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无所畏惧——初云之初
时间:2019-05-20 08:54:30

  因为来人乘坐的马车上带着卫国公府的标识,这样的门楣,是由不得她说不的,有人替她们母女俩准备了簇新衣衫,收拾齐整之后,方才领着往卫国公府去。
  一别多日,乔毓风采如昔,面容鲜艳,顾盼神飞,天生一股太阳般热烈的明媚。
  王氏略微打量她一眼,便知道她过得好,想起来时那谈吐不俗的妇人说那是乔家的四娘,忙低下头去,不敢再看。
  乔毓笑着同她们说了几句,又问起新武侯府中人有没有去找麻烦,知道一切顺遂之后,方才松一口气。
  此事的处置方式,常山王妃是早就安排过了的,现下只需全盘照搬便可。
  二娘目光明亮,似乎想同乔毓说句什么,冷不丁被王氏扯了一下,有些窘迫的停了口,低下头去。
  乔毓在她们的态度中察觉到了疏离。
  这并不是因为彼此有仇,又或者是生了间隙,而是她们原本就处于不同的世界,就像是冰与火的隔阂,倘若贸然想要接近,只会对对方造成伤害,还不如就这样远远的观望,你好我好大家好。
  乔毓忽然生出几分感伤来,却也知道这本就是世间寻常,又同王氏母女说了几句,方才叫人带着早就准备好的礼物,亲自送她们出门去了。
  时间临近傍晚,夕阳西下,余晖静静落在她面上,似乎带着一种淡淡的感伤。
  这样的氛围里,乔毓都不再像是乔毓了。
  一颗樱桃从远处丢过来,将将要砸到她肩头时,乔毓猛地伸手,捉住了它。
  乔安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笑吟吟道“小姑母,你怎么多愁善感起来了?走走走,去射会儿箭就好了!”
  乔毓心知他八成是从长嫂那儿听到了什么风声,心下温暖,却不戳穿,笑着应了声“好。”
  演武场热闹如昔,乔安在,乔南在,乔静与乔菀也在,乔毓翻身上马,精气神儿也跟着来了。
  手提长刀,向乔安道“来来来,我们大战三百回合!”
  乔南见她似乎恢复过来了,也笑着揶揄堂兄“二哥,你可别腿软!”
  乔安咬牙切齿道“你行你上啊!”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暮色渐起,乔毓心中的郁气却消失无踪,归刀入鞘,催促着侄子、侄女们回去歇息,自己也回院子里去沐浴,人刚走到门口,却见皇太子立在院前的晚风里,似乎已经等了很久。
  乔毓可喜欢这个外甥了,近前去打招呼,笑道“你几时来的?怎么也不让人去叫我?”
  “也没等多久。”皇太子见母亲额头有汗,便取了帕子,帮她擦拭,见她对战之后泛红的面颊,目光忽然柔和起来。
  乔毓未曾察觉,边往前走,边道“快别在这儿站着了,咱们进去喝茶。”
  “不必了,我很快便要回宫,”皇太子拉住她衣袖,叫她停下,又道“现在到这儿,只是有句话想问你。”
  乔毓回过身去,疑惑道“什么话?”
  皇太子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言辞,垂眼看看她,忽然有些释然的笑了“小姨母,你想嫁人吗?”
  “当然不想,”乔毓不假思索道“我才不要呢!”
  “好,”对于这回答,皇太子并不觉得诧异,温声应了一句,又道“那,现在的生活,你觉得喜欢吗?”
  乔毓想了想,认真道“我很喜欢。”
  “好,”皇太子又应了一声,含笑看她一会儿,终于还是没忍住,揉了揉她有些散乱的长发“你要一直这么高兴才好。”
  ……
  皇太子回到显德殿时,天色已经黑了,成百上千盏宫灯将这座宫阙映照的灯火通明,不似人间。
  高庸守在殿外,见了他,低声道“圣上回宫之后,便一个人呆在殿中,连晚膳都没用,太子殿下还是明日再来。”
  “我有桩要紧事,急需求见父皇,”皇太子语气平静,坚持道“请内侍监代为通传。”
  高庸见他如此,只得进殿问询,不过片刻,便出来道“圣上说是不见,太子殿下,您先回去。”
  殿外灯火阑珊,不似内殿那般光亮,光影使然,皇太子脸上有淡淡的阴翳,唇线紧抿,更添几分坚持与执拗。
  他一掀衣摆,席地而跪,清楚的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高庸见状微惊,下意识回头去看,见身后无人,才劝道“太子殿下,您这是做什么?圣上今晚心绪不好,天大的事情,也等到明日再讲。”
  皇太子垂着眼睫,一言不发。
  高庸实在没有法子,只得再壮着胆往内殿去,恭声道“圣上,太子殿下不肯走,正跪在外边儿呢。”
  皇帝道“随他去。”
  高庸跟随皇帝多年,最是了解他秉性,虽然于皇太子不甚亲近,却是十分重视这个儿子的,现下如此言说,显然是动了怒的。
  皇家的事情——尤其又是牵扯到皇帝与皇太子,便不是他一个内侍所能置喙的了。
  高庸应了一声,退出殿去,又去劝了皇太子几句,见他置之不理,只得败退。
  暮色渐深,明月高隐,半夜里起了风,空中一颗星子也无。
  子时都快过去了,皇太子还跪在原地,高庸侍立在侧,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进殿去再问一声,却听皇帝肃然如常,却隐含疲惫的声音自内传出“滚进来。”
  高庸心下一凛,吹了大半宿冷风的脑袋还未反应过来,便见皇太子站起身,往内殿中去了。
  他暗暗叹一口气,沉默着守在门边,如同从前无数个夜晚一样。
  皇帝坐在椅上,神态静穆,静静打量长子片刻,终于道“你想说什么?”
  皇太子跪在父亲面前,平静的与他对视,语调从容,道“从小到大,陪伴我最多的人,是阿娘。”
  “……我还记得她身上的气息,记得她的声音,她的相貌,记得与她相关的一切。”
  “我记忆里的阿娘,温柔、沉稳,端方有度,人人称慕,可我现在才知道,那时候她不快乐。”
  “原来,时间能将一个人改变的这样面目全非。”
  “父皇,”皇太子膝行几步,近前叩首“阿娘前生为家族而活,为儿女而活,既不欠父母,也不欠子嗣,问心无愧,现下重归年少,便叫她顺遂心意。”
  皇帝目光清冷的打量着他,良久之后,方才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他的语气有点森冷。
  皇太子听出来了,却道“我知道。”
  皇帝颔首,道“抬起头来。”
  皇太子抬头与他对视。
  言语很难形容出父子二人此刻的神情,更难以描绘出他们此刻心绪的复杂与沉重。
  没有人再开口说话,内殿中寂静的可怕。
  打破这片安静的是高庸,他轻手轻脚的进了内殿,恭声回禀道“圣上,秦王、晋王与昭和公主三位殿下求见。”
  皇帝淡淡收回视线,道“叫他们进来。”
  秦王与皇太子年岁相当,经历相近,更能明了兄长的心思,唯恐他与父亲闹僵,这才带了弟妹前来,若有意外,也好说和。
  昭和公主见了皇帝此刻神情,再看看长兄,便知是不妙,笑嘻嘻的近前去,搂住父亲手臂,撒娇道“父皇,你怎么了?难道是跟皇兄吵架了?可不能,皇兄这么优秀,从来没叫你失望过呀。”
  皇帝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拍了拍小女儿的肩,道“没什么,他喝多了。已经很晚了,你们早些回去歇息。”
  昭和公主见好就收“那我们这就走啦,父皇也早些睡。”
  秦王近前去搀扶皇太子,却被他抬手拦住,他声音平静,道“父皇,我早先说的话,您同意了吗?”
  隐忍了大半日的怒火与痛楚瞬间被他引发,皇帝忽然暴怒起来“滚出去!”
  其余几人都吃了一惊,昭和公主忙凑过去劝,皇帝指着皇太子,道“你们先去听听,他都说了什么混账话!”
  皇太子的心思,秦王是知晓的,便只垂着眼,没有做声,晋王与昭和公主听长兄说了,又是惊诧,又是不满。
  “皇兄,这怎么行?”
  晋王诧异道“母后当然是要嫁给父皇的,如若不然,父皇就没有妻子,我们也就没有母亲了!”
  “皇兄,母后只是暂时不记得我们了,她还会想起来的,”昭和公主埋怨道“若是照你所说,待她记起来,也会生你的气的。”
  “没有人有义务,要一次又一次的为别人奉献自己的一生,”皇太子道“作为乔家的女儿,母亲为了家族,已经出嫁过一次,作为我们的母亲,她已经尽过了母亲的职责。”
  “她也有自己的人生,有自己的梦想,她曾经亲眼看着这两者破灭,这难道不是最大的残忍吗?”
  “她叫乔毓,钟灵毓秀的‘毓’。”
  皇太子道“她首先是乔毓,其次才是别人的妻子,别人的母亲。她原本是能够翱翔四方的,却生生被折断翅膀。邀天之幸,才能重来一次,放她走。”
  他目光哀悯,叩头道“……父皇。”
  昭和公主与晋王面露愧色,低下头去,不说话了。
  皇帝定定看着面前的长子,欣慰之余,又有些难以言表的痛恨。
  他怎么这么会伤人心呢。
  刀刀见血,枪枪/刺肉,丝毫不留情面,就像是年轻时候的自己。
  他忽然想起自己攻打洛阳时的情态战场上七进七出,战马身中数箭,杀的刀口卷刃,衣袖灌血,心口中箭,怕影响军心,只能暂且折断,勉力向前。
  这样寂静的深夜里,他忽然找到了当年浴血疆场时的感觉,心口就像是破了个洞,呼啸着往里灌着冷风。
  真是疼啊。
  皇太子抬着头,仍旧在看着父亲。
  “……好。”
  皇帝听见自己这样回答他“阿琰,朕不是输给了你,而是输给了你母亲。”
  从太原到洛阳,再从兖州到长安,他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从没有吃过败仗。
  可是这一次,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输了。
  赢他的那个人,名叫乔毓。
 
 
第33章 杀人
  顾老太爷一把年纪,从湘南远道而来, 本就疲惫, 短时间再匆忙赶回去, 怕会要了老命。
  乔家专程请人过来, 自然要好生接待,态度也分外殷勤。
  顾老太爷没有娶妻, 自然无有子嗣, 又不愿叫他人骨肉离散,便没有过继族中小辈到自己膝下,别人都觉他孑然一身, 他自己却看得开,每日乐呵呵的, 极为豁达。
  乔家里边儿没几个懂医术的, 卫国公与昌武郡公自幼跟随祖父习武,只略微懂些包扎止血的法子, 常山王妃学得略微多些, 但也只是粗略知晓。
  唯有乔毓, 当年认认真真的跟太夫人学过, 下了苦工,见顾老太爷在此, 便抱着医典去找他, 将自己的疑惑说与他听。
  她是个聪明人,悟性也好,顾老太爷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了会儿, 便察觉她资质不俗,底子也打得好,倒真起了爱才之心,仔细教导起来。
  乔安与乔南几个小辈打算约着小姑母出门打猎,往她院子里去找,却扑了个空,再一打听,知道是到顾老太爷那儿去了,又结伴去寻。
  “小姑母,你学这个做什么?”乔静手中捏着马鞭,有些不解的道:“乔家又不是请不起大夫。”
  “大夫会的是大夫的,我学会的却是我自己的,”乔毓认真道:“求人不如求己,若是有一日,你们不在府中,请不到大夫呢?”
  “尤其是二郎,”她看向乔安,正色道:“你是要上战场的,更要仔细学上几分,有时候,早半刻钟缠上绷带,或许就能保住一只胳膊、一条腿。”
  乔安心下一凛,应道:“侄儿明白。”
  “小姑母,听你这么一说,我也有些想学了,”乔静若有所思的点头,又满脸希冀道:“还有,那日你连发三箭,俱无虚射,功夫实在是漂亮,能不能教我?”
  乔毓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当然可以。”
  “好哎!”乔静神情雀跃,不知想起什么,撅着嘴,郁卒道:“我天性不喜欢念书,就是喜欢这个,偏生阿娘不许,管的可严了……”
  昌武郡公之妻乃是国子监祭酒陆玮之之女,真正的诗书传家,教导起自己的几个儿女,自然更有章法。
  “你阿娘自有她的苦心。”乔毓笑道:“如今天下已定,征战也少了,便该叫家中儿女好好念书,博个功名出身,我记得似乎有个词儿,就是说这个的,叫什么来着……”
  乔南笑着接了下去:“文修武偃。”
  “对对对,就是这个词儿,”乔毓语重心长道:“你看,小姑母书念得不好,说话都不如别人好听。”
  乔静苦着脸应了一声好,又道:“现在我们能出去玩儿了吗?”
  乔安也道:“自从前几日一别,敬敏他们都记挂着呢,几次遣人上门来问,说什么时候约着出去玩儿。”
  顾老太爷哈哈大笑,道:“去去,年轻人就该活泼些,像你小姑母一样闷在家里,做个大家闺秀,那才辜负好年华呢。”
  ……像你小姑母一样闷在家里,做个大家闺秀。
  场面诡异的安静了几瞬,小辈儿们脸上的神情同样有些奇怪。
  心领神会的交换一个眼神后,乔南轻咳一声,道:“我叫人知会他们一声,再约着往城外猎场去。”
  其余几人都无异议,事情便这么定了。
  ……
  昨日皇帝与皇太子等人先后离去,便再没有消息传来,乔老夫人隐约能猜到他们的心思,心中总有些忐忑。
  “阿琰这孩子倔强,圣上也是秉性刚烈,我实在是担心,怕他们父子俩……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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