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棠只是笑着,并不说话。唤做是旁人,听说有这样冷性子的公子哥,愿意为了她主动托人照顾,只怕嘴上不说,心里都是有几分感动。但她到底是有几分清明,知道这些感动都是不算数的东西,陆持愿意给她的,从来都是残暴之下的丁点儿温情,而这份温情她宁愿从来都没有。
太子妃察觉出她表情的细微变化,察觉到自己像是说了不该说的,正觉得有些尴尬的时候,怀里的陆遇礼伸出手,往沈棠的方向递过去,也不知道学了谁,圆乎乎的脸崩得紧紧的,颇有几分喜感:“你... ...你吃... ...”
沈棠愣了愣,用手指了指自己,“是给我的么?”
“嗯。”陆遇礼抿唇点了点头,耳朵却突然红了。
小家伙挑着双亲的优点长,现下年纪小,五官还未完全张开,但白白圆圆的,身子裹在豆绿色的衣服里,像是一块青团,看着就是讨喜的。
沈棠也是喜欢,接过来咬了半口,去哄他,“我吃完了你没有了怎么办?”
陆遇礼从自家娘亲的怀里溜下来,直接跑到石桌的旁边,伸手就要去够上面盘子,眨巴眨巴眼睛,纵使装得再严肃,还是奶声奶气的,“这里有,很多很多。”
“你这孩子。”太子妃笑着,“见笑了,这孩子挺喜欢你的。”
小家伙像是听懂了,红云烧到脸颊上来,瘪着嘴说:“我没有。”说完之后,就走到沈棠的身边,“姨母,娘亲坏坏,我要抱抱。”
他本就是个小孩子,冷不丁说出这样的话,直觉得好笑。沈棠将孩子抱在怀里,陆遇礼起初还有些兴奋,见自己娘亲仍旧笑着,板着一张圆脸转过头去,只是眸子里都是亮晶晶的。
姨母的身上好香。
两个人逗了一会孩子,小孩子童言童语,将周围人都逗笑了,整个亭子里都是笑声。
郝氏陪着程苧婉刚好逛到这里,瞧见此幕,郝氏从鼻孔里哼哼着:“老夫人可真是个偏心的,若是今天她将你带在身边多好,那现在坐在那个地方的人就是你了。”
程苧婉淡淡地看了一眼,便收回自己的视线,“人各有命。”
御花园中间有条河,从宫外引活水而来,但并不宽泛,上面修建着一座桥,是通往亭子的必经之路。有尾懒猫呆呆地爬在柱子上,瞧见有人过来,又挪了挪身子,继续昏睡过去。
郝氏小心翼翼地将人给扶了上去,“什么人各有命不人各有命的,东西不是都靠自己争取来的么。你现在肚子里的就是我们府上的嫡长重孙,等落地之后,老夫人哪里有不欢喜的。老夫人喜欢了,还怕什么东西没有吗。”
河里的水清澈见底,里面游荡着几尾彩色的鲤鱼,若是掉下去了,就算命还在,名声也没了。
郝氏顿时笑了起来,同程苧婉说着,“既然太子妃也在,不如我们也过去瞧瞧。”
太子妃见二人来了,虽说有些不高兴,但还是客客气气地请人坐下来。
还是郝氏先开了口,“瞧这小皇子的模样,日后定是个俊俏的,我看人一向是准的,错不了。”
“日后的事情谁能说清楚了。”太子妃出身武将,却觉得有学文才是顶重要的,相貌倒是最末。她也就是因为这个,当初闹着要嫁给太子。
等到了自己儿子的身上,也不希望别人往俊俏的方面夸。
先前的宴会她遇见过郝氏几次,知道她是个不顶事的,也没多计较,转眼看向程苧婉凸起的肚子,放缓了声音,“你这有几个月了?”
“五个月了?”程苧婉柔声说,眉目都柔和了下来。
“看着像有些小了,你且多吃些补补身子。”太子妃像是想到了什么,笑了出来,而后说:“我那时候有孕也像这般,不太显怀,身边也每个长辈教导,也没有往这方面想,两个多月了才觉察出不对劲,也是后来慢慢补起来的。”
“我瞧着小皇子是个有福气的。”
两个人毕竟都是有了孩子的人,倒是能说到一起去。沈棠听着,忽然想到一件事情,顿时觉得浑身都僵硬起来,不自觉地摸上自己的肚子。
她和陆持每次欢好后,都未曾服用过避子的汤药。
第52章
她和陆持之间的事情本就隐秘, 更不会有人想着要告诉她。想起昨天晚上的那一场情.事, 她的脸色更加惨淡,一遍遍祈祷着。
不会那么凑巧的, 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怀上了。她怎么能怀上陆持的孩子呢?她已经了苦了这么多年,仰人鼻息生存,又如何舍得生育一个孩子, 走她走过的路。
太子妃瞧见她的脸色有些不对劲, 问着:“怎么了,可是身子不痛快?”
程苧婉看了她一眼,略有所思索。
“许是昨日受了凉, 无大碍的。”沈棠挤出一个笑容来。
“宴会还得过一会才开始,要不我先送你去休息一会。”太子妃提议,“要是实在难受,我们再找太医来可好?”
今日是太后的寿辰, 若是出了什么事情,太后的面上也不会好看。
沈棠心上乱糟糟的,也无心同人说话, 直想找个亲近的地方,最后点了点头, 应承着:“我歇一会便好了。”
郝氏盘算着自己的主意,对着沈棠的态度难得好了, 热心地说:“这可大可小,一定要当心自己的身子,不如我送你一同过去吧。”
她这态度虽然反常, 但是都在想,郝氏惯是会在外面装贤良的,也没有往细处想。
于是一群人就往回走。
要过圆拱桥时,郝氏顿时紧张起来,拉着程苧婉的手竟是一刻都不放,恨不得人能走得有多慢,就有多慢。她瞧着不远处踏上桥头的沈棠,眼神中闪过一丝阴狠。这丝阴狠被程苧婉丝毫不落地收在眼里,可她最后什么也没说,沉默地跟在后面。
走到桥中间时候,沈棠忽然感觉牵着的团子在摇自己手,她低头去看,小孩说了句话。外面人多,他又人小,有些听不清楚,沈棠弯下腰,才听清,“姨母,这里好香呀。”
见他眼睛里亮晶晶的,似乎是在同她分享着一个了不得的秘密,沈棠的心就软成了一团,笑着刚要说话,就听见一声格外尖锐的猫叫声。
原本好好在柱子上盘着的猫,突然发了狂,往人群中一扑,直接扑到沈棠的背上。沈棠背上一疼,却不敢让开,死死地将孩子抱在怀里。
猫挪了挪身子,直接往后面的人群中扑过去,宫女们惊讶着让开。也不知道是谁踩到谁的裙摆,有人的腰杠到后面的栏杆上,直接翻了下去。刚巧踢到身边的人,翻滚下去。
郝氏一下被吓到,顿时慌了神,就往身边躲,将程苧婉暴露在前头。猫一窜过来,她被吓得往旁边一倒,正好倒在滚落下来的宫女身上。
小腹一疼,她感觉有湿热的液体从双腿间涌出。程苧婉面上扭曲,双眉死死地蹙起,咬着发白的嘴唇,冷汗瞬间冒了出来。
“苧婉!”郝氏惊恐地睁大眼睛,尖叫出声。
场面一下子就乱了起来,沈棠连忙将身边的孩子抱了起来,交给身边的宫女带下去。太子妃也没有想到,连忙叫人用步撵将程苧婉给抬了下去。
太子妃没有告诉太后,而是派人将这件事情告诉了皇后和伯恩王府的老夫人。
等两个人赶到时,太医已经施过针,但是程苧婉得要躺在床上静养,孩子现在暂且保住了,但之前已经有小产的迹象,后来怎么样谁都不敢保证。
这就是委婉地说,程苧婉这胎是保不住了。
郝氏坐在圈椅上,眼神呆滞无光,口中不停地念叨着,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听了太医的话,眼泪瞬间滑落下来,又是悔恨又是难受,拍着自己的腿干嚎着:“老天爷啊,你这不是在要人的命么。”
她就准备靠着这个孩子翻身的啊。
说着,她突然看见一旁站着的沈棠,面上凶光毕现,冲上去就要揪打,“都是你这个害人的下贱东西,你说,是不是你故意要害苧婉的!”
事发突然,虽说有宫女的立即将两个人拉开,沈棠仍旧挨了一巴掌,脸上火辣辣地疼着。
老夫人恨不得直接将郝氏的一张嘴给堵上,她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是皇宫,做这样没脸面的事情是不是嫌弃别人看的笑话还不够的!
她此刻是真的动了怒,拐杖往地上重重一驻,“来人啊,王妃被迷了心魂,把按用冷帕子醒醒神,省得胡言乱语,冲撞了贵人。”
“老夫人缓缓,现在人没事就是最好的。”皇后在一旁宽慰着。
她出身名门,说话温温柔柔,做事却是一贯的凌厉,“您放心,既然是在宫里出的事情,我一定派人细细问了清楚,给您一个交代的。”
听闻此话,郝氏如遭雷劈,嘴唇上下抖动着。
等老夫人凌厉的视线扫过来时,她心虚至极,慌乱地错开眼去来。她早就没有了来时的意气风发,双肩耸搭着,恨不得将自己变成一个透明人。
老夫人还有什么是不明白的,心里瞬间凉了半截,仍然强撑着,身形沉稳,“老身就先谢过皇后娘娘了,不过这件事情纯粹就是老身那孙媳妇福薄,出了意外,还请您多担待些,老身现在就带她回去。今儿是喜宴,太后难得有这么好的兴致,她那边还请您代为遮掩些,免得败了兴。”
若是论品阶来说,皇后是一国之母,什么事情应当是她来决定,理应要将事情弄个明白。但老夫人开了口,她也乐意卖一个人情,将事情躲个清净。
“这是自然,老夫人放心,此事并不会有旁人知道。”
太子妃瞧见郝氏的样子,虽摸不清门道,但是明白郝氏是在针对沈棠。她本就是极为讲义气的,见沈棠合自己的眼缘,自然愿意帮着些。
她将沈棠拉到了一旁偷偷说:“此事我给你作证了,同你没有关系,我明日就去伯恩王府看你,若是老夫人为难你,我帮你说情的。”
她的眼神坦荡真诚,丝毫没有那些弯弯绕绕的东西。
明明他们之间只见过一面,太子妃就肯如此相帮,沈棠心里多多少少都是有些触动的,“不必如此,老夫人虽说的严厉些,但是也是明理的,不会为难于我。”
“那便当成遇礼想去看你。”太子妃说得果断,将这件事情决定下来。
她们匆匆说过几句话,沈棠便跟着老夫人一起离开。
回了伯恩王府,老夫人让人将程苧婉送回落雪院,便将郝氏直接叫了过去。中间说了什么也没有人清楚,只是听说郝氏被夺了手头上所有的权力,被罚着禁足半年。
沈棠心里隐隐有个猜测,怕是这次的事情同郝氏脱不了干系,郝氏原本应该想要算计她的,阴差阳错倒是将程苧婉给害了。
她也说不清自己是何心情,现在她唯一困扰的是想知道自己是否有孕和怎么才能拿到避子汤。
这两件事都不难,难的是如何避开身边的人。
——
陆临从宫中回来之后,立即被老夫人叫去德春院。
昏黄的烛火下,老夫人褪去了白天的凌厉,满脸的皱纹下,人越发苍老起来。她的声音有些沉,闭上眼睛问:“苧婉的事情可知道了?你这些天暂且将手头上的事情放放,好好陪陪她,毕竟这才是要同你走一辈子的人,好好对她,莫要让她寒了心。”
陆临的声音有些淡,听不出一点的喜怒,“最近衙门里有些急事,暂且脱不开身,我尽量回来的早些。”
“脱不开身,就让你岳父去给你担几日,想必他愿意的很。”老夫人显然是气极了,说话时声音都有些喘气,“你的好母亲算计人,没把别人算计进去,倒是叫自己的儿媳妇算计进去,你问问她亏不亏心,你再问问你,你亏不亏心的?你但凡是对苧婉好一些,现在都不会是这个样子。”
“我知道,我以后会好好待她的。”陆临应承地爽快,面上没什么表情,也没什么真心在里头。
这样轻飘飘的态度彻底将老夫人惹火了,她直接抄起手边的茶盏砸了过去,“你是不是还在想着她?”
一丝鲜血掺和在茶水里面的,顺着脸颊流下来,陆临的表情有一丝的变化,继而笑了下,“没有,不过是个女人罢了。”
“那你为什么不肯对苧婉好些?”
“不好么?”陆临想,已经够好了吧,毕竟她想要的他全一丝不落地给了程苧婉。心底忽然产生了一丝隐痛,他脸上笑得越发欢畅,“您放心吧,我知道自己因着什么娶了程苧婉,自然是会负责到底的。”
“不管如何,她都是我唯一的妻。”
老夫人顿觉无力,她生了一个耳根子软的儿子,孙子却一个比一个倔强,也不知都是随了谁的。
她已经老了,日后还有多少年的活头,这伯恩王府日后不是还要交到她们的手上。她终究是放软了声音,“若换作任何一个人,我都是依着你的。”
“我知道。”
“你恨我?”
“没有。”陆临温和地笑着,起身就要离开,“秋天已经到了,气候转了冷,您应该也注意些身体的。”
老夫人找陆临事情没有传出去,陆持到了伯恩王府之后,就直接回了听松院,见偏房的灯火还亮着,顿了顿步子,嘴角微微上扬,“她回来了?”
“回来了,晚上的时候就和两个丫鬟一起的,将那边的东西都搬了回来。”万嬷嬷瞧着沈棠回来时神情不大对,怕两个人等会又要吵起来,连忙在中间说着好话,“老奴觉得她在外面住着也不习惯,未尝是不想这边的,只是现在还没有想的明白呢。”
陆持听出她话里意思,“她不高兴?”
“也不是,听说宫里出了些事情,许是被吓着了,现在有些怏怏的。”
“我去瞧瞧。”陆持抬脚走了过去。
屋子里的烛火还未熄,沈棠躺在床上想事情,也还没睡着。现见到他过来,打起精神来就要往起坐着。
陆持在床边坐下,让她靠着自己,“我听万嬷嬷说你身子不爽利,可是在宫中伤到什么地方了?”
“没有,就是这段时间有些忙,累了点,让我歇会便成。”沈棠怕他继续问下去,非要找个大夫来给她问诊,忙不迭将话题带了过去,“我今日见到太子妃和小皇孙了,我听说太子妃不是盛京人士,那怎么就和太子在一起了,皇后情愿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