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无所畏惧——初云之初
时间:2019-05-20 08:54:30

  韩国夫人笑着道了声谢,提起臂弯轻纱,道:“咱们回家去吧。”
  “不要走!”平阳侯面色仓皇,扑过去拦住她,乞求道:“三娘,你当真半点情分都不肯顾念?我那么喜欢孩子,你不能生,我也没有埋怨过,更没有听母亲的意思纳妾,我的心意,你难道一点都看不出来吗?”
  韩国夫人像是被戳到了什么痛处似的,冷冷盯着他看了半晌,神情忽然讥诮起来。
  “我本来不想说的,”她道:“夫妻多年,我想给你留点颜面,现在,是你自己丢掉不要的。”
  平阳侯见她这般神情,不知怎么,忽然心慌起来:“什么?”
  “你不知道,我其实也喜欢孩子,我也想做母亲。成婚之后,久久没有消息,我便请名医前来探脉,那大夫告诉我,我的身体没问题。”
  “后来,我就叫他悄悄给你诊脉,”韩国夫人怜悯的看着他,道:“他告诉我——你是没有生育能力的。”
  “从前我不说,是因为你对我好,我怕你自尊心受挫,心里难过,我舍不得,可是现在……”
  她语气淡漠,冷冷道:“你算个什么东西!”
  平阳侯听得呆住,好半晌都没做声,直到韩国夫人走出一段距离,方才疯了一样的追出去:“你撒谎!明明是你不能生,却诬赖到我身上……简直,简直可笑!”
  “那就拭目以待吧,”韩国夫人无所谓的笑道:“天下男人那么多,比你好的不知凡几,我应该很快就会有下一春,你看我到时候会不会生咯。”
  平阳侯面色铁青,神情近乎疯狂:“七娘她,她明明有了身孕……”
  “鬼知道那是谁的孩子,”韩国夫人摊了摊手,幸灾乐祸道:“你娘只想着抱孙子,绿孙子也是孙子,叫她慢慢儿抱吧。”说完,便待转身离去。
  “你撒谎,对,你在撒谎!”平阳侯恍若失魂,忽然伸手,想要扯住韩国夫人衣袖,昌武郡公眼疾手快,一脚将他踹开老远。
  平阳侯瘫倒在地,心乱如麻,回想着她方才说的那些话,又哭又笑:“骗子,骗子!你在骗我……”
  韩国夫人方才说话的声音不算大,但也不算小,纪老夫人虽也在告诉自己,说这都是假的,但心里边儿却有个声音在提醒她:这或许并不是韩国夫人信口开河。
  不能生的……其实是自己儿子?
  那七娘肚子里边儿那个,是怎么回事?
  纪老夫人想起当初七娘异样的殷勤,又想起儿子儿媳成婚多年都没消息,但七娘只是一次,却怀了身孕,心里隐约有了结果。
  心口闷痛,简直像是有一把刀在里边儿搅,纪老夫人的喉头渐渐涌上一股腥甜,“哇”的吐出一口血来,白眼一翻,就此昏死过去。
  “老夫人!”女婢们惊慌失措,院子里乱成一团。
  七娘还被关在笼子里,眼泪淌了一地,拍着锁,哭求道:“快放我出去,快啊!”
  韩国夫人真有点不想走了:“这么好的戏,满长安都找不到第二出……”
  平阳侯神情崩溃,满脸是泪,咬牙切齿道:“闹成这样,现在你满意了?”
  韩国夫人冷冷看他一眼,忽然向后伸手,女婢怔楞一下,旋即会意的递上了马鞭。
  她起身走过去,手中马鞭狠狠抽了过去:“这才一天,你就受不了了,可是,你们搅和了我整整十一年!满意?我不满意!不叫你们家鸡飞狗跳,不得安宁,我心里边儿那口气就顺不了!”
  一鞭子打下去,身上就是一道血痕,更别说是这么多下了。
  平阳侯文弱书生,哪里挨得了这种打,瘫软在地,白着脸道:“你竟如此蛮横妄为……”
  “纪明,我也姓乔!你要是觉得我会替你纳妾养孩子还甘之如饴,那就错了!”
  韩国夫人冷笑道:“你也不满长安打听打听,我们乔家的女儿,有对人低过头的吗?也没什么别的长处,就是骨头硬,不吃亏!”
 
 
第85章 扫尾
  平阳侯本就是文弱书生, 这会儿挨了一通毒打, 浑身作痛,瘫在地上, 彻底爬不起来了。
  纪老夫人昏死过去, 现下还没醒,七娘更是哭叫不止,唯一一个能主事的平阳侯,也是狼狈不堪, 整个平阳侯府,都乱成了一锅粥。
  韩国夫人懒得再看, 与两位兄长出了前院, 还能听见里边儿哭天抢地的声音。
  她有些嘲讽的笑了笑, 道:“咱们走吧。”
  乔毓活着回来了,也冲散了乔家人对于乔妍过世的伤痛, 但这并不意味着, 他们对于别人对明德皇后的大不敬无动于衷。
  “这是群什么人?那时候母后才刚过世,他们就……”
  出了平阳侯府,昭和公主心中怒气未消:“我要找父皇告状去!”
  “去吧, ”韩国夫人摸了摸她的头,笑道:“告的狠一点。”
  昭和公主此刻的怒气,一半是冲平阳侯府去的, 另一半却是为了转移话题,叫姨母不要沉浸在过去的伤痛里。
  十来年的夫妻之情,不仅仅是感情, 也是韩国夫人生命中的一部分,现下生生割舍掉,那滋味未必比割肉好受,昭和公主没有经历过,但是可以想象。
  卫国公与昌武郡公都已经成婚生子,反倒更能体谅堂妹,男女有别,有些贴己话,他们也没法儿说,见堂妹有外甥女陪着,便借口先回府去叫人收拾院落,先一步避开了。
  韩国夫人与昭和公主是骑马回来的,这会儿仆婢们牵了马来,她们却没了当时扬鞭竞技的意趣,摆摆手,示意仆从退下,在这深夜的清风中,徐徐前行。
  韩国夫人一直没有做声,昭和公主更不好说什么,如此无言半晌,终于还是沉不住气,低声关切道:“打定主意了吗?”
  “都这样了,我还有什么好留恋的?落子无悔。”
  韩国夫人有些瑟缩的笑了一下,道:“我不是舍不得平阳侯府,更不是舍不得纪明,我只是替我自己惋惜,凭空虚耗了那么多的光阴……”
  昭和公主听得暗叹口气,却也知道任何劝慰在一个女人青春正好的十一年时光面前,都太过浅薄无力。
  再往前走几步,便要离开平阳侯府所在的街道,拐角处有座凉亭,静静屹立在这夜色里。
  韩国夫人轻轻道:“叫我自己待一会儿吧。”
  昭和公主有些担忧的看着她,后者见状失笑:“我不会做傻事的,浪费了十一年,是有些可惜,但为此搭上后半辈子,就太不值当了。”
  “好,我在前边儿等着。”
  昭和公主柔声说了一句,便走开了一段距离,到底放心不下,迟疑再三,还是叫林缙去守着:“要是没什么事,你就不用出去了,也不必叫她知道你在。要是姨母她想不开,又或者是有什么意外,再过去也不迟。”
  林缙轻轻应了一声,悄无声息的走了过去。
  韩国夫人目送昭和公主离去,这才走向那凉亭,没进去,而是一掀裙摆,在台阶上坐了。
  月色皎皎,人似乎也染了三分清辉,她低下头去,随手捡了根树枝在地上勾画,又过了会儿,终于忍不住哭了。
  怕被人听见,她连哭声都是压抑着的。
  有些东西,即便将纪明打死,也没有办法再弥补回来了。
  韩国夫人憋屈,恶心,气恼,又伤心,还有些对于这种无法预料的人生的无力感。
  年幼时父亲离世,母亲伤心卧病,没多久也过世了,伯父伯母虽然将她视若己出,但跟亲生父母比起来,终究是不一样的。
  母亲过世的时候,韩国夫人已经记事了,看着母亲在父亲过世之后,一日日消减下去,她伤心之余,也在心里想,自己将来一定不要找武将为夫。
  不求富贵,也不求权势,只求他平安顺遂,更跟自己相伴到老。
  她想有个家,有丈夫,有孩子,她怀抱着满心希冀与欢喜出嫁,最后得到的,却是这样一个结局。
  纪明他怎么能这样呢!
  韩国夫人悲从心来,终于忍不住痛哭出声。
  乔家的三个女儿,常山王妃刚强坚韧,乔妍煌煌大气,最小的这个,却是人间富贵花,娇憨动人。
  林缙听到七娘身边的女婢去请平阳侯,心里就猜到这晚怕是有的闹腾,却没想到看起来娇柔内敛的韩国夫人,竟也能迸发出这样刚烈决绝的光芒来,心里不禁隐约升起几分钦佩,这会儿听她在这儿痛哭出声,不知怎么,便叹了口气。
  都是人,也不是铁打的,怎么会不难过呢。
  他踌躇一会儿,还是上前去,递了帕子给她。
  “及尔偕老,老使我怨。”一滴眼泪从韩国夫人的眼眶里滑落,砸到了地上,溅起一朵小小的水花。
  她抬起头来,接过那张帕子,将眼泪擦干,又轻轻道了声:“多谢你。”
  林缙轻轻摇头,示意不必。
  韩国夫人笑了一下,站起身来,道:“淑质呢?”
  林缙道:“公主不放心,在前边儿等着。”
  韩国夫人目光一柔,略微整过衣衫,缓步走了过去。
  ……
  早在韩国夫人差人去寻卫国公和昌武郡公,将平阳侯府之事说与他们听时,那二人便知道会有这结果,故而还没到平阳侯府之前,便叫人送信回府,说三娘这晚要归家小住。
  时辰已经晚了,韩国夫人又是出嫁女,叫哥哥们接回来住,想也知道是出事了。
  卫国公夫人这么一听,便猜到了几分,忙叫人去将韩国夫人出嫁前住的院落收拾出来,再添置些日用东西过去。
  至于乔老夫人,毕竟已经年高,既然已经睡下,无论是卫国公还是韩国夫人,都不想再去搅扰。
  “三娘,天下没有迈不过去的坎儿,”临别前,昌武郡公抚慰堂妹道:“这事交给我们,必然不叫你失望,去好好的睡一觉,明天天一亮,太阳出来,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娘家永远是女人最安心的港湾,韩国夫人心头泛酸,哽咽道:“知道了。”
  “去吧,”卫国公摸了摸小堂妹的头,又嘱咐昭和公主:“时辰不早了,你也别连夜回去,在这儿陪着你姨母住一晚,宫里边儿叫人去说一声便是。”
  昭和公主人都到了这儿,自然不会走,更别说她也放心不下姨母,笑着应了声:“好。”一家人彼此道别,便各自回去安置了。
  哥哥跟嫂子毕竟是不一样的,直到回到自己房里,卫国公夫人才询问丈夫今日之事,听卫国公说完,不禁赞道:“做得好!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纪家能做出这种事来,再继续攀扯下去,那才麻烦呢!”
  卫国公叹道:“我也觉得断的好,只是三娘日后如何,却得细细思量。”
  “三娘才二十七岁呢,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你瞧瞧她那张脸,说是十七都有人信,”卫国公夫人神情中有些歆羡,散了头发,随意梳了几下,又失笑道:“她不是小孩子,知道将来的路该怎么走,你别急着替人做主,且叫她冷静下来,再慢慢商量。日后若是有合适的人,咱们就添补嫁妆,叫三娘风风光光的出嫁,若是没有,留在家里做伴儿,也是好的,都是自家人,哪里会委屈她?”
  卫国公听得颔首,舒口气道:“是这个道理。”
  ……
  或许是因为哭过一场,心里边儿的苦闷随着眼泪流出,又或者是因为闹过一场,那点郁气也随之消散,韩国夫人梳洗过后,人刚沾到枕头,就合眼睡了。
  昭和公主想了一肚子悄悄话,想说给自己姨母听,哪知人家早早睡了,倒是被闪了下,闷闷的嘟囔一句,又忍不住笑了。
  这其实也是件好事。
  没心事,睡得着,就说明这事儿真要过去了。
  这夜,乔家人心里边儿或多或少的都有点儿担忧,但总体来说,还算是过得去,但到了纪家,可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平阳侯当年迎娶韩国夫人,虽然有彼此家族里边儿的考量,但那时候,他也是真心爱过她的,可婚姻并不仅仅是爱情,还有柴米油盐。
  更重要的是,他们没有孩子,中间便缺少了最重要的润滑与纽带。
  最开始的时候,平阳侯还不觉得有什么,但见身边人儿女成行,自己家里边儿却连个信儿都没有,不知怎么,心里边儿就觉得空落落的,再瞧见妻子,心里边儿便不由自主的生了几分埋怨。
  母亲的心思他都明白,甚至于他自己,也期盼着有个孩子。
  那天他的确喝了酒,有了三分醉意,但若说是醉的连人都认不出来,那便是骗人的了。
  他只是有点不甘心,想赌一把。
  就这一次。
  平阳侯在心里想:要是能一举得子,那就抱回府,跟三娘一起把他养大,要是不能,从此之后,我也就歇了这心思。
  时也运也,没过多久,母亲便兴冲冲的告诉他:七娘有了身孕。
  听见这消息的时候,平阳侯的心情很复杂,有自家后继有人的欣喜,还有对妻子的歉疚,还掺杂着对自己的埋怨,不一而足,对着母亲难以掩饰的笑容,他说了句:“好。”
  直到今日,平阳侯都能想起那日自己心中的五味俱全,可是现在,韩国夫人告诉他:其实他根本没有生育能力,这算是怎么回事?
  疯狂过后,他逐渐冷静下来。
  七娘有孕的消息传来,母亲被兴奋冲昏了头脑,甚至没有去细思,而他,那时候心中百感交集,更没有细细想过这事儿内中会有什么隐情,现下那个五彩斑斓的美梦骤然被韩国夫人戳破,他在不可置信的同时,也不禁生出了几分不安。
  身上的鞭伤仍旧在作痛,动一下,都扯得皮肉一阵抽搐,平阳侯叫仆从搀扶着站起身来,先去瞧纪老夫人,好容易帮着顺过气来,睁开了眼,这才道:“阿娘,七娘有孕的事……”
  纪老夫人被人送到了塌上,目光浑浊,面色蜡黄,一听七娘有孕这几个字,眉宇间登时闪过一丝焦急,拉着儿子的手,迫不及待的想要说句什么,结果嘴里边儿冒出来的,却只是:“啊,啊啊……”这么几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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