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人沉默的看着她,眼神里隐隐有些像是愧疚又似是不忍的复杂情绪。
半响,温言忽然又笑了,说出口的话带着决绝的讥讽:“妈,你拼了命拆散别人家庭抢过来的男人,又为了你这么死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苏唯的脸色有点难看。
温言俯身定定的望着她,语气里带着冰冷的恨意:“你的前夫两个月前也死了你知道吗,我在他死后才知道你当年做出的那些事儿,你让我二十年来一直怨恨着他直到他死,他到最后留给我的话都是道歉。你今天能不能告诉我,你当初不爱他为什么要嫁给他?你讨厌我为什么又要留下我?你这一辈子自私自利随心所欲到底是为了什么?你活着是不是就是为了看着所有人都因为你不好过?”
面前的人一脸阴霾,语气仍旧平静:“我跟他的结合是父母之命,没有任何的感情基础。你的到来是个意外,如果没有你,我会更早离婚。”
温言听了这话冷笑着频频点头:“好好好,那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很好是吧?你那么恨的前夫死了,你意外到来的女儿因为你婚也结不成了,你的真爱给你铺好下半辈子的路后也死了,现在就剩你一个人了,你这么自私这么爱自己的一个人终于满意了吧?很幸福很快乐吧?”
苏唯微微皱眉,没有发火,也看不出惭愧,语气里甚至带着可恨的坦然:“这是我的报应。”
温言听了这话倏地站了起来,声音尖锐的近乎歇斯底里:“你的报应?你的报应太轻了!有人为你承担了二十多年的怨恨,有人为你离婚为了你死,你这一生多顺意啊,可我呢?!我的人生里有一瞬间是好过的吗?你作了一辈子现在跟我讲报应,你身边所有人都因为你得不到好下场这到底是在报应谁?!”
气氛空寂的仿佛隔了许久之后都还有回声。
眼前的人长久没有说话。温言整个人发泄过后无力的瘫坐在椅子上,脑袋在极度的激动之下疼的厉害,心跳剧烈的仿佛要跳出胸膛,眼前一阵一阵晕眩发白。她不停的深深呼吸,也难以克制几分。
良久,她往后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神色疲惫,声音冷淡到了极点。
“你走。我永远也不想再看见你。”
苏唯安静的看了她许久,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轻轻放到了她面前的桌子上,起身走出了房间。
她在门外站了半响,最后离开酒店,在路边扬手打了辆出租车。
“去机场。”
苏唯心不在焉的往窗外看着。这是她第一次来到北方城市,这边的冬天她很不适应,干燥又凛冽,雾霾很重,天儿总是灰蒙蒙的。道路两旁的树一路往后退着,全都光秃秃的,没有一点生机。
她忽然想到,这么多年,林安是怎么一个人生活在这里的。
心里突然收紧,沉得难受。
她对她的那段婚姻一直心怀很大的怨恨。她跟程晋被双方父母硬生生的拆散,又各自被迫跟他们觉得合适的人选结婚,因为是不情愿的开始,不管另一方怎么付出她都觉得不够。婚后她一直在寻找机会离开,第二年的时候单位有出国学习的机会,她是最合适的人选,她以为这是她终结这段婚姻开始新生活的机会,却不想突然查出身孕。
她父亲知道后单方面跟她的领导拒绝了出国的名额,不管是她跟他讲道理、歇斯底里的反抗、还是跪下来恳求都无济于事。她消沉了一段时间,甚至期间还吃过两次药,可这个孩子还是顽强的活了下来。她脾气变得暴躁易怒,把所有的怒火和怨气都发在了她丈夫身上,他却只当她是孕期的情绪波动,一直好脾气的忍耐着。
生产的那天她痛苦的恨不得死在手术台上。拼了半条命生下来的女儿她看都不想看一眼,看着她丈夫爱不释手的模样她只觉得极度的烦躁,她跟他之间又多了一个牵绊,她不知道这样一来又要跟他生活到什么时候,她对这个孩子既愧疚又怨恨,不知道到底要怎么面对她。
而且孩子的出现也根本改变不了他们两人间的关系。在一次又一次不断升级的争吵之后,她原本的愧疚也逐渐全都消磨成了恨意,心里也知道不应该,可还是忍不住尖刻又冷漠的对待着这个家里的所有人,以此暗暗报复和宣泄着自己的不幸。
她基本上从来没有带过孩子。林安说的第一句话是爸爸,隔了很久之后才学会叫妈妈。她小时候模样十分可爱,总是很安静但又是爱笑的,她每次叫妈妈的时候她都不敢亲近她,看着她天真稚气的一张脸,她会觉得自己残忍又丑陋,却又忍不住的想就是因为她的到来,自己才又一次被困在这不幸又无望的生活里。
这种状态之下每个人都活得十分痛苦,直到最后两个人撕破脸皮吵了一架,场面已经闹得十分僵硬难堪,他才终于同意离婚。
但原本就薄弱的母爱并不会因为婚姻的结束而突然泛滥。她对这个女儿的感情淡薄,在她的成长过程中也就理所当然的选择了漠视与逃避。
从小学到初中,每次她去学校,几位老师对于林安的评语都非常相似:不爱说话、非常内向、不合群、心思敏感、想法有些偏激。她一直都没当回事,只觉得长大了就好了,直到林安高一时出了那件事,她才意识到她性格问题的严重性。
事情当时是程晋处理的。事发之后她本来只是觉得内疚,但在林安休学之后整个人状态越来越不对劲的时候,程晋才告诉她,那件事根本不是正当防卫。林安把人叫到酒店里,事先准备好了器具,是完全有预谋的犯罪。只不过对方运气好,没有被捅到要害,拣回了一条命,又有前科在,这才能最终判定为正当防卫。
那一刻她震惊得目瞪口呆,久久说不出话来。
她带林安去看了心理医生。医生私下跟她说,她的抑郁症已经很严重,有自杀的倾向,最好时刻有人看着她。
那是她们母女两个相处最久的一段时间。但大部分时候林安也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点声音都没有,她在外面心惊胆战又不敢做出什么举动刺激到她,每次只能借着叫她吃饭吃药的名义进去看她一眼。
这样难熬的状态持续了有一个多月,林安的状况似乎逐渐转好。有一天下午,她突然主动提出了换一座城市读书,以及改名字。
她不懂心理学抑郁症这些事,但模模糊糊觉得这应该是病情转好的趋势,是表示想开始新的生活。
林安最后去了她的老家,杭州边陲的一个小城。她的户口单独分了出去,按照她个人的意愿,最后选择了她那未曾谋面的外婆的姓氏。再后来她提出学音乐,又考去了北方的大学,这期间一直很少主动跟她联系也很少回家,从前的事没有人再知道,她似乎就这么逐渐从抑郁症里走出来了。
苏唯也知道,自己亏欠这个女儿太多。但事情已经是这样了,冷漠了这么多年的母女感情很难再修复,她们两个都是不善表达的人,这十几年的经历也决定了两个人根本做不到敞开心扉的交流。她不知道林安怎么想的,她是有心缓和她们间的关系,但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这么别扭又尴尬的沉默着。
林安最后一次回来的时候是七年前的事了。那一年她大二,她很清楚的记得是晚上十一点三十分的飞机,那天她特意早早起来把她的房间打扫好,准备了她爱吃的东西,还有接下来几天的行程,一切都计划的很好,结果在去机场的路上出事了。
她发信息告诉林安自己有事不能去接她了,让她先打车回家。等事故处理暂时告一段落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傍晚了,她匆忙赶回去,房间里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桌子上有一个手提袋,里面有一条裙子,是她常穿的颜色,也是她喜欢的质地和款式。
那之后,她的女儿再也没有回过家。
第76章 等待
化妆师回来房间收拾工具。
温言长久的坐在椅子上愣神, 脸色苍白而消沉, 长发一直没有梳理过,显得有点儿凌乱。
化妆师收好东西, 犹豫了片刻,低声问她:“需不需要我送你回家?”
温言木然的摇了摇头,声音低哑而飘忽:“我想去看一眼我的婚礼场地。”
化妆师停了一瞬, “我刚才看到他们已经在拆除了。”
温言缓缓地站了起来, 一手提着婚纱裙摆,身子有点晃。
“我还是想看看。”
婚礼外场的布置基本已经全都拆掉了,只剩下几个空空的花架, 以及架子下面的地上落下来的几片花瓣和深绿色叶子。温言拖着裙子,神色恍惚的往前走着。
通往正厅的走道两侧堆满了白色的绣球花以及几盏错落有致的暖黄色烛台,墙上是一种叫不出名字的白色藤类花束,长长的垂落下来, 一整条路都弥漫着草木的清新味道,浪漫而温馨。
路的尽头是正厅的入口,整面墙铺满了各样的绿植和粉白相间的鲜花, 最中间是一个浅玫瑰金色的Logo,图案是两只依偎在一起的刺猬。陆渊当时拿给她看过, 是组合了他们两个名字的首字母设计的,一只系着领结, 另一只头上戴了一朵小花。
温言抬起头有些出神的看着,慢慢的弯起了唇角,下一瞬又皱着眉流出了眼泪。
她用手指擦了擦眼泪, 走进了正厅。里面的布置已经拆掉了大半,只剩下高处的花束还能完整的看到,其他的全都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了。
温言站在门口呆呆的望着眼前的景象,像是睡到了午夜十二点的灰姑娘,睁开眼睛,突然发现一切的美好原来是自己幻想的一场梦境。
几个服务生正蹲在地上忙碌着,有人注意到她,戳了戳同伴,远远的投来了怜悯又唏嘘的目光。
“男方家为什么突然悔婚了?早上我还看见新郎一脸喜气洋洋的?”
“不知道。不过你知道嘛,女的是个明星。”
“是吗?怪不得,是挺漂亮的。”
“嗯。男方妈妈我看可一直情绪不高,离开的时候也阴沉着一张脸,估计本来就不满意吧。”
“啧,现实版的豪门梦碎啊……”
温言站了良久,终于动作迟缓的转回了身。
身后一个高大的黑色身影,背着光,一时看不清楚脸,她略微晃了晃神,才看清楚,那人是陆渊的朋友,她见过两次,脸是认识的,但始终没记住名字。
罗扬已经在她身后站了半天了。他看了看她,声音低沉:“我先送你回去。”
温言没有拒绝。
酒店里有人透了消息。两个人刚从电梯里出来,一干举着相机的记者立刻冲出来围住了温言。
“温小姐,请问今天这场婚礼最终取消的真实原因是什么?”
“你当初爆出伤人事件后宣布退出娱乐圈是否就是早就准备退圈结婚?”
“有传言说你与陆先生母亲的关系一直十分紧张是真的吗?这次婚礼取消是否与这个原因有关?”
“你已经退出了娱乐圈现在又取消了婚礼今后的生活有什么打算?”
“……”
温言低着头,长发垂下来遮住了她的脸。罗扬把她挡在身后,皱着眉厉声道:“你们还有没有点儿职业道德?她已经退圈不是公众人物了!”
现场乱成一团。
罗扬护着温言一路沉着脸快步往车前走,记者穷追不舍,混乱中有人踩住了温言的婚纱,温言一个踉跄栽下去被罗扬眼疾手快的拖住,险些摔倒。
罗扬有点生气了,一手拽住了那个记者的领子拖到了自己面前。那人比他矮了半头,身材也瘦弱,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但出于职业本能又下意识的把脖子前的单反往前举了举。罗扬猛地把人推了出去,对方一时重心不稳往后退了一步后摔在了地上。
他的同仁们纷纷默契的举起相机全角度的记录着整个事件的过程,嘴角带着兴奋的笑意,心里面连标题都盘算好了:过气女明星豪门梦境终碎,京圈子弟冲冠一怒为红颜。
一直等在车上的秦泽看不下去了,开门朝他们走过来。
他指着那帮记者,还是那副慢悠悠的刻薄腔调:“我说你们差不多行了啊,有胆儿拍你们有那个命发吗?”
语毕他粗暴的拽开了挡在温言前面的人。
“谁再来劲别怪我不客气。”
一番折腾之后车子终于开出了停车场。
温言报了地址后便没有再说话。她恍恍惚惚的低头看着肮脏又狼狈的裙摆,伸手试图想抚平,却只是有心无力的徒劳。
罗扬默默看着她的小动作,良久,沉声开口:“你不要怪他。他刚才也想坚持继续婚礼,被他爷爷打了一巴掌。事情太突然了。”
温言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半响,轻声说了句:“他冷静下来会来跟我说清楚的,我相信他。”
秦泽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凉凉的接话道:“跟你说清楚什么啊?这还不够清楚吗?”
温言没说话,脸上的表情看不清明。
罗扬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家庭对他真的很重要,你不要让他为难了。”
温言裙摆下的手指暗暗攥紧。
罗扬继续诚恳又冷静的劝道:“你主动放手,这样对你们两个都好。他哥的事儿是他们家这么多年都一直过不去的一道坎,他可以为你放弃一切,这个我相信,但肯定不包括他的家庭。”
眼前的人目光无神的看着前方,良久没有作声。
罗扬想到她刚刚孤零零在酒店里隐忍落泪的模样儿,也觉得于心不忍,但是以这件事情的严重性,他们是肯定没法儿在一起了,与其看着两个人同时痛苦,还不如索性都让一个人承担。
许久,温言低声开了口,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
“我不会主动放手。”
车里两个男人同时暗暗皱了下眉。
秦泽不耐烦的看了她一眼,原本心里的那点儿同情见她这副反应也消失殆尽:“温小姐,我说你差不多得了。他们家门儿你嫁进来是侥幸,嫁不进来才是正常,现在出了这档子事儿,这是你自作孽,你这会儿逼着他娶你,他要为了你承受多少你知道吗?他以后怎么面对他们家的人?他哥出事儿的时候他妈崩溃的就差也跟着去了,他嫂子孕期受了刺激生出来的孩子有病得一辈子打针吃药,这事儿这么多年过去了好不容易都按住不提了,你不放手?你还要嫁?你嫁过去算怎么回事?陆渊每天早上睁开眼睛看见你的脸都会想到这事儿,你高兴了,他天天愧疚煎熬,你这是不是太自私了?”
温言安静的听着,脸色逐渐发白,最后忽然笑了一声。
她实在是觉得极度的无力又讽刺。她什么都没有做,却要承担所有的后果,还要被钉上自私的罪名,笃定的根本不容她辩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