执,沉痛,纠结,为难。
我什么都没做,罪孽却又如此深重,
我什么都没错,却得不到任何人的谅解。
如果我还能继续坚持下去,
许多年后,或许也只能用一种平淡的方式去形容这段对于我意义深重的过往。
我短暂而昏暗的人生里曾经出现过一段光亮的时光,
它让过往漫长无望的岁月得以解脱,让余生可期。
我一个人在黑夜里走了太久,
孤单,惶恐,害怕,好像都是很久以前的感觉,
我隔绝了自己的世界,断绝了所有的期待,
我鼓起了所有的勇气从黑暗里走出来,
我以为这一次我不会再失去。
这一生中所有的孤独,无望,委屈,害怕,有一个人曾经懂得,
我很欣慰。
感谢曾经带我走出过黑暗的那个人,
人生很长,能一起走过一段已经非常感激。
我曾见过光,那时是真的开心。
想到以后的漫长时光要一个人重复之前的路,我真的没有勇气了。
这一生太累了。
我解脱了。
车子撞向栏杆的刹那,温言有一瞬的恍惚。
她眼前又浮现出婚礼那天,她穿着婚纱站在通往正厅的那条走道上,路的两侧铺满了白色的绣球花和暖黄色的烛台,浪漫而温馨。
他站在路的尽头,望着她,一脸清浅的笑意。
那些美好的,破碎的,纷扰的,光鲜的,终于随着一声巨响,全部归于平静。
她闭上了眼睛。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后记
我看过的小说其实不算多,因为我的取向特别狭窄。
看书的时候我会特别在意女主的人设,处女座看别人塑造的女主,总觉得有各种各样的不尽人意。我理想中的女主应该三观成熟,高冷淡定,不好欺负,谢绝娇软甜。男主我比较随意,只要长得好看,不把人按在树上亲就行了。
尬甜文当道的今天,很难找到一本我喜欢的,所以最后就自己动手了。
这是一个绝望又决绝的故事。
最初的构想来源于几年前一个歌手因为抑郁症自杀。事件发生时我关注过一些评论,其中有一条印象很深的是一名粉丝在这位歌手自杀前一年留言,大意是听他创作的歌曲觉得他的精神状态很不好,非常担心。
我觉得挺唏嘘的。
抑郁症患者并不一定是很多人认知里悲伤低落的状态,他可能呈现出来的一面很平静,很正常,甚至有时候还是快乐的,直到他选择离开的那一天,人们才会后知后觉的发现他的内心其实已经病入膏肓,那副波澜不惊的平静之下他已经默默承受了太久的痛苦和折磨。
而现实中的很多情绪,可能即使说出来,家人、爱人、朋友这些最亲近的人也未必能懂,但竟然能通过音乐准确的传达给陌生人,这也就说通了为什么音乐会成为一个人唯一的支撑和慰藉。
所以有了温言这个人物。
这个故事的主角严格来说只有一个温言,其他所有人物都是因为她而存在的。
温言是个彻头彻尾的悲剧人物,在写她的时候我也经常感到很压抑。原生家庭带给她的是从来没有得到过温暖的自闭又极端的性格。内心极度的负面与安全感匮乏,在她身上表现出来的是一种消极的高冷和洒脱,对别人与自己都很决绝。
她也努力过,她找到了精神寄托,先是音乐,然后是陆渊。
陆渊不是很懂她的人,但是一个出现时间对了的人。他的偏执遇上温言反倒成为了优点,遇到一个难以敞开心扉的人,在理解、包容、坚持这些基本的之外,确实也需要一点简单粗暴的力量。
现实中我不会选择温言这样的人恋爱,太累了。不过如果真的与这种人在一起了,或许确实是很难放手,因为知道这个人所有的脆弱,每一次的共同经历都会很容易陷入一种自我感动的情绪里。
但从现实意义来说,如果这样两个人真的结婚了,也能一直走下去吗?
这个故事概括起来主要是几个问题,原生家庭,阶层差距,情感逃避型人格,感情中的双向沟通。
我因为特别钟爱温言这个类型的女主,也担心过自己下一本的人设会给大家重复的感觉,所以在下本《来时的恋人》里,我着力推翻了这些。
男女主的阶层差距不复存在,女主成长时期的家庭会很美满,她的性格呈现会跟温言有些相似,但内里截然不同。
她在温暖的环境下长大,会是真正意义上的内心强大。她会勇于表达自己的感情,也会在碰壁后洒脱的抽身。她见过美好的,也见过不堪的,没那么清高,看得透世俗,还保持清醒和优雅。
最后,《繁花》就是这样了,停在这个夜晚是我认为最好的结局。
陆渊永远不要醒过来,温言只是闭上了眼睛。一切就这样安静的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