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士隐知道自己这个外甥女聪慧,便正色坐起,听她说道:“这边上的葫芦庙,整日里香火不停,一到年节便要炸供,架起油锅,火焰四起,一不小心就容易招来祝融。咱家和这小庙太近,到时候难免受到连累。”
“若是元宵节后葫芦庙失火,火焰蔓延到咱家,岂不就是‘好防佳节元宵后,便是烟消火灭时’?”
听了楚天舒的一席话,甄士隐背上吓得起了一层冷汗。这绝不是臆想之词,而是完全可能发生的危险!
楚天舒等的就是这么一个时机。若是以前她说怕失火,要甄家搬家,甄家夫妻两个都不会放在心上。
不过按照剧情发展,甄士隐做了梦后,虽然忘记了太虚幻境的一些事情,却还是受到梦中影响,对那两个僧道有一种特殊的感觉,猜测他们是有来历的不凡之辈。这个时侯借着僧道之口,提起火灾的危险,甄家夫妻想必就会慎重得多。
甄士隐沉默了一会儿,便决然道:“今日就叫个中人过来,问问城内有没有合适的宅子。”
封氏虽然觉得有点小题大做,可是看看丈夫的脸色,还是没有出言阻止。只要价格合适,买个宅子也不是什么坏事。这处宅子就太小了,后花园那么大一点儿,以后要是女儿大了,和闺中好友们交际宴客时,也不太好看。
甄士隐虽然平日闲散,可是涉及到大事的时候还是靠得住的,不过两三天的时间,就看中了姑苏城北的一个四进宅院,从公中取了八百两银子,很快就过了契,派人前去打扫了。
取钱的时候,甄士隐看着账目上的数字,更是感激这个外甥女。要是没有这个外甥女,他就算是想搬家,也没钱买城里的宅子。要是搬去乡下,封氏必然哭闹着反对。要是真的发生了火灾,他们一家都危险。
这越发坚定了他给楚天舒找个好夫婿的念头,就算是舍下他这张老脸也在所不惜。
接下来的几天,甄士隐难得地早出晚归,封氏问了几次,听说他是去和府衙的书丞严老爷饮酒,便也不再阻拦。那严老爷在姑苏知府韩大人面前都很有体面,封氏还是很希望自家老爷和他多多来往的。
没过几日,甄士隐就带回来了几张请柬。
韩大人在城外山谷中有处别院,景致优美不说,夏日里也是绿荫凉凉,是个避暑胜地。这些日子是天气最热的时候,府衙休沐之日,韩大人就邀请众人到城外幽谷别业去避暑。
往日里这种事情是没有甄士隐的份儿的,他虽然曾经入仕,但却早已归隐在家,不再与官场中人来往。这一次他也是舍了脸面,亲自向严喻开口,索要了这份请柬。
“韩大人家中子弟,我们不敢高攀,不过韩家旁支中有几个后生颇为出色,还有府衙和城中富贵人家的子弟也会随家人前往,只要让人看到舒儿的好处,自然会有人上门提亲了。”甄士隐将自己的筹划全部摊在了封氏面前,为了让封氏不要犯傻拖后腿,甄士隐还专门从另一个方向来说服她,“你我年纪老大,英莲也无一个兄弟姐妹,日后有谁能扶助?若是舒儿嫁个好人家,便是你我不在了,也有人照顾英莲,免得你我在九泉之下也不瞑目。”
一听甄士隐这些日子反常地忙碌,竟然是为了给楚天舒找门好亲事,这显然是看不上她的娘家侄子,封氏心中就有些不悦。可是听到甄士隐说对英莲的好处,封氏便立刻醒过神来。
英莲和楚天舒一直十分亲近,再过个十来年,他们夫妻都是花甲之年,说不定哪日就撒手去了,若是楚天舒嫁得好了,到时候正好提携英莲,也免得英莲受人欺负。
封氏转怒为喜,开始准备车马衣物。嫌以前的衣服不够精致鲜亮,封氏还专门叫了城中最好的衣坊和绣娘来给楚天舒量体裁衣,务必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好入了贵人的眼。
楚天舒只是稍微有些诧异,不过听说这是要去度假做客,做些新衣服也是理所当然,便未放在心上。
众人都觉得炎热难忍,其实对于已经恢复了大半实力的楚天舒来说,周围环境的影响已经非常微小。不过一连几个月都在闺中绣花,楚天舒也有些静极思动。能够到山中欣赏一番不同的景致,看看古人的山中集会是什么模样,楚天舒也很向往。
在她所处的帝国时代,国家和民众的主要精力都投入在科技发展上,尤其是近百年来他们面临着从中世界跨入大世界的门槛,却一直不得其门而入,就更没有人愿意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一些文化艺术方面。
每个人都把生命中的每一分每一秒安排得满满的,谁也不敢停下脚步。
可这些古人的生活却和帝国民众的生活截然不同。他们落后、脆弱,甚至还有些愚昧,他们慢悠悠地享受一切,就如甄士隐这样五十岁的人,在帝国正处于奋斗的黄金期,他却每天都把生命花在读读书、喝喝酒、看看花、写写字、下下棋、和朋友聊聊天这样的琐碎之事上,这在帝国简直是不可能发生的。
楚天舒刚来的时候,几乎每天都在拼命修炼帝国的基础锻体术,一点儿都不习惯周围人们那种慢节奏的生活方式。
不过现在,她好像能够慢慢体会到了这种生活的乐趣。
所以,楚天舒很想去看看,那些官员、贵族们度假集会的时候,又是怎样生活的。
第3章 红楼03
旭日东升,夏日的风带着暑气在山林中穿梭,谢鲲的心却冰冷如冬夜。
又一个护卫倒下了,血花从他的伤口喷射而出,飞溅到谢鲲的脸上。可是谢鲲甚至无法停下来帮他合上半睁的眼睛,因为那些黑衣人就紧追在他们身后。
谢鲲只能压低身躯拼命抽打着□□的马,压榨着它最后一分精力,希望它能够将自己带出险境。
这二十几个护卫都是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是母亲从韩家家生子中亲手一个个挑选出来的,这么多年来就算不是兄弟,也和家人差不多了。
但是就是这一趟江南之行,却折损了大半!这个仇,只要他谢鲲不死,终有一天要百倍讨还!
越是危急之时,谢鲲的脑子越是清醒。那边出动了这么多人手,青天白日就敢追杀他,说明他的调查方向是正确的,那边已经无处遁藏,才铤而走险。只要他今天不死,死的就是他们!
谢鲲夹紧了马腹,向着前方的山路飞驰。
身后只有四名护卫紧紧跟随,他们都几乎变成了血人,最后一个更是连控马的力气都没有了,一咕噜从马上摔了下来。最后残存的意识让他拄着长刀站起身来,挡在了狭窄的山路中间,拦住了驱马而来的一行黑衣人。
谢鲲回头看了他一眼,神情悲怆地转头,泪水夺眶而出。从他五岁时母亲去世之后,他还是第一次落泪。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一个个惨死,自己却无能为力,只能逃命,这种屈辱和无能的感觉,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耳后传来锐利的风声,谢鲲猛然俯身提马调换方向。一支长箭从他头顶掠过,钉在了前方的树干上,发出铎的一声闷响。
可是身后的几个护卫就没有他这么反应敏捷,两个护卫闷哼出声,坠落马下,背心上插着箭,血水汩汩而出,很快就将地上的枯叶染得通红。
唯一幸存的就是谢鲲的伴读韩钦。他看着身后紧追不舍的八个黑衣人,反手一箭射中了最前方黑衣人的面门。
黑衣人滚落马下,可他的同伴却没有丝毫停顿,仍旧加速追来。
“公子,你快走!我来断后!”韩钦抽出了腰刀,满是鲜血的脸上只剩下一双赤红的双眼还能看清。
谢鲲看着他跳下马去,挥刀和黑衣人打在一起,心中剧痛难忍,可还是决然转身继续向前奔驰。
韩钦是要舍了性命来救自己,他若是犹豫不去,岂不是辜负了韩钦的牺牲?
这里距离姑苏已经不远,他的表舅就在姑苏任职,只要到了姑苏地界,他就安全了。到时候,这些仇,他一定要报!
谢鲲在心底嘶吼着,却不敢去听身后的声音,只能拼尽全力逃跑。
然而没过多久,身后又再次响起了追兵的马蹄声。韩钦……已经……
周围是密密的山林,谢鲲已经无法分辨方向,他一咬牙跳下马来,拔出匕首刺在马屁股上,马儿顿时发出一声嘶鸣,四蹄如飞冲向了前方的林中。
而谢鲲自己则放低了身形钻入了旁边的灌木丛中,小心翼翼地向着另一个方向退去。
马蹄声就是最好的指引,黑衣人们从距离谢鲲不过数丈的山路上飞驰而过,向着奔马的方向追去。
谢鲲稍微松了口气,转身向着林中跑去。
咚咚咚……不知何方传来晨钟之声,林中鸟雀惊噪而起,谢鲲顿时头皮一紧,立刻蹲身躲在了一丛一人多高的野草里。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谢鲲竖起耳朵,屏住呼吸,从草丛里向外望去。
等那声音近了,谢鲲才发现那似乎是衣料轻轻摩擦的声音,而且正向着他的方向走来。
谢鲲皱起了眉头,握紧了手中的匕首,身体微微前倾,随时准备扑出去拼死一搏。
马蹄声由远而近,谢鲲的呼吸一乱,那些黑衣人又回来了?他们发现不对了吗?
“停!”谢鲲认得这个声音,这人是这批黑衣人的首领,心狠手辣,武艺高强!他放缓呼吸,将身子往下继续压低。
可是那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却没有停止,一直走到了谢鲲所在的草丛面前。
趴在地上的谢鲲看见了一只白色薄底绣花翘头履!看这鞋子的样式和大小,显然是女式的。难道这个人竟是一个女子?一个女子在清晨之时独自一人出现在山林之中——谢鲲睁大了眼睛,莫非他遇到了那些话本中所说的山精花妖?
谢鲲还能听见那几个黑衣人呼吸陡然急促起来,显然也吓了一跳。
他看不见来人,可是黑衣人却看得清楚。
那是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的少女,双髻垂在两边,头上只带着一双玉环,却丝毫不减容色。
肌肤如雪,眉目如画,一身浅杏色衣裙的少女,踏着薄雾从林中走出,浑不似俗世人物。
“你,你是何方妖孽?”一个黑衣人忍不住厉声喝问。他们杀再多的人也无所畏惧,可是看见这弥漫着薄雾的山林中突然走出一个疑似非人的少女,那些心底深藏的恐惧就突然涌了上来。
谢鲲听见了黑衣人声音中的恐惧,也听见了他们拔刀的声音,接下来就听见了一道如同山泉般清脆泠然的女声:“你们又是何人?”
阳光透过晨雾洒入林中,周围的世界一片光明,黑衣人首领吸了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再结合少女的反问,自然也知道她并非什么精怪。
“杀了她!”虽然这样的容颜杀了有些可惜,但是他们所做的事情太过重大,绝对不能留下任何活口。
谢鲲自然也听出来这个少女是个普通人,心中矛盾之极。他不知道自己应该趁机溜走,还是挺身而出。
若是挺身而出,他一个人根本不是这些黑衣人的对手,只是白白送命而已,那些为了救他牺牲的兄弟就都白死了!
可是若是就这样袖手旁观,看着这些人杀掉一个全然无辜的少女,他根本做不到!
谢鲲痛苦的闭上眼睛,咬着牙慢慢从地上向着黑衣人的方向爬去。
堂堂男儿,不但不能保家卫国,还要连累无辜女子,若是为了活命当做看不见,就算是他逃出一命,以后余生也将永远为此而自责!
谢鲲看见了黑衣人的脚,他深吸一口气猛地弹起,如同离弦之箭,手中匕首狠狠刺入了黑衣人的背心!
从没有哪一次杀人能让他这样心中痛快的。这些王八蛋杀了他那么多兄弟,追着他跑了一夜几百里,现在他总算是能够给兄弟们报仇了!哪怕是死,也要拉他们下去陪葬!
谢鲲手中的匕首再次向前刺入,用力在黑衣人体内搅动了几下,确保他必死无疑。
“原来你藏在这儿!”旁边的黑衣人举刀劈下,谢鲲来不及拔出匕首,只能就地一滚,滚到了一支横在地面上的树枝下方。
黑衣人连忙收刀,谢鲲钻出来就绕着树跑向另一边。
他一伸头,却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四个黑衣人躺在地上,一个身形窈窕的少女手中长剑寒光闪烁,轻盈从容地刺入了仅存的黑衣人心口。
从谢鲲的角度看去,黑衣人举着刀的姿势瞬间定格,比黑衣人矮了一头的少女身形微微前倾,一只手臂笔直伸出,修长的手指握着剑柄,如水的剑身没入黑衣人胸膛之中——这个画面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
少女转头,随手抽出长剑,黑衣人扑倒在地,一动不动。
谢鲲愣在原地,就看见这个穿着浅杏色衣裙的少女突然对着他抬手一掷!流光一闪,谢鲲连躲避的动作都来不及做出,寒风已经逼近。
谢鲲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这恐怕不是别人要杀她灭口,而是她要杀所有人灭口吧?早知道应该躲在草丛里不出来的……
身后传来一声惨叫,然后就是重物落地之声。谢鲲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活得好好的。他僵硬地把脖子转过去,果然看见身后黑衣人倒在地上,额头上插着少女的那把长剑。
谢鲲松了口气,这才明白少女是看见黑衣人从背后偷袭自己,才扔出剑来救了自己一命。
所有的黑衣人都死了,这数百里奔袭逃命的历程终于能结束了。谢鲲双腿一软,刚才全凭着一时冲动支撑的身体再也没有力气,一下子坐在了树下,气喘如牛。
少女走过来拔出长剑,剑上的血珠顺着剑尖滴落,剑身顿时洁净如故。
谢鲲靠在树上,看着她面容沉静,似乎根本没有把杀了这么多人的事情放在心上,一时间完全猜不出她的来历。
若只是看她的衣着打扮,就和江南每一个普通小康之家的女儿没什么区别。
头上的玉环值个二十两银子,身上的衣服是市面上不错的料子,但是和权贵家里常用的料子还差了不少,更不要说江南织造特贡的那些料子相比了。
从头到脚看一遍,她的衣着首饰加起来也就是一百多两银子的样子。
可是哪个小康之家能够培养出这样杀人如割草的女孩儿?
若说她是专门培训的杀手,可她的举止和气质又完全不像。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谢鲲扶着树干站起身行礼道谢。不管她是什么身份,先和她打好关系再说,否则她一不高兴把自己杀了就太亏了。
“不用客气。我也只是为了自保。”人家一点儿也不居功,反而上下打量着谢鲲,“他们是专门豢养的死士吧,为什么追杀你?你是什么身份?”
“说来话长。”谢鲲长叹一声,脸上露出几分伤感,“在下谢鲲,定城侯嫡长孙,还不知道姑娘如何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