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无所畏惧——初云之初
时间:2019-05-20 08:54:30

  自从小女儿回来之后,乔老夫人的精神便渐渐好了起来,常山王妃也斟酌着同她讲了事情原委,又将请顾老太爷前来的缘故讲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老人家虽知道这是在演戏,心中却也觉得酸楚,拉着小女儿的手,轻声道“舅父医术精湛,见多识广,或许会有法子医治此症。能叫四娘再想起从前,那自然是好事,若是不能,那也没什么,只是要仔细瞧瞧,是否留下了什么暗伤,免得日后发作,叫她难受……”
  顾老太爷与她年岁相仿,自然明白她的心思,安抚的一笑,又向乔毓温声道“四娘,到我面前来。”
  他身边并无坐席,秦王忙搬了一把椅子过去,待乔毓近前落座,方才返回原处,同皇太子站在一处,眼巴巴的盯着瞧。
  乔老夫人坐在顾老太爷身侧,面上全然是慈母关切,常山王妃与两个乔家妯娌,却是神情希冀,隐约期盼。
  皇帝自从进了内室,神情便微微有些凝重,静默无言,现下也同样将目光投了过去,重若千钧。
  乔毓正待伸手过去,却被众人瞧的不甚自在,环视一圈,狐疑道“怎么都盯着我看?”
  乔老夫人忍不住笑了,在她手背上拍了拍,哄道“不亲眼瞧着,你叫我们如何安心?”
  乔毓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儿,却不知是为什么,她不是爱钻牛角尖的人,既然想不出来,便老老实实的伸手过去,由着顾老太爷诊脉了。
  老爷子相貌慈和,诊脉时神情却颇觉严肃,内室中所有人的目光都默默落在那二人身上,仿佛他们身上开了花儿似的。
  如此过了半晌,顾老太爷终于将手松开,含笑道“四娘身体无恙,好得很。”
  “这就好,这就好,”乔老夫人心下欣喜,如此念了两声,又道“那她能不能再想起……”
  皇帝的目光似乎略微亮了几分,皇太子与秦王也是如此。
  “或许能,或许不能,”顾老太爷也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模棱两可道“一切皆要天定。”
  “好。”乔老夫人略微有些失落,其余人也是如此。
  乔毓安慰他们“记不得也没什么,左右你们都记得呢。”
  记不得的话,事情可就严重了。
  乔老夫人不易察觉的看一眼皇帝,便见他正低垂着眼帘,面沉如水,不知怎么,心下叹息起来。
  秦王面上有些担忧,下意识去看身侧的兄长,却见他神情淡然,似乎并不在意这结果,先是一怔,略一思量,又明白过来。
  而常山王妃的神情,却与乔老夫人如出一辙。
  乔毓如何会知道这短短几瞬之内,旁人的心思是如何千回百转?
  此刻有顾老太爷在,她好不容易抢到的银子也没法儿炫耀,又有皇帝在此,说话做事都不甚自在,乔老夫人有意要将她支走,才好同顾老太爷说话,便催着她回去歇息,又叫人送她回去。
  乔毓自无不应。
  她一走,内室众人的神情就变了。
  没有人主动做声,更没人做什么多余的动作,空气诡异的凝滞了半刻钟,皇帝有些艰涩的声音,方才响起
  “老太爷,她到底是怎么了?”
  他顿了顿,继续道“朕也无需瞒你,你方才所见到的四娘,便是朕的结发妻子,前不久薨逝的明德皇后。”
  事情过去很久,再提起时,皇帝语气中仍旧有难以掩饰的伤感“朕亲眼见到她离去,也亲眼见到她回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去世的第二日,身体便消失了,只留下一串檀木珠,却是太夫人临终前赠与孙女的,朕想着,此事是否与湘南有关?”
  寻常人听闻此事,不知要惊骇成什么样子,顾老太爷听罢,却只是微微蹙眉,半晌,方才道“依老朽之见,此事的确同湘南有关……”
  皇帝目光一沉“愿闻其详。”
  “……这就要从许多年前说起了。”
  顾老太爷露出沉思的神情,略微构思一下言语,蹙眉道“湘南不同于中原,不以拳脚取胜,而是精擅于毒蛊之术,斗毒、斗蛊之风盛行,后来,就催生出天元教这样以蛊传世的教派来……”
  皇太子与秦王对视一眼,问道“我曾听外祖母提及,曾外祖母的母亲,似乎就曾经是湘南教派的圣女,难道说……”
  “不错,伯母便曾经是天元教的圣女,后来,也做过天元教的教主,不过太子殿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顾老太爷闻言失笑,道“我的堂姐,也就是你的曾外祖母,也曾经做过天元教的圣女。”
  “哦,你们可能不知道,”他顿了顿,解释道“天元教的教主之位传女不传男,所谓的圣女,便是天元教的少教主,一旦教主辞世,便是下一任的教主。”
  “原来如此,”秦王听他话中意思,眉头微蹙“曾外祖母只是圣女,没有做过教主吗?”
  “没有——这就要说到你们的曾外祖父身上了。”
  顾老太爷似乎有些唏嘘,摇头道“南疆世代内部通婚,少有外嫁女,更不必说堂姐是圣女,将来要继承天元教。教中长老为堂姐选定了夫婿,奈何她不喜欢,长老们再三威逼,她一怒之下,愤然离开南疆,到了中原。同时,也带走了天元教历代相传的镇教之宝。”
  皇太子隐约察觉到了什么,重复道“镇教之宝?”
  “是,镇教之宝。”
  顾老太爷感慨道“那是天元教开教祖师留下的蛊虫,据说能生死人、肉白骨,向来由圣女保管,堂姐离开湘南时,便将它也带走了,后来又遇上乔家同样逃婚的郎君,与他两心相许,结为夫妻。”
  皇帝对于乔家祖辈的爱恨情仇不敢兴趣,只捉到了最紧要的几个字“生死人,肉白骨?这种蛊虫是——”
  “它的名字,叫做春秋。”
  葛老太爷道“历代长老们都曾经研究过这蛊虫,却发现它其实是个死物,无甚用处,只是那毕竟是祖师所留,不可轻废,便将它作为天元教的象征,代代流传下去。”
  说及此处,他神情中流露出几分难以置信“谁能想到,这蛊虫真的有用呢。”
  内室一时安寂,再也无人做声。
  常山王妃还记得顾老太爷方才说的自家祖父与祖母的情爱旧事,便多问了句“祖母逃婚离家,又带走了天元教的至宝,湘南岂会善罢甘休?后来只怕又生了不少波折。”
  “正是这个道理,”顾老太爷长叹口气,道“圣女是天元教将来的教主,怎么能外嫁?更别说她还带着天元教的至宝春秋。堂姐成婚之后,遣人回湘南送信,族老们震怒非常,聚齐商讨之后,愤然决定……”
  秦王闻言,心下一跳,下意识接了下去“誓死追杀曾外祖父和曾外祖母?”
  “当然不是,”顾老太爷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道“小孩子家家,不要想得这么血腥暴力。”
  “……”皇太子道“所以呢?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顾老太爷道“消息传回湘南之后,族老们震怒非常,商议之后,便决定将天元教就地解散,各回各家。”
  秦王“……”
  皇太子“……”
  一点想象中的威风霸气都没有,话本子果然都是骗人的。
  秦王道“那教主呢,也同意吗?”
  “老教主那时已经过世,按理说,便该叫堂姐继任教主,”顾老太爷摇头道“可她那时候娃娃都生了,根本不想回去,此事便不了了之了。”
  “……”皇太子道“圣女不在,族老们为什么没有再选?难道是因为纠葛太大,难以协商?”
  “当然不是,教主这样辛苦的位置,谁要坐啊。”
  顾老太爷看看皇太子,再看看秦王,奇怪道“你们的内心能不能多点阳光?”
  皇太子“……”
  秦王“……”
  “唉,”顾老太爷情不自禁的叹口气“城里人真是危险。”
  “……”皇太子道“乡下人的想法也很清奇。”
  窗外那树海棠开的正艳丽,皇帝定定看了良久,忽然道“老太爷,她真的还能再记起来吗?”
  “我的确不知,”说及正事,顾老太爷正色起来“族中对于春秋的记载很少,又没有先例,实在难以猜度。”
  “书中记载与其说春秋是起死回生,不如说是大梦一场,此前我一直不懂,真的见了真人,方才了悟几分。”
  他神情中略微带了几分严肃,正襟危坐道“我听几位提及,四娘醒来时,只记得自己叫乔毓,是不是?”
  众人对视几眼,最后,还是常山王妃颔首道“确实如此。”
  顾老太爷又道“四娘的原名,其实并非乔毓,是吗?”
  “是,她叫乔妍,”乔老夫人轻轻道“因为先夫在世时,一直都想要个漂亮乖巧的女儿,所以就为她取了这个名字。”
  顾老太爷目光转向皇太子,道“太子殿下自韩国夫人处得知,某个话本子里有个名叫乔毓的女角,性情与她十分相似,并且,她也的确说过歆羡于那样的人生,是不是?”
  皇太子早已猜到几分,只是未曾明言,现下听他言说,轻轻颔首,却未做声。
  “这便是春秋的神异之处,”顾老太爷轻舒口气,道“明德皇后已经去了,现在活着的人,是乔毓。她的所有言行,都同乔毓相符,只是因为乔妍也是这等性情,你们才没有发现罢了。”
  “与其说这是起死回生,不如说这是春秋为她编织的一场美梦,她的人生轨迹如同她想象中的圆满一般,既无疏漏,也无缺憾。”
  顾老太爷说及此处,略微顿了一下“四娘今年多大?”
  皇太子与秦王知道母亲现下的年岁只是胡乱编的,故而未曾言语,皇帝自从开始听,便静默无言,现下更没有说话。
  “她手臂上有道很浅的伤疤,是十六岁那年伤到的,”常山王妃与乔老夫人对视一眼,道“刚开始的时候她不介意,又过了一个多月,她嫌难看,就自己配药消掉了,那道疤痕还在,现下正是十六岁。”
  顾老太爷“哦”了一声,道“我觉得,四娘十六岁那年,可能遭遇了一场巨大变故,这或许就是春秋发生作用之后,正巧叫她在这一年重新开始的缘故。”
  他捋了捋胡须,笑问道“那一年发生什么了?”
  内室中死一般的寂静,没有人说话。
  乔老夫人与常山王妃沉默着,乔家两个儿媳更不会主动开口。
  皇帝静坐在上首,面色沉穆如一尊雕塑,秦王更是敛眉不语。
  如此近乎凝滞的空气里,皇太子淡淡道“那一年阿娘出嫁,做了李家妇。”
 
 
第32章 退让
  内室中的空气原就凝滞, 待这句话落地,却是连叫人呼吸,都觉得有些困难了。
  乔老夫人手中握了一串佛珠,原本正信手捏转, 闻言却是停住,她神情微顿,目光中也隐约透出几分感伤来。
  常山王妃同两个弟媳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叹了口气。
  皇帝坐在上首, 眼睫低垂, 静穆无言, 仿佛是庙宇中的佛像, 失去了人所应有的七情六欲。
  顾老太爷在这阵难言的寂静之中察觉到了什么, 却没有追问, 只静静坐在原处, 一言不发。
  不知过去多久,皇太子清朗的声音方才重新响起, 相较于其余人的沉默与怔楞,他很快恢复了平静。
  “阿娘起死回生, 想来是‘春秋’发挥了作用,只是不知,这蛊虫是否还有什么难以发现的负面影响?”
  顾老太爷明白他的担忧,略微思量, 为难道“这蛊虫神异非常, 族中留下的记载也少, 更没有成功过的案例,后果如何,我实在无法断言……”
  皇太子眉头微微一蹙,又道“方才老太爷为她诊脉,可曾察觉到什么异样?”
  “并没有,”顾老太爷眉宇间的忧色淡去几分,安抚道“四娘脉象有力,身体强健,并无任何不妥之处。太子殿下尽管放心。”
  皇太子勉强欣慰了些,轻轻颔首,又道“老太爷方才说,不确定阿娘是否会记起旧事,既然如此,我们是否可以告知她实情?”
  明德皇后此事翌日,身体便消失无踪,皇帝寻了法慧大德进宫去问询,后者却不肯明言,只留了两句话给他。
  第一句是等。
  第二句便是顺其自然。
  皇帝等了一月,却在往大慈恩寺时遇见了重返年少的妻子,再回想第二句话,便更不敢大意了。
  皇太子在母亲身边长大,对于母亲的在意远比父亲深厚,为防万一,到了此刻,自然要问个清楚明白。
  春秋蛊只有一只,现下已经在乔毓身上发挥了作用,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一点儿也不过分。
  顾老太爷无先例可循,蹙眉沉思片刻,摇头道“不可以。”
  皇太子目光微凝“请老太爷细讲。”
  “春秋在现实与梦境中造就出一种奇异的平衡四娘曾经是乔妍,但现在是乔毓;在十六岁之前,她们的人生轨迹是极其相似的,家庭环境也大致相同——这种认知并不同她脑海中残存的记忆相冲突。”
  顾老太爷神情中流露出几分肃然,正色道“就如同一个濒临崩溃的人进入一场美梦,再也不愿醒来,若是强行将她唤醒,结果可能会是好的,但更大的可能,是彻底崩坏。”
  他环视一周,目光在皇帝身上略微一停,旋即又离开“如果你们不想拿四娘的将来赌一把的话,最好不要这么做。”
  又是久久的寂静。
  乔老夫人面色沉静,仿佛是打定了什么主意一般,常山王妃握住母亲的手,同她对视时,母女相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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