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匆匆走到了离他们三四辆车距离的黑色车子前,拉开车门的瞬间整个人像是终于支撑不住了,腿一软扑通跪到地上,吐了出来。
温言手撑在冰凉的地上,胃里面翻江倒海,意识都逐渐有些模糊。
她有好些天没有好好吃过东西了,这两天胃就又开始隐隐的疼,这会儿终于发作了。
今天早上她只喝了两口水,胃里根本没有什么东西给她吐,但干呕的感觉还是丝毫不减,甚至还有越来愈重的趋势。
这种难耐的煎熬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艰难的停了下来。她脸上都是呛出来的眼泪,前额的头发都濡湿了,整个人已经没有一点力气,强撑着身体爬进车里拿了纸巾出来,靠着车子在地上坐了下来。
她暗暗吸了口气,抽了两张纸巾铺在脸上,想先稍微平复一下再开车回去。
纸巾很快吸满了水分,她拿下来扔在一边,又抽了几张,也还是同样的情况,脸上的泪水就仿佛怎么都擦不干。
她逐渐迟钝的意识到,是自己在哭。
原本因为身体疼痛而迟钝的情绪全面复苏,热泪一瞬也不停的往外涌出来,喉咙里窒息一样的哽痛。
她的肩膀压抑的颤抖着。良久,终于再也控制不住,捂着脸哭出了声。
车里的两个人沉默的看着这一幕。
眼前的人像是有太多的委屈要一次宣泄,哭得撕心裂肺,不能自已。她一边哭一边不停的胡乱抹着眼泪,整个人都在不住的剧烈抖着,呼吸声断断续续,像是要哭得背过气去。
陆遥皱着眉不忍的别过了头。罗扬脸色复杂的看着她,许久一言未发。
最后是陆遥一个人上的电梯。
罗扬跟她说,你们家的事,还是你跟他好好聊聊吧。
陆渊坐在吧台桌前,眼底有点红,面前是一瓶酒和一个杯子。
陆遥沉默着坐到了他对面的位置上。
他低声说了句:“她来过了。”
陆遥平静的说:“我看到她了。”
陆渊自嘲的笑了声,又给自己倒了杯酒:“我都不敢看她。”
“她什么也没做错,却要承担这么多,我明知道她什么也没做错,也只能把烂摊子都扔给她一个人面对。我想起我给过她的承诺,觉得自己特别浑。”
陆遥有些出神的看着桌上的酒瓶,半响没有说话。
陆渊握着杯子,又轻声道:“我这两天总是梦见咱们小时候。每次犯事儿了章老师要打我,陆铭都出来帮我挡着,你就会在一边儿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笑。”
陆遥皱着眉嫌弃的笑了下:“我在你梦里就这么个形象?”
陆渊看着她笑了:“你在我心里也是这个形象,你以前就这样啊。”
陆遥白了他一眼,鼻子忽然有些酸涩。她闷声说:“小时候因为陆铭,你真的少挨了很多打。”
陆渊唇边的笑容有些飘忽,声音也低了下来:“不光是这些。他走了以后,家里很多事不得不落到我身上的时候,我才知道他承担了多少。”
“如果他还在的话,我可能还跟从前一样,家里的事也不用管,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天塌下来都有他扛着,我当个玩世不恭的公子哥就成,跟姑娘谈谈恋爱,玩玩儿跑车,要多快乐有多快乐。”
陆遥不屑的挑着唇角揶揄他:“那不是你从小的梦想吗。”
他自嘲道:“是啊,可惜永远也没有机会实现了。”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陆渊沉默的一杯接着一杯的喝着酒,酒瓶很快就见了底。
陆遥安静的看着他,心情压抑而沉重。
陆渊从小就很敬重这个哥哥。他小时候出了名的混世魔王,在老爷子的独宠下恃宠而骄,谁也不怕,能镇住他的一个是盛怒之下老陆,另一个是陆铭。他们年纪差的也多,陆渊刚上小学的时候陆铭都初中毕业了,陆渊上高中的时候陆铭已经开始帮忙管家里的事了。
陆铭是家里钦定的接班人,他的性格也确实更适合做家里的事,人很沉稳,内心强大,自控力也强。章老师几经努力后也最终放弃了培养陆渊帮助陆铭的念头,由着他在外面胡闹,把心思都放在了大儿子身上。
陆铭是那种宁可给自己很大压力也永远不会让别人失望的人,他是完美的儿子、兄长、丈夫,顾倾怀孕的时候,她觉得他以后肯定也会是个完美的父亲,但这一点永远也无法验证了。
他出事的时候对整个家庭的打击是无法形容的。章老师听到消息当场就晕了过去,在医院里住了半个月;老陆一夜没睡,短短几天头发白了一半;顾倾受了刺激在医院里住到生产,最后提前生出了陆途又查出来心脏有问题。出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的名字成了这个家里不成文的禁忌,每个人都心照不宣的不去提起,各自缅怀。
那时陆渊正在国外混着日子,出事后连夜赶了回来,仿佛突然之间就变了个人,沉默的处理事故后续的事情,人变得沉稳也消沉了许多,身上竟然恍惚看得出来一点陆铭的影子。
陆家男人们的感情是崇尚内敛的,陆渊在葬礼上甚至都没有流一滴眼泪,冷静的主持着各种事宜。那天晚上,她半夜起来路过书房时,发现他一个人坐在里面,对着墙上那张全家福流泪。
那是他成年以后她第一次看见他哭。
窗外天色渐渐的暗了下来。
陆渊起身又拿了一瓶酒,看见陆遥微微皱起的眉头,给她推过去一个杯子,嬉皮笑脸的邀请她:“一起?”
陆遥没说话,他就给她倒满了。
他酒劲儿有点上来了,头有些晕,但意识还算清楚。
又喝了半瓶后,他继续低着头絮絮说道:“出事后我每天都会梦见她。我梦见她一个人低头在哭,周围都是黑的,我怎么叫她也没有反应,我很着急,想过去看她,可不管我怎么走她都还是离我那么远,我永远也到不了她身边。”
陆遥想到刚刚停车场里的画面,握着酒杯有一瞬的走神。
陆渊无力的笑了一下,神色极度的疲惫而压抑。
“我接受她,面对不了你们,我拒绝她,又面对不了她。我真的不知道还能怎么办了。”
陆遥沉默的看着他,在他喝到第四瓶的时候,轻声劝阻:“别喝了,我还接着带你回家的圣旨呢。”
陆渊脑袋开始有些昏沉了,傻笑了一声:“是啊。今天过年呢。”
“但我今年没打算回家过年,我打算陪她来着。我们现在本来应该是在哪个岛上吹着海风晒太阳呢。”
陆遥沉沉的叹了口气。
她也知道他心里压抑了太多。从结束婚礼被强行带回家关了几天,人是冷静下来了,可也消沉下去了。他夹在这中间,怎么选择都是愧疚,怎么做都是难以两全。
这几天她一直没有劝说过他,因为她觉得很难找到立场,她站在他的角度,也跟他一样觉得两难。
又半瓶酒下去,陆渊伏在桌子上,说话开始有点含糊了,语无伦次,絮絮叨叨:“我还想了好多我们的未来,我跟她约好了许多事情,都再也没有机会了。她今天走的时候对我很绝望,她肯定很恨我,她永远都不会原谅我了。”
他抬起头看着她笑了一下,眼睛里带着水光,声音落寞又悲凉。
“我真希望当年出车祸的是我,现在所有人就都不用痛苦了。”
陆遥看着他,心里一阵难受。半响,她轻声说:“你喝醉了。”
陆渊点点头,站起来,高大的身型有点晃,唇角还是那副笑意盈盈的模样:“是有一点儿。我去睡了,你自己回去吧,跟章老师说,我明天再回去陪她。”
他脚下有点打晃,摇摇晃晃的走进卧室咚的一声躺了下去。
陆遥独自坐了良久,站起身走进了卧室。
她居高临下的看了看他的脸色,去浴室洗了个冷毛巾敷在了他的额头上。
陆渊被凉的精神了一下,睁开眼睛迷迷糊糊的看了看她,人已经就剩三分清醒了,还是本能般的刻薄了她一句:“这么贤惠的女人怎么就嫁不出去呢。”
陆遥把毛巾甩到了他脸上,挨着床沿背向他在地板上坐了下来,神色看不清明。
陆渊乐了两声,嘴还是贫着:“找到原因了。”
陆遥维持着一个姿势,许久之后,忽然没头没脑的低声开口道:“都过去了。”
床上的人昏昏沉沉的应声:“嗯,过去了。”
陆遥轻轻的说:“过去的事不该再拿来为难眼前的人了。”
“我想我们三个互相之间都是一样的。事情发生之后我一直在想,如果我是你我会怎么做,我觉得真的很难,没有答案。”
陆渊安静的听着,半阖着眼,没有作声。
地上的人继续平静的说:“但是刚才我又想,如果我是陆铭,我会怎么想。”
“答案是我不会怪你。那他肯定也不会怪你的。”
陆渊眼前的视线有些模糊。
陆遥背对着他,没有察觉,还在淡声说着:“我希望你能幸福,他肯定也跟我一样。爸妈他们可能还需要时间消化这件事,但家人都是爱你的,会包容你,所以,我觉得大家总有一天会理解你的决定。这之前,你就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她站起身,往外走:“好了,我走了。你好好睡一觉吧。”
身后的人叫住了她。
“姐,谢谢你。”
陆遥回身笑了笑,语调还跟平常一样:“别。你叫姐就没好事儿。”
陆渊也笑,在意识完全向酒精缴械之前,最后说了一句:“我明天去找她。”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完结。
第78章 路尽
温言醒过来的时候, 映入眼帘的是一室沉寂的漆黑。
她头还有些昏沉, 一时分辨不出时间,迷迷糊糊的在黑暗里想了半天, 终于记起了今天都发生了些什么。
原来不是梦。
也对。坏的事情都不是梦。
温言缓慢地撑着身体爬了起来,许是下午回来药吃了太多的缘故,胃里灼烧的厉害。她忍耐着拿起一旁的手机, 以为自己睡了很久, 其实现在才刚到七点钟。
她恍恍惚惚的想,那还有很多时间。
洗了澡后,温言看着镜子里的人气色实在欠佳, 又坐下来化了个淡妆。猫从客厅过来在她的毛绒拖鞋上蹭来蹭去,她的脚被暖了半天,习惯了那个温度后有些舍不得抽走了,最后俯下身看了它半响, 低声说了句:“让我抱抱你吧。”
猫竟然像是听懂了,往前走一步,温顺的钻进了她的手臂里。
她抱住揉了揉它的头, 声音放得很轻:“以后别再这么高冷了,一点也不讨人喜欢。”
怀里的小家伙依赖的往她的臂弯里贴了贴, 极轻的叫了一声。
温言沉默了许久,又轻声问:“你会想我吗。”
这次她没再得到回应。
温言低头轻笑道:“我不是个称职的主人, 你还是不要想我了。”
她收拾好东西,把猫所有的玩具都装了起来,一切准备妥当后, 站在房间中间环顾了一周。
那件婚纱挂在客厅的衣架上。裙摆处已经清洗过,那天的肮脏和狼狈不再,但已经破碎了的地方她也没有办法修复了。
不过也没关系,该看的人永远不需要看了。
温言安静的拿好东西,熄灭灯,关上了房门。
那些所有曾经幻想过的华丽与美好,都随着砰的一声轻响,留在了身后的一片黑暗之中。
因为是除夕,楼下的宠物店打烊的时间也提前了。
店长正在收拾东西,一见到温言和她手里拎着的猫,热络的跟她打着招呼:“这是要带它回家吗?”
温言把猫放到了桌子上,轻声问:“可能我有点冒昧,这只猫可以送给你吗。”
店主一愣,讶异的看着她。
温言淡淡的笑了下:“我要离开北京了,带着它实在不方便。如果你这里不方便收留的话,我可以多留一些钱,就当作是长期寄养。如果以后能碰到跟你一样很爱猫的人,就请帮我送给他吧。”
店主连忙拒绝:“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这种猫一只也很贵的。”
温言笑了笑,低头看了看那颗圆滚滚的小脑袋:“是吗,我都不认识。”
店主把猫从包里拿了出来:“是的,这个品种人气很高呢。您不是自己买的?是朋友送给您的吧?”
温言沉默了片刻,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轻轻的道:“我没有照顾好它,它连名字都还没有,麻烦你帮它取一个吧。”
店主爱不释手的抱着它,笑着应声:“好。”
温言又把手里的另一个袋子放了下来:“这些是它平常的玩具,其他的……好像也没什么了。”
店主抬头朝她笑了一下:“这里都有的。”
温言唇角弯起一个很淡的弧度,稍纵即逝。
她垂着眼睛细声嘱咐着:“它性格不算好,很不会撒娇粘人,麻烦你一定要帮它找个好的主人,最好有耐心,脾气好一点,偶尔能陪它玩,别再像我一样总把它自己放在家里。”
店主也看出她舍不得,温和的宽慰道:“我会的,你放心。”
温言点点头,最后俯身摸了摸小家伙的头,摆正了它脖子上的黑色铃铛,看着它很轻的笑了一下:“再见了。”
语毕她跟店主道了谢,转身离开了店里。
猫像是也感知到了离别,窝在店主的手臂里呆呆的看着她,忽然朝着她的背影很尖锐的叫了一声,试图挣脱出来。
温言没有回头。
店主抱住了怀里的小家伙,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也莫名觉得有点低落。
他低下头轻声安慰:“她也舍不得你……别难过。”
外面下起了细细的小雪,但没有风,并不算冷。
温言开车去了梁御的工作室。她有很长时间没有来过了,工作室里似乎重新装修过,赶上过年,门上贴了一副抽象又搞怪的对联,红彤彤的,很有氛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