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她父亲去世,到最后宣布退出娱乐圈,在她最后一次出现在记者会上之后,他们两个就都心照不宣的没有再提起过这些事。她从来不会在他面前展露心迹,一切看起来都与平常无异,可那种无声的消沉才最为消磨。
他看在眼里却有心无力。她能主动提出来这里,他心里其实也默默地觉得松了口气。
如果她一直无法自己解开的事情能在这里找到寄托,那也是一件功德。
前面最后一组敬香的人结束后,轮到了他们。
温言松开他的手,接过了旁边僧人递过来的香。她恭敬地举至头顶,微闭双目,少顷,她把香缓缓插进了殿前的香炉里,最后绕至佛像前跪下,虔诚行礼。
陆渊站在她身侧远远的看着。
她弯身拜下的时候狭长的眼睛里似有隐忍的水光,再抬起头来的时候那双眼睛又恢复了平静清明。
那一瞬间他忽然觉得自己也跟着平静下来。
那一刻,天色苍茫,万籁俱静。耳边是东边钟楼隐隐传来的大悲咒,眼里是她,也只有她。
她在这里找到了信仰。可她不知道,她才是他的信仰。
温言站起身,没在身边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下意识的回头找他,见他站的那么远,似有一瞬的讶异,又很快化为了唇边的浅淡笑意。
陆渊站在原地,安静的看着她微笑。
风有一点大,她走过来仰着脸问他:“你不烧一柱吗。”
陆渊握住她微凉的手,另一只手理了理她额前被吹的有些凌乱的头发,声音很淡也很暖:“我所有的愿望都已经达成了。”
下山的时候速度明显快了许多。
陆渊问身侧的人:“心情好点了吗。”
她微微点头,脸色明显比来时明快了些许。
他揉了揉她的头发,轻声说:“那就好。”
温言似是犹豫了半晌,最后低声跟他说:“我还是给我妈寄一张请柬吧。”
“我爸的事情我一直很后悔,觉得心里总是解不开。我不想再在一件事情还有机会的时候因为没有去做而后悔了。反正,来不来随她吧。”
陆渊握住她的手微微用力,力道里带着安抚:“你自己决定。”
隔了片刻,他又问:“晚上想去哪儿吃饭。”
温言有点疲倦的摇了下头:“累了,想回家。”
陆渊点点头:“那回去你先休息,我做给你吃。”
温言抬头看他,难得主动一次:“我帮你一起吧。”
陆渊笑了:“好。”
小区临近的超市虽然不大但食材还算是齐全,两个人买好东西后上了楼。
电梯里还有一对儿年轻小情侣,跟他们一样,也拎着两大袋的东西,热烈的讨论着待会儿的火锅到底要怎么煮。冰冷的电梯间里因为他们的叽叽喳喳都仿佛多了几分烟火气。
陆渊侧头看了眼身边的人,她一直凝眉看着镜子里的那对儿情侣手里的东西,似乎听得专注。
他看着她的脸,不自觉的弯起嘴角。
那个年轻女孩子突然转过头来认真的问她:“小姐姐,如果你很爱很爱吃一种食物,吃火锅的乐趣全指着这个了,你男朋友不喜欢那个味道,自己不吃,还不允许你在这个锅里吃,怎么办?”
男生也紧张又期待的望着温言,似乎很希望能有个人出来给他主持公道。
温言静默了两秒:“那我就不吃了。”
男生如释重负,激动的音调都提高了:“你看!你看看!”
女孩子娇嗔的打他:“吵死了。”
两个人吵吵闹闹的下了电梯后,陆渊从身后揽过她的肩,轻笑着问她:“为什么啊。”
温言老老实实的答:“我也没有什么很爱吃的东西。”
陆渊刻意曲解:“那就是我在你心里,比所有的食物都重要,是这个意思吗。”
温言从镜子里看了他一眼,回得谨慎:“你非要这么说也可以。”
身后的人存了心纠缠:“那对你而言什么东西比我重要?”
楼层到了,发出叮的一声清脆提醒。
温言大步迈出,不假思索的说了句:“钱。”
陆渊在她身后一顿,笑了出来。
说是帮忙,但这顿饭基本都是陆渊一个人完成的。
不过温言也不是什么也没做。她摆了张小桌子在客厅窗户旁的地毯上,铺好桌布又倒上饮料,再端了两趟菜出来,就是她全部的工作量了。
陆渊最后洗了手出来,远远的看着她跪在地上摆盘子。她这人有点强迫症,桌上所有东西都一定要对齐桌布上的格子,暗暗一番折腾后,她抬手往耳后掖了下头发,下意识的抬头寻他:“过来啊。”
华灯初上,暮色昭昭。
她的脸在微沉的夜色下宁静又温柔,那一瞬他真想年年岁岁都是这么过。
两人在桌前坐了下来。
陆渊其实很少下厨,但做出来的东西一向是卖相和口感都很不错。用他的话来说,烹饪是种天赋,没有就是没有。这一点温言也深以为然。
他握着筷子,先看着桌子对面的人吃了一口,淡声问:“怎么样。”
温言点点头,一贯不吝惜赞美但又言简意赅:“好。”
陆渊这才动筷,语气半真半假:“我教你做吧。”
温言想都没想就回绝:“算了吧。”
“可我没时间总做给你啊。”
她并不在意:“我点外卖。”
陆渊也不坚持,又隔了一会儿,状似随意的问:“你白天一个人在家里会不会有点无聊。”
温言嗯了一声,手上的动作停了停,声音有一点低:“最近其实一直在想以后要做什么。”
陆渊淡淡的说:“婚礼结束后就也过年了。年后看你想做什么,去工作,或者开店,你想做的都可以。”
温言握着勺子沉默,脸色不明。
她想说她其实对未来自己的生活一点信心也没有。她从毕业后就一直待在公司里,长久以来只做过音乐这一件事。她已经快三十岁了,从来没有过任何其他的经验,她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能做好什么,那种茫然的未知感让她倍感恐惧和挫败。
这些心情她不敢对他说。
她已经很讨厌这样无能的自己,更不想让他觉得她的生活里只有他。
虽然这就是眼下的事实。
面前的人又忽然问她:“过年你想去哪里。”
温言怔了几秒后回过神来,轻声反问:“你不用回家吗?”
陆渊笑了笑:“今年就先不回了。蜜月旅行得赶紧落实啊,还有婚纱照,我这一年里也没有其他的时间了。”
他看出眼前的人很明显的松了口气,大手覆上她的,安抚性的握了下,微沉的声音里带着清浅的笑意:“去年除夕只能陪温小姐半天,今年终于跟温女士名正言顺了。”
温言弯了弯唇角,心不在焉的戳着盘子里的一片柠檬,声音很轻:“以后每年的这一天都要跟我在一起了,会很无趣。”
陆渊扣着她的手指在唇上印了一下,动作莫名的让人心安。
“是每一年的每一天。”
温言心里柔软地一滞,忽然不敢抬眼看他。
她低头忍住了眼前的缭绕雾气,故作轻松的笑了下。
“你说的,要做到。”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应该还有一章。
第74章 前夜
直到婚礼前一天, 温言也没得到她母亲的回应。
这个结果本就在她的意料范围之内, 说失望也不至于,但心里还是多少有点怅然。
那天晚上陆渊照例加班到很晚。温言自己在家, 下午早早的吃了饭,晚上的时候一直反复查看着婚庆公司给过来的流程,整个人处于一种紧张和期待交织着的状态, 坐立难安。
八点钟的时候, 她洗了澡后敷了张面膜躺在沙发上,终于能强迫自己安静一会儿。
猫娴熟的跳上来钻进了她的臂弯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也安静的窝了下来。
一人一猫和谐的躺了半天,温言低声开口,明明是疑问句,可声音低的却像是自言自语的陈述:“明天一切都会顺利的吧。”
屋子里静悄悄的, 没有任何回应。
她推了怀里的小家伙一把,它抬头看了她一眼,喵呜的叫了一声, 又趴了下来。
温言长舒了口气,揉了揉它的身子:“应该会的……”
茶几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她伸直了手臂够过来, 含糊不清的接了起来:“喂?”
电话那头停了一瞬:“你干什么呢?”
温言抬手扯掉了脸上的面膜:“敷面膜。你下班了?”
陆渊的声音听着有点疲倦:“刚结束了一个会议,下一个在二十分钟后, 结束了就回家。”
温言瞟了眼墙上的时间:“都快十点钟了,你不休息一下吗。”
这人就是再怎么累也还是那副一贯带着点散漫笑意的语调:“休息啊,这不是给你打电话了么。”
温言在沙发上翻了个身, 轻声问:“年后你还会一直这么忙吗。”
陆渊状似认真的想了想:“也可能会更忙。”顿了瞬,他又笑道,“心疼我?”
温言淡淡的笑了声,未置可否。
两个人同时安静了片刻,电话那边压低了声音轻笑道:“温小姐,明天要结婚了,什么心情?”
温言实话实说:“有点紧张。”
他声音里带着促狭的笑意:“就只是紧张?没有别的了?”
温言有点不好意思说出口,对方也耐心极好的等着。僵持片刻,她抿了抿嘴唇,很低很快的说了句:“期待。”
耳边清清楚楚的传过来一声低低的闷笑。温言的耳朵有一点热。
他的语调又仿佛认真起来:“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以后的生活。”
温言轻轻捏着自己的耳朵:“感觉跟现在的变化应该不大吧。”
陆渊长长的嗯了一声,故作玄虚:“应该变化挺大的。”
温言漫不经心的淡声问:“怎么说。”
片刻的宁静后,他缓缓开口,嗓音微沉,带了一点道不明的暖意。
“前两周我让人稍微重新弄了一下公寓。本来是想要不要顺便换套房子,后来又想着我们在那儿住的也习惯了,就没动。书房那面架子重新设计过了,以后你喜欢的书和音乐全都可以放上去,另外还加了一张沙发和投影仪,还有一些绿植,我不在的时候你可以自己看书,等我回来了我们就一起窝在上面看电影。”
温言安静的听着,想像着他说的画面,无声的慢慢弯起了嘴角。
“这段时间太忙了,婚礼很多该做的事情都没来得及做,只能后面补上,我其实觉得特委屈你。以后我会尽量抽出时间陪你,周末跟你去周边度假,年假的时候跟你去旅行,很多没走过的地方,没做过的事,都可以跟你一起规划起来了。”
“你都想做什么,日出?大海?蹦极?热气球?你想尝试的我们都可以去。你要是不喜欢这些,我就在家里陪着你,看电影,逛超市,下厨,再养一条温顺的大狗,我给它洗澡,你负责吹干,然后每天晚上一起去溜它。”
温言许久没有作声,眼眶忍不住的微微发热。
她从前的人生规划里一直只有自己一个人,从来没有想过两个人生活的景象。他描述的这些画面是根本不存在于她认知里的,极度的美好又陌生,光是想象就足以让她心满意足。
她向往,也惶恐。她实在是失望的怕了,她害怕眼前的一切都是镜花水月,南柯一梦。
电话那头还在讲着,语调里带着淡淡的愉悦:“咱们的二人世界再多过几年吧,我还没过够呢。等我们想做的事情都做的差不多了,觉得无聊了,再要一个孩子。我总觉得会是个女儿,模样儿像我,性格像你,软萌又高冷,不爱笑,谁逗也不理,就爱粘着我们俩。”
温言笑出了声,她望着天花板,克制着眼睛里的湿气,声音放得很轻:“那感觉可不是很讨人喜欢。”
陆渊满不在意:“我们的女儿,有我们两个喜欢就够了。”
“那要是个男孩儿呢。”
“也好啊,男孩儿高冷起来更酷了。可以送他去学钢琴,或者你亲自教吧,我儿子以后西装革履打上领结坐在钢琴前面,肯定迷倒一片姑娘。”
温言忍不住轻皱着眉笑了下:“有你这么当爸的嘛。”
他半真半假的笑着回道:“我想的多周全啊。不过我觉得有了孩子以后也不要打扰我们的生活,养到他不可爱了到叛逆期学会顶嘴了,就拿去给我妈养。”
温言听得哭笑不得:“你这不是坑你妈么。”
他清沉的声音里带着暖暖的笑意:“那能怎么办啊,孩子对于我又没有孩子他妈重要。”
温言不屑的嘁了一声。她忍着鼻息里些微的酸意,低声道:“你说的这些,都是什么时候想过的事情。”
电话那头停了片刻,忽然很低的轻笑了一声,语气有些飘忽,像是忽然陷进了回忆。
“那次去杭州找你,在飞机上想了很多,把我们这辈子都想好了。”
温言克制了半天的眼泪突然流了出来,沿着耳侧落到沙发上,晕开一小圈的深色水渍。
他继续轻声缓缓说着:“以前总觉得你不会愿意跟我一起做这些事,那次忽然很害怕没有时间跟你去做这些……现在终于什么也不用担心了。”
温言握着手机无声的笑着,任由眼泪肆意的流下来。
他不知道,她早就知道那趟险些出事的航班。
那时她没有过多想像过他的心情。左不过是在生死前走了一遭,有惊无险,毫发无损,可能是有些感悟,但并不值得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