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王府在万岁山上有一个小庄子,庄子边上就是当初琼华郡主养病的清月庵。这个庄子是魏王妃的陪嫁之一,其中的下人都是从王家带来的家生子,忠诚度要比魏王府中的下人高得多。
到了这里,楚天舒就给魏王妃解了体内的药剂。魏王妃坐在榻上,感觉到那种虚弱如潮水散去,之前全身仿佛背负了万钧重量那种痛苦很快消失,对于身体的掌控重新回到了她的手中——这种不可思议的变化,让她用震惊的目光看着楚天舒,仿佛是第一次看见这个美貌非常的少年。
这简直是神仙手段!儿子什么时候认识了这样的奇人?
屏风后转出一个高大的男子,一身玄色衣袍,腰间悬挂着宝剑,箭袖长裤,身姿挺拔,满身英气。
魏王妃目光突然凝滞,看着第一次在自己面前穿上男装的儿子。不知不觉,儿子竟然已经长成了这样一个英伟男儿!
她眼中露出一丝欣慰,可是下一刻,魏王妃就猛然站起:“你,我儿你这是要做什么?若是被官家知道……”还不知道儿子的真实身份时,官家都要烧死他们母子了,若是被人看见儿子穿男装的样子,官家怎么会放过他!
“既然小楚官人有如此圣手,不如让他给你调理一下身体,让你早日纳上几个妾室,生下几个儿女……”魏王妃上前去拦谢鲲,眼中因为期望而闪闪发亮。
谢鲲脚步一顿,俯视着眼前的女人,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你让阿楚帮我去跟别的女人生孩子?”原以为这个女人经过了这番亲身体验,会知道她对自己的儿子做了多么残忍的事情。若是魏王妃知错改错,看在她是原身生母的份上,谢鲲还是愿意给她养老的。
谁知道她刚刚有了几分力气,就把精力用在了不该关心的方向。
魏王妃看了看站在一边淡淡笑着的楚天舒,缩了缩脖子,低声说:“小楚官人是很好,可是他毕竟是个男子啊。你们两人在一起,娘都不说什么了,可是你总不能不给你父王留下一点血脉吧?”
“就算是以后你们老了,也要有儿女为你们养老是不是?”
魏王妃满脸诚恳,觉得自己已经很为儿子着想了。楚天舒虽然是个男子,可是他对儿子的心意却十分诚挚,又有这样的能耐,她也就不阻拦了。但是,儿子必须留下子嗣!
谢鲲一步迈到楚天舒身边,伸手搂住她的肩膀,嘴角一勾,笑容邪气:“明人不说暗话,我只要阿楚一个。”
“娘都不要你娶妻了,只要你留下子嗣就让你和他在一起,难道还不行吗?”
谢鲲拉了拉楚天舒的手,两人对着魏王妃躬身一礼。在魏王妃慌乱的眼神中,谢鲲直起身说:“这里是你的庄子,下人也都可以信赖,财物也尽够使用,我们便就此离去了。”
“你若是还想要我回来,就在这里好生等待。有一天我会接你入宫,让你安享荣华。”
“你若是执意将我当成一个延续子嗣的工具,觉得我违背了你的意思就罪大恶极,不想认我,那我们就自此陌路。”
“你要去哪儿!”魏王妃伸手去抓谢鲲的衣袖,谢鲲脚尖一点,就退到了一边。
“我和阿楚去雁门关,组建自己的军队。”谢鲲不管魏王妃的表情,自顾自地说,“你只管对外说我重病不起,你不愿意耽误阿楚,所以让阿楚离开,自己闭门谢客即可。”
谢鲲对父母亲情本来就十分淡漠,对于魏王妃这种偏执自我的性格已经没有了忍耐之心,所以交代了两句之后,就对着魏王妃点了点头,和楚天舒一起拉着手飞身跃起,穿过了窗户。等魏王妃忍着哭泣跑到窗边张望时,早已不见了两人的身影。
两人在树巅飞掠而过,谢鲲不由深深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感觉整个世界都变得天高云阔。魏王妃所在的地方,仿佛天花板都要降落下来,整个空间都逼仄狭隘,让人不适。
魏王妃若是聪明,就听他的话继续装病,让人冒充琼华郡主,关起门来不和任何人打交道。赵光义有所顾忌,怕是再也不敢让她们母女公然露面了。她能够在那种不太正常的情况下还好好地活到现在,自保的能力还是有的。
两个人在山间飞掠,没有人发现他们的踪迹。
在山下官道边上的林中等待了一个时辰,一个打着楚家旗号的商队从官道一头走了过来。
楚天舒带着谢鲲加入了队伍之中,堂堂正正地向着北方出发。
对于谢鲲的身份,楚天舒直接介绍说是自己的好朋友,名字就叫谢鲲。谢鲲只要愿意,很快就能和陌生人打成一团。不过是半天的时间,楚家商队中的护卫就都已经对谢鲲佩服欣赏之极,把他当成了自己人。
因为后晋皇帝石敬瑭将北方幽云十六州割让给了辽国,使得北宋北方失去了战略缓冲地带,北方边境线更是大幅度收缩。位于山西的雁门关已经成了北宋面对辽国的最前线。之前赵光义曾经亲自带兵北伐,却以失利告终。
楚百万每次去北地行商,主要走的就是从东京到雁门关的这条路线。
楚天舒和谢鲲商量好了,他们去雁门关附近建立自己的势力。第一个,把黑风马贼给剿灭了,替楚百万报仇,顺带将其中能留下来的收归麾下;第二个,提前熟悉即将到来的金沙滩大战现场,等待机会切入战场。
只要手中有了军队,他们的目标迟早会实现。只希望赵光义和潘仁美不要死得太早!
第100章 杨家将18
越往北走, 天气越是寒冷。沿着山路爬到山西境内的时候, 天气已经冷得可以看见自己呼吸出来的白气了, 商队所有人都已经穿上了厚厚的冬装。装载着宋国特产的团茶、丝帛的马车在山路上吃力地前行。
这路上也曾遇到过一些鬼鬼祟祟的家伙,可是看到楚家的旗帜以及二百多名精干的护卫, 就很少有匪徒上来了——这二百多名护卫都是在上次和黑风马贼之战中活下来的, 他们经历了这样的一战后, 除了少数出现心理问题,不能再次上路之外, 基本上所有护卫都选择了再次踏上这条差点让他们丧命的道路。
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狠戾气息, 足以让所有盗匪退避三舍。
“家主。”自从离了东京, 楚荆就开始改口叫楚天舒家主, 他看着楚天舒眉毛上的白色水汽,露出关切的神色, “北地苦寒, 你根本没有必要亲自来的。有什么事情吩咐我去做也是一样的。”
小官人从小生长在东京富贵繁华乡,锦衣玉食地长大, 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罪?就算是老家主还在的时候,也很少在冬天往这边走。可是楚天舒突然命令他召集人手,带上库房中的货物,紧急出发去往北地, 楚荆也只能服从。
“身为人子, 有些事情是别人不能代替的。”楚天舒骑在马上,白净的脸上染上冰霜,长长的睫毛轻轻眨动, 将睫毛上的水汽抖落,大眼睛里一片冷寒。
楚荆看了看谢鲲骑马走在前方的高大背影,压低声音问:“家主是想要……报仇?”
楚天舒点了点头。
“那谢大哥是家主找来的帮手?”楚荆露出赞叹的表情,“谢大哥的身手真是厉害!”谢鲲已经和护卫队里所有好手切磋过了。那些平时自我感觉都算是强者的护卫,在他手下根本都走不过几招,到最后切磋都变成了谢鲲单方面的指点。
楚荆自己跟谢鲲切磋几次,每次都觉得大有收获。真是不知道楚天舒从哪里找到这么一个了不起的高手。
他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有了谢大哥,对付黑风马贼就有把握多了。”
谢鲲在前面不知道说了什么,很快就有护卫策马跑过来,说前方探马回来,找到了休息的地方。
因为燕云十六州的失落,山西成了直面游牧民族的地区。契丹军队多次入境打草谷,掳掠人口,抢劫财物,使得这片地区人烟稀少。尤其是冬日的山西,更显得无比萧索。
前方有一个驿站,至少今夜不用在野外露宿了。
走了十几里,果然看见路边有一个小小的驿站。提前探路的探马已经打点好了驿卒,打扫干净了驿站全部房间,烧好了热水。看在银钱的份上,一胖一瘦两个驿卒分外殷勤,站在驿站门口满脸都是笑容迎接商队的到来。
楚天舒刚从马上跃下,胖驿卒就看出了她是这个商队的首领,立刻就把一张脸挤成了一团向前迎接。谢鲲毫不客气地一步挡在楚天舒身前,示意护卫将胖驿卒隔离开来。
这里已经靠近了边境,契丹人马曾经无数次从此地经过,谁知道留在这里的人是什么身份?别人可能不多想,可是谢鲲是绣衣卫出身,怀疑所有人就是他的本能。
护卫笑嘻嘻地将胖驿卒推到一边,扶着他的肩膀推着他去厨房去。瘦驿卒转过身去,眼睛里带着嘲笑,这胖子也不看看这些人是干什么的就往上凑,这是楚家的商队,队伍里那么多财货,怎么可能放心让一个陌生人靠近?
果然,接下来烧水做饭,全都是楚家商队自己人在做。但是人家给了钱,做好了饭菜还给他们两个送了一份,他们还能说什么?
驿站的房间不多,商队将货物大车停放在驿站院子里堆放好,马匹统一休息。院子中沿着围墙扎了一排帐篷,一部分护卫在其中休息,另一部分值夜,半夜时候交班换人。
房间有限,楚天舒和谢鲲同居一室,也没有引起什么怀疑。两个男人,还是好朋友好兄弟,抵足而眠,太常见了。
她和谢鲲每天苦练锻体术,也许是因为经历的任务世界多了,恢复实力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如今已经几乎恢复了全部实力,所以他们两个其实根本不太畏惧如今的寒冷。
只是为了不引起某些人的注意,楚天舒仍旧像一个娇养的小公子一样,裹着貂皮大衣,任由冰霜在眉毛、睫毛上留下点点痕迹。倒是谢鲲,比所有人都穿得少很多,非常符合他高人的身份。
楚天舒刚脱了外衣,就听见有人敲门。
谢鲲过去开门,就看见一个仆役低着头提了一桶热水进来。谢鲲的目光在他身上扫过,从身上摸出一串铜钱丢给他。仆役双手接过,低着头行了个礼就退了出去。
关上门,谢鲲就和楚天舒对了个眼神。楚天舒举起手,大拇指、食指和中指捏在一起,其余两根手指自然收回,对着谢鲲比了个手势。
谢鲲点了点头。刚才这个仆役一直低着头,但是垂在身侧的左手却始终捏着这么一个手势。这是巧合吗?谢鲲不这么认为。这明显是一个暗号,只是他们两个人却都不认识而已。
可见对方也不知道该给谁传递消息,所以就广撒网,让认识这个暗号的人自己发现。
在山西境内,边境附近,有这样的行径,很容易让人联系到契丹奸细。
难道在他们商队中有契丹奸细?不过,楚家商队长期往返于边境,真的有契丹奸细混进来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以楚家商队成员的身份进入东京,收集打探到宋国的情报送回契丹,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吗?
两个人刚说了两句,就听见外面一阵喧闹。谢鲲直接穿着薄薄的衣裤就出了门,楚天舒则披上了大衣,跟在他后面走了出去。
一个帐篷前面围着一群人,却是一个护卫队中的一个十人小队队长秦龙黑着脸在骂人,挨骂的正是刚才给他们送热水的那个仆役。
秦龙骂他粗手粗脚,放水的时候溅了一地,把他的鞋子都泼湿了。那个仆役低着头一声不吭,任由他骂,一动不动。
胖驿卒跑了过来,连连给秦龙赔礼,说这仆役是个可怜人,家里人全都被契丹人杀了,自己也被烧坏了脸,毁了嗓子,这大冷天的也没个地方去,就在驿站里干活混口饭吃。
楚荆皱着眉头出来,阻止了秦龙,叹了口气,从身上掏出一把铜板给了那驿卒:“劳烦你多照顾他吧。”
胖驿卒原本就小的眼睛这会儿更是几乎挤成了一条线,捧着一把钱连连点头:“官人善心,必有福报。”
说着,他把钱装到了自己口袋里,一只手拽着低头不语的仆役,一边赔罪一边往外退去。
“别看了大家伙儿,早点休息,晚上可都小心着点!”楚荆吆喝了一声,大家才都各自回了各自的位置。
谢鲲和楚天舒也返回了屋中。
他们都看见了,那个仆役的左手已经恢复了正常,再也没有比划任何手势。是他已经找到了目标,将消息传递了出去,还是别的原因?
既然那个仆役是一个情报人员,应该不会做出任何多余的事情,比如放水太粗鲁,把秦龙的鞋子弄湿的事情,显然不符合他的身份。所以他是故意这么闹,让那个想要找的目标能够有理由出来围观看见他的手势?还是因为别的原因,不小心失了手,弄翻了水?
“你先休息,我看着。”谢鲲目中露出冷意,不管是什么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耍手段,就要先衡量一下自己的脖子够不够硬。
以他的精神力,只要留心,这个驿站院子里发生的事情就逃不过他的耳目。
秦龙很不高兴。今天的事情本来就是那仆役不对,做事蠢笨,将他的鞋子弄湿了,还说不得了?这大冷天的,鞋子袜子都湿透了该有多难受?他不过是骂了那仆役几句,结果那驿卒来一卖惨,反而好像是他过分了一样。
一股气窝在胸口,真是让人上下不得。
躺在帐篷中自己的铺位上,秦龙辗转反侧,无法入眠。同帐篷的护卫受不了,劝了他两句,跟他说别太当回事,跟一个仆役计较掉份儿。秦龙说他不是跟那个仆役计较,只是受不了别人的眼神,以及楚荆那种嘴脸。
“不就是因为那仆役跟他一样,都是被契丹人杀了全家吗?做出那种样子!他倒是当了好人,反而把我衬成了一个坏人!”秦龙想说,却又没有说出口。楚荆在护卫中的威望很高,尤其是上次他背着老家主的遗体从重围中冲出之后,就更得人心了。
他要是把心底的怨言说出口,商队中十个倒有八个人会站在楚荆那边。
同一个帐篷的护卫看劝了他没用,他还是在那里翻来覆去,心里也都不高兴了。大家都在这大冬天里苦哈哈地赶了这么久的路,谁不想赶快睡会儿?后半夜还要值夜,再不睡就来不及了。
听着周围接连沉静下去的呼吸声,连安慰开导他的人都没有了,秦龙心里更难过。这个帐篷里还都是自己小队的队员呢,结果就没有一个人真心站在他这边。
他越想越睡不着,最后索性披衣而起,走出了帐篷。
正在值夜的护卫看见是他,过来问了一声。秦龙说睡不着,想要在附近走走。
他走出驿站。
星月暗淡,云层越来越厚。朔风凛冽,在空旷的原野中发出凄厉的嘶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