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生死未知的恐惧之前会想到什么?
她觉得应该不是她。
时隔这么久,她忽然发现了这件事,她出现在他那一刻的思绪里,忻悦又难过。
这份余悸来迟了太久,那个一直握着她不肯放开的人,她曾经也差点永远失去他。
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很轻的低唤:“温言。”
她重新凝聚起精神。
“我真的很喜欢我们现在的状态。心里知道有很多事情我们还没有做过,但是一点也不会觉得着急,因为很确定我跟你还有很多时间。那种心情很平静,也很安定,让我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每天是为了什么在拼命。”
温言笑着抬手擦了下眼泪,克制住了几欲哽咽的声音,轻声说了句:“我也是。”
夜已深,万籁俱静。
隔着听筒,两个人无声的会心微笑,谁都没有开口说话,仿佛都眷恋着这一刻的安宁。
最后陆渊终于恋恋不舍的说了句:“我得去开会了。”
“晚安,明天见了,陆太太。”
温言极轻的吸了下鼻子,一贯清冷的声音带了几分轻柔,好听的有些过分。
“明天见。”
第二天一早,顾倾跟她店里的化妆师来接温言去酒店。
顾倾跟她坐在后座上,看了看她的脸色,关切的问:“昨晚睡的不太好吗?”
温言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昨天她在床上躺到夜半还是毫无睡意,最后吃了两粒药才勉强睡了几个小时。
顾倾又笑着问道:“紧张?”
温言点点头,整个人看上去有些拘谨:“有一点。”
顾倾安抚性的握了下她的手臂,笑意温柔:“我结婚的那天也是,从早上开始就一直在盼着快点结束。”
温言轻轻地笑了一下,手指仍旧不安的暗暗捏着衣摆。
酒店在东二环,离陆渊的公寓很近。
温言换了婚纱后端坐在镜子前,神色有一点倦,闭着眼安静的由着化妆师摆布。
化妆师是个有些面冷的人,看上去专业又冷静,但也会给人感觉不太好相处,这点大概也能从她助理高度集中的工作状态上得到佐证。
两个人一前一后,沉默又专注的忙碌着,一个负责化妆,一个负责发型,气氛沉寂的让人几欲昏昏欲睡。
房间里温暖而安静,温言的困意也终于上来了,头隐隐有些发沉,她阖着眼,没了时间概念,不知过了多久,眼皮和思绪都越来越重,突然间她感到腿被什么撞了一下又抱住,吓了一跳,猛地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陆途那张笑眯眯的脸。她仰着圆圆的一张脸望着她,一双漆黑的眼睛弯成了新月,看得人心情都忍不住的愉悦。
温言笑着摸了摸她的脸:“你来了。”
她奶声奶气的说:“婶婶,你今天真好看。”
温言笑了,柔声说:“谢谢。你穿这条小裙子也很漂亮。”
陆途高兴的说:“裙子是妈妈给我选的,但小包包是我自己配的喔。”
语毕她掀开外套的一角,露出自己身上亮闪闪的银色小挎包。温言伸手抬起来看了看,语气认真:“很合适。”
小姑娘趴在她的腿上,眼睛亮得像闪着星星:“婶婶,什么时候会有妹妹陪我玩呀。”
温言一怔,听到身后传来顾倾的笑声。
“你这小丫头,催什么啊。”
小丫头一本正经,有理有据:“我都读大班了,马上就长大了,妹妹再不来我就不能陪她玩儿了。”
她妈妈说:“你长大了也可以陪她呀。”
陆途晃着小脑袋,声音萌的人心都要化了:“那我就是个大孩子了,再跟小孩子玩儿不合适的。”
温言听得忍俊不禁。
化妆师最后给她定了妆,轻声说:“可以了。”
温言道了声谢,看了看镜子里的人,站起身来。
她的妆容并没有选择太复杂的,整体偏向自然,一番修饰后人的气色好了很多,配合裙子和盘起来的长发,给整个人的清冷气质之余又增添了几分温婉之意。
陆途寸步不离的跟在她身侧,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
顾倾站在一旁专业又苛刻的审视着,跟化妆师说:“头发右边耳后那里再重新编一下。唇釉的颜色可以再浅一点。”
她又提醒温言:“黑色的手链先摘下来吧,跟婚纱有点不协调。”
温言轻轻点头,陆途过来拉她的手:“婶婶,我帮你拿——”
手链断了。
几乎是一瞬间的事,突然的温言还没有看清楚,黑色的珠子已经七零八落的散了一地。
她惊愕的神色僵在脸上,心里蓦地一沉,一种难以言明的不安感立时从空荡荡的手腕处缓缓蔓延到了全身。
顾倾愣了愣,走过来拉开陆途,声音有点严厉:“你怎么弄的?”
小姑娘很委屈,小声辩解:“我没有用力……”
温言低着头沉默了几秒,勉强朝顾倾笑了一下,抬手抚了下陆途的头。
“大概是戴的太久了。没关系的。”
陆途抱住温言的腿,可怜兮兮的望着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温言垂在身侧的手下意识的攥了攥裙摆,声音很轻,像是安慰她,又更像是在安慰自己。
“没事。没事的。”
顾倾看了看温言,神色十分歉意。她拉过陆途的手,轻声跟温言说:“我先把她带过去吧。”
温言点点头:“好。”
小姑娘沮丧又委屈的跟着妈妈走了,房间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温言心神不定的坐在镜子前,看着化妆师拆下了她右边的头发,又细心的重新编好固定上去,最后插了一支小巧又精致的发饰。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闭了闭眼睛,轻轻的深吸了口气。
一直沉默的化妆师忽然低声开口:“离开始还有点时间,你先休息一下。手链我看看能不能帮你重新串上。”
温言睁开眼睛看着她,心里感激:“谢谢。”
化妆师还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模样:“今天是很重要的日子,别影响心情。”
温言无声的笑了下,点了点头。
化妆师拧开唇釉,稍微弯下身子,忽然听到有人敲门。
助理走过去开门,是酒店的经理,温言之前来看过一次场地,依稀对他有些印象。
他征求了几位女士的允许后走进来,神色看上去不像往常的优雅得体,反而是有点不合时宜的尴尬。
“不好意思,温女士。我们刚刚接到陆先生那边的通知,今天的婚礼取消。”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意外加班回家太晚了。
趁着大家还没起床(其实是我没起床)赶紧补上一章。
第75章 失控
气氛死一般的寂静。
经理谨慎的默默观察着温言的反应, 出乎意料的, 她并没有什么过激的表现,整个人甚至十分平静, 淡定的近乎诡异。
很快,他察觉出异样。已经足足隔了有半分钟,眼前的人突然空洞又木然的问了一句:“你刚才说什么?”
经理神色复杂的看了她一眼, 压低了声音道:“具体情况我们也不是很了解, 您这边还是跟陆先生沟通吧。”
温言又不说话了。
化妆师站在她身侧,问了一句:“陆先生在哪里?”
经理沉声回道:“刚才已经离开酒店了。”
温言几乎是机械一般的缓慢点了点头。她像是才反应过来他上一句话,语调平淡的没有一丝起伏:“好。”
几个人同时暗暗的看了她一眼, 谁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在说什么好。
经理恭恭敬敬的微微颔首,转身离开了房间。化妆师和助理沉默的对视了一眼,也退出去关上了门。
温言动作迟缓地拿起桌上的手机,解开屏幕后停了半天, 终于想起来自己要干什么。
她从最近通话记录里翻出陆渊的号码,轻轻地拨了出去。
“嘟……嘟……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暂时无人接听, 请稍后……”
温言面无表情的切断了电话,又打了过去。仍旧无人接听。
她一遍又一遍的打着, 神思恍惚,不厌其烦, 直到听筒里最后传来了用户关机的提示音。
温言举着手机听了很久,缓缓地的放下了手臂。
她回过神了。她终于迟钝的意识到,眼前的一切不是梦, 今天之前的那些温存和希望,才是梦。
温言失神的望向镜子里苍白空洞的一张脸,突然站起身猛地把手里的东西砸了过去。
一声破碎的响声之后,镜面瞬间四分五裂。
门外的人听见动静后急匆匆的推门进来,看到温言站在房间中央,整个人魔障一样的死死盯着镜子,冰冷的一张脸反射在无数个碎片之内,画面十足的诡异。
化妆师瞟了眼一边地上同样满是裂痕的手机,猜想着两个人或许是已经通话过了,婚礼取消的理由她一时无法接受。
她心里也不禁怜悯。她从业有十来年了,还从来没有见过一个没有家人、朋友,甚至连伴娘都没有一位的新娘。就算是孤身嫁到异地的姑娘,也没有人会在这一天如此的形单影只,自己参加自己的婚礼。
今天事发的原因她不知情,无法评判谁是谁非。但人生里这么重要的一天已经这么孤单,还要被唯一能依靠的人先放弃,怎么看都太惨了些。
镜子前的人重新坐了下来。
她的腰背挺得笔直,脸上没有一点表情,抬手拆着自己盘好的头发,力道近乎野蛮,像是泄恨一般,毫无章法的胡乱拽着。
化妆师连忙走上去制止了她的动作,轻声说:“我来吧。”
座位上的人再次安静下来,低着头没有一点声音。只有离得很近的人才看的到,她的肩膀在微微的抖着。
化妆师沉默的继续着手上的动作。她知道这种时候任何的关切和安慰都是无力的,不打扰是旁人唯一能做的事。
在她拆到温言耳后最后一处的时候,有人敲门。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去开门,门被人推开了。她以为是她的助理,转头看眼,手里的动作下意识的停住了。
进来的人是个看上去有四十多岁的中年妇人,身材和皮肤都保养的很好,黑色的长直发,面容姣好,身型高挑,穿一件藏蓝色的长款修身大衣,手上拎着个同色系的拎包,气质优雅而清冷。
化妆师又瞟了眼温言,她仍旧低着头,像是在出神,没有一点反应。
她礼貌的问道:“您好,请问您是?”
来人从进门来就一直安静的远远看着椅子上的人,听到她出声询问,抬起了眼睛。
“我是她母亲。”
温言听到这道声音,缓慢的抬起了头。
化妆师怔了一下,赶紧迅速的拆好了头发,走出房间回身关上了门。
房间里的两个人,沉默的对视了良久。
温言看着她的脸,恍恍惚惚的想,她们快有七八年没有见过了吧。
自私的人可能是连时间都奈何不了,她还是一点也没有变。
她淡淡的叫了声:“妈。”
对方没有应声,神色深沉。
温言转回了身子低声说:“我以为你不会来。”
“不过你可能白来了。婚礼已经取消了。”
苏唯无声的看了她半响,最后平静的沉声道:“我知道。”
温言心里忽然没由来的一沉。
她仿佛隐隐有了些直觉,慢慢的转过头盯着眼前的人,神色是探究而又不敢置信的,“那你知道原因吗?”
回应她的是沉默。或者此情此景下,更合适的说法是,默认。
温言一颗心陡然跌到了底,声音还是镇定的:“怎么回事。”
门前的人面色凝重的走过来,坐到了她身旁的椅子上。
她像是也不知该如何开口,隔了半天,才缓缓低声开始说话。
“七年前,我出过一场交通事故。本来是我的全责,高速路上,对方为了躲我撞到护栏上,当场死亡。”
温言似乎慢慢的听懂了这两件看上去毫不相干的事,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她平静的说:“那个人叫陆铭。”
温言的脑袋瞬时轰的一声炸开了。
她维持着原本的姿势,一动不动的盯着眼前的人,满眼的震惊和冲击,仿佛受了极大的刺激,眼底都红了。
“什么叫本来是你的全责?你全责为什么你没事儿?为什么我今天才知道?”
苏唯看着她静默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全部说了出来。
“当时的情况涉及判刑,事情刚发生的时候我们是想压下去,以赔偿结束。证据和认定都动过手脚,最后判定为对方的责任,本来这件事就能这么结束了,但我们都没有料到对方家里的背景。”
“一年之后,这件事对方最终还是查到了程晋那里。事故的证据是早已经没有了,但他那个位置有那么多人盯着,想要查的话总能查出来很多其他的罪名。我跟他因为平时很谨慎,没有什么经济上的来往,所以没有牵连进去。他最后判了十五年,身体本来就不好,去年的时候在里面心脏病突发,也走了。”
温言一脸极度的难以置信,仿佛听到了什么耸人听闻的消息,嘴巴微张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苏唯停了片刻,脸色有些复杂,声音还是平缓的:“我知道你恨我。其实我今天也没打算跟你见面,只想过来看看你就回去。”
“可能我不该来。”
温言无可奈何的冷笑出声,她不住的缓缓摇头,声音里说不出的颓然:“是我不该,是我不该邀请你,我错了,我跟你就永远不该有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