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扶着把手站起来,想要往外面走。
“沈棠,过去算是我的错,你要怎样做都好。”陆持抓着她的手。
他半靠在桌子旁,眼神晦涩,陷入一种即将失去她的恐慌中。神情都染上了几分慌乱,涩涩的开口,“我只是想你能一直陪着我。”
“好啊,那你去死,死了我们就两不相欠。”沈棠挥开他的手,往前面走去,仿佛这样就能完全从过去中走出。
剩下的襦裙已经湿透,双腿之间仍旧有液体不断下流,腹部传来抽疼,让人恨不得去死。她脚下一软,直直的跌在地上。
陆持一懵,一股巨大的恐慌袭击脑海,动作快于想法,还没有来得及反应时,就已经抱起女子往外面走,声音有些发颤,嘶吼着:“快来人,将产婆找过来。”
众人见状也开始慌乱起来,院子里吵闹成一团,慌不择路彼此撞上的人有的是。
沈棠这一胎出了不少意外,因此陆持早早地就找了几个产婆,就在别院里住着。他抱着人去主屋时,六个产婆已经急急忙忙赶到了。
他将女人放到床上,才看见自己手上染了一片鲜血。那红色极为耀眼,直直的往人心窝子里戳,陆持后背已经是一片冰冷,生平头一次软了脚。
有稳重些的婆子上前同他行了一个礼,板着一张脸,“世子爷,你该出去了,没有男子生产时在屋子里的道理。”
陆持看了一眼沈棠,她脸上全都是汗,额发湿哒哒的黏在上面,苍白的脸都皱在一起,仿佛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可就算这样,她死死的咬着下唇,一声不吭。
“好。”陆持转过头,脚步踉跄,“若是她有事,屋子里的人便为她陪葬。”
产婆心头一凛,应声之后又开始犯愁,这夫人是双生子,又是早产,能不能母子平安,谁说的清楚。
陆持一直在外面坐着,屋子里只有产婆焦急的声音,丝毫听不见女人的哭叫声。一面墙,将所有的恐慌无限放大,他仿佛又回到了母亲离开前的一夜。
沈棠说得没错,他是冷心惯了的人,起初要将她留在听松院,不过是因为孤寂太久,身边养着个人陪着。他和她都是亲缘淡泊的人,本就是应该在一起。
他一开始并不喜欢沈棠,全当是一个宠物养着,会生气会反抗,倒是比死物多了许多生气。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喜欢上沈棠,因为他对自己的自制力有足够的信心,等日后腻了,定是能够从这场游戏中全然身退。
可自制力这种东西,从遇见她的那一刻便全然瓦解了。在黑暗中行走很久的人,点滴的光明便会成为心之所向。许是习惯了回来之后便有人对着他嘘寒问暖,无事便在书房陪着他也不打扰,会为他做香囊、衣裳,一整颗心全然系在他身上。
陆持知道这一切都是沈棠浮于表面的假象,可还是无法自控地陷了进去,想独占她的所有。爱,便是占有,他也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自然想将喜欢的人拼命留在身边,哪怕是用尽手段。
可此刻坐在门外时,他陷入一种深深的恐慌中。
他知道,他留不住沈棠了。
第78章
中间不停有人进出着, 端进去的是澄清的热水, 端出来的便是血水。
产婆也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人,咬死了牙一声不吭, 她忙吩咐丫鬟去煮了参汤,亲自喂沈棠喝下去,急忙说:“夫人, 这时间还长着呢, 您若是难受,便叫出来,不必如此忍着。”
沈棠没说话, 身下的又是一阵抽疼,她咬着唇差点背过气去,唇瓣上已经渗出点点的血珠。产婆没了法子,让丫鬟找一块绢布放到她嘴边, 让她咬着。
可时间一长,外面的天渐渐亮堂起来,产婆们开始慌了起来, 有人掀开布锦往下面看去,心里打起了突突, 孩子是脚步先朝下的。
也就是民间俗称的“落地生”。
落地生极为凶险,更何况这是双生子, 若是头一个出来得迟了,小的说不定就在里面闷死了。
“夫人,您用力些, 孩子就快出来了。”产婆急得满头是汗,只在一旁说些宽慰的话,“过了这遭就好了,都看见孩子的头了,加把劲就行了。”
沈棠只觉得盆骨的地方被人硬生生地撑开,那种疼痛在每根神经里涌动,摧毁人的心智力。好几次,她都觉得自己会这样昏死的过去,又生生地被疼意拉醒。
时间渐渐过去,羊水都快干了,要是再拖下去,大人和孩子都保不住。
几个产婆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相视一眼后,高胖一些的产婆往后面走,“你们去推肚子,我去拽孩子,是福是祸,都是这么一遭。”
话一出,屋子里的丫鬟全都白了脸。
产婆跪在沈棠身边,“夫人,你且忍忍。”
她话刚落,后面的两个婆子就开始按压她的肚子。那种剧烈的疼痛袭击全身,像是要将灵魂也一并摧毁般,冷汗又逼下来一层,她身子紧绷成一张弓,忍不住尖叫出声。
伴随清脆的啼哭声,沈棠的意识渐渐远离,只听见身边的人不停地在叫她的名字,然后腹部又是一空,她彻底失去了意识。
产婆还没来得急高兴,看着手中浑身泛青的孩子一下子傻了眼,立马有人接过去,翻过孩子的身体,伸手去扣孩子口中的呕吐物。等清理干净后,只听见一声微小的哭声,像是猫哼一样。
这个孩子怕是活不成,所有人的脑中闪现过这样一个念头。
这个消息将新生的喜悦都冲淡几分,有丫鬟出去报了喜,“世子爷,母子均安,是小小姐和的小少爷。”
陆持一直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来,往起站时,脑子一懵,都不记得自己是怎样走进去的。
屋子里面得血腥味还没有散开。
两个产婆抱着孩子走过来,“这个是姐姐,这个是弟弟。小少爷瞧着不大好,要请大夫来看看。”
陆持看了一眼,两个孩子格外小,皱巴巴地一团缩在小被里,不像沈棠也不像他。
“让人找大夫过来照看。”他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便往床边走。
女子就像从水里捞起来的一般,浑身湿透,安静的躺在床榻上,呼吸都变得浅慢。他紧紧地盯着她的脸,生怕一个不注意,面前的人变回从眼前消失。
“她怎样了?”
“夫人生产时脱了力,等休息够了就好。”产婆即刻回话。
陆持也不动弹,就直愣愣地站在那里看着沈棠。一夜之后,他眼中的红血丝更甚,下巴冒出了一层胡茬,衣服皱巴巴地裹在身上。他宽阔的肩背没有往日的挺拔,略微有些佝偻,任谁也不会想到,这就是当初盛京中意气风发的公子哥。
良辰将准备好的荷包分发给众人,产婆得了赏,极有眼力地退了下去。她上前问:“世子爷可要下去休息一会儿,这里我和美景看着就可以。”
“无碍,你们看着两个孩子去,我是说小的身子不好么,你去看看大夫怎么说。只要能治好,银钱都是不计的。”
良辰心里是不愿意的,她虽不知道屋子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可出来姑娘便胎动,生产时九死一生,她在旁边看着都揪心。
世子爷明知道姑娘有身子,还让她出了事情,就是有天大的理由都是他的不对。良辰心中不免怨愤,语气也不怎么好,“底下的人粗手粗脚,等会儿姑娘醒了,用她们也习惯。”
陆持没说话,良辰美景二人便默认他同意了,也在屋子里守着。中间两人出去过几次,看着孩子。
两个孩子都是安静的,软趴趴地睡在那里,也不怎么动弹,饿的时候便哭上两声。小少爷生下来比小小姐瘦了一圈,吃得也不厉害,哭的时候就像小奶猫的哼哼声,看着都让人心疼。大夫说他有先天不足之症,又因孩子太小,不敢开草药伤了脾胃,只能让乳母喝下药喂养他。
可沈棠早产,乳母还没有找好,府上只有一位,又不敢让乳母服下药。且两个孩子都不够吃,小少爷吃不了多少,小小姐吃的多,饿的也快,乳母没有了奶水,哭得整张小脸都是通红。
沈棠是在孩子的哭声中醒来的,她循声看过去,见美景抱着得孩子在轻声哄着。当她视线触及到坐在床边的男人时,冷了脸色,转过头,“出去。”
陆持恍若未闻,招手让人将两个孩子都抱了过来,“你还没有见过孩子吧……”
“出去!”藏在锦被之下的手骤然缩紧,她将音量又提高了,“我不想看见你,出去。”
陆持的面色铁青,他的手肘撑在膝盖上,眼里的黯然一瞬而逝,语气依旧是清清冷冷的,“是龙凤胎... ...”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沈棠将被子掀开,挣扎着就要往起坐。
良辰惊呼,陆持的一张脸全黑了,他抿着唇,死死地攥着女人的手,“你疯了是不是!”
“那你就出去。”沈棠白着一张脸,语气却透着不容置否的坚定。
屋子里的人知道两个人之间又发生了争吵,皆屏住呼吸,不敢大声喘气,生怕扰怒了两个人。
僵持一会之后,还是陆持让了步,隐忍了火气,“你好生休息,我这就出去。”
说着就站起身,大步朝外面走去。
孩子像是查觉出氛围不对,忽然哭了出来,美景抱着她不停地颠簸安抚着,没有丝毫的用处,孩子依旧扯着嗓子哭个不停。
良辰犹豫了一会,问沈棠,“姑娘可要看看两个孩子?”
沈棠眼神复杂地看着孩子,那哭声像把刀子往她的心上割,过了半晌,声音里带着一丝沙哑,“不必了,你们照顾着就好了。”
作为母亲来说,他们两个都是自己的骨血,她不可能是不喜欢的。可是一想到这个孩子是被逼着生下来,孩子的父亲亲手毁了她的人生,她又本能地不想去看孩子。
呆在这里的每一刻钟都让她喘不过气来,她想离开,若是同孩子有接触,培养出感情了,分开时只是自己难受。
两个丫鬟看着这样心里头也难受,这都叫什么事情,孩子没出生之前都是天天盼着,现在生出来了,两个人又像是说好了般,谁也不在乎了。
奶水不够,两个孩子饿着肚子,都哭得厉害。沈棠打定主意不去过问,竟真的半句话都没有问过。无论是谁上前同她说话,她都闭着眼睛一声不吭。
两个丫鬟实在没了办法,只好将事情告诉了世子爷。
美景本就经不住事,先前又被大夫吓唬了一通,圆圆的眼睛都红了,“大夫说小少爷要尽快喂药,可现在乳母只有一个,乳母喝了药,小小姐就要饿着。两个孩子都哭了一下午了。”
陆持看着两个孩子,心莫名软了下去。他接过靠近手边的一个孩子,比想象中的还要小,仿佛一个不留神就能从怀抱中摔下来。
他的动作都有些僵硬,小心翼翼站起来往屋子里走去,将孩子直接放到沈棠的身边。
沈棠查觉出他的动作,冷眼扫了过去,“将孩子抱走,我不喜欢他在我身边。”
“孩子饿了,乳母的奶水不够,你的儿子生下来就先天不足,哭了一下午。你若是不喜欢,就看着他哭闹,任由他出事。”
陆持狠了心肠,直接将两个孩子往她的身边一放。两个孩子离开了温暖的怀抱,哭得就更加厉害。
两个孩子一直在屋子里呆着,只有要喂养的时候才会抱出去一会。在丫鬟零零散散的谈话中,她也知道了一些情况。两个孩子因为早产的缘故,都过分瘦小,特别是小的,生下来就差点没能够活下来。
毕竟是自己十月怀胎才生下来的孩子,怎么可能做到完全不管不问了。
最后她还是妥协下来,“我喂孩子,但是这段时间,你不许再踏进这个屋子一步。等找到乳母之后,你放我离开。”
陆持看着她许久,心头压着一块石头,堵得他有些发慌。他是真的没有想过,有一日沈棠会厌恶他到了这个地步。
但是他现在也不敢硬碰硬,将这件事情应承下来,却没有说,会让沈棠离开。
他自欺欺人地觉得,只要他不松口,沈棠便不会离开。
沈棠愿意喂养,这自然是件好事。许是因为亲缘的关系,两个孩子都十分黏沈棠,只要一会没有看见她,就要哭。
小的那个生了几回病,整日里身子都是滚烫的,吃了含了药汁的奶水也不见好,整日里缩在沈棠的怀里哼唧唧的。没人的时候,她都不知道哭了多少回,总觉得是自己连累了孩子。
有天晚上,小家伙病得严重,一下下喘着气,将所有人都吓着了。
第79章
就那么一个小小的团子, 窝在怀里喘不上气, 沈棠一颗心都是揪在一起,恨不得能替他受过。
大夫过来瞧了一回, 开了一副方子,嘱咐说:“此药药性重,孩子能不能受住不好说, 你们慎重些用。”
这几乎就是在宣判这个孩子的死刑, 她咬着牙,将药方接了过来,让丫鬟们煎药。三碗水煎成半碗, 药汁呈现苦黑色,才端到孩子的面前,孩子便开始哭闹。细嫩的手指头勾着沈棠的衣裳,哼哼唧唧地要往怀里面钻。
他一哭, 沈棠也受不了,跟在后头默默地掉着眼泪,可还是忍着, 强行将药给孩子灌了下去。
中间孩子呛到几回,张着嘴就在哭。沈棠将那一小团抱在的怀里, 不停地亲吻着额头,“不哭了, 不哭了,喝了药之后就能好了。”
她抱着孩子一刻都不敢撒手,生怕一不注意孩子就出了事。每隔了一两个时辰, 她总忍不住伸手去探孩子的呼吸,几次下来,整个人都像是魔怔了一般。
陆持一直在外面守着,眸子漆黑快要渗出水来,每次想要踏进屋子里时,又忍了下来,独自在外面焦灼不安着。在沈棠睡着的时候,他进屋子里几次,经常一坐就是大半宿,在女子快要醒来的时候,又提前出去。
几天下来,沈棠几乎是脱了一层皮。唯一值得庆幸的事情是,孩子最后平安无事。
这对于她来说,已经是天大的喜事。
等两个孩子都稳定下来之后,她便开始惦记起另外一件事情来——她想要离开。可陆持像是预料到她有这样的念头,对院子里的管派更严,她身边人进出都严格了些。
她发现凭着自己,根本就没有办法离开。
叶生是孩子快满月那天才过来的。他被救出来那天,身上全是带血的鞭痕。他也没有一个亲人,沈棠倒是想要将他留下来,被他礼貌谢绝了,同村子里的人一同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