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遇非一听是自家好兄弟带来的,态度大不一样,便笑了笑道:“哦,一定是槿若的表妹吧?那也是我谢遇非的表妹!以后叫我三哥好了!”
倒是找阿眸聊起了天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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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走出一段距离的霍宁珘道:“身为朝廷命官,在外当时刻注意言行。看看你方才,举止实是失于稳重。”
男子一派公事口吻,陆莳兰自是恭听,且道:“首辅教训得是。”
她又解释:“不过,刚才下官以为阁中只有我和阿眸,没有别人……”这才吃了阿眸喂的糖葫芦,谁知首辅正巧回来,的确是她心里有事,失察了。
陆莳兰又想到,不过,剥花生算不上不稳重罢?就算是友人之间,剥两颗花生也是可以的。
霍宁珘倒是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一径往前走。陆莳兰自然也跟上去。
他本就是将陆莳兰两人安排在水阁,往下行一段花木掩映的圆石路,便来到湖边。
肃国公府的这内湖中清波盈盈,碧叶如盖,正适合泛舟采莲。
霍宁珘解下一只小舟,让陆莳兰坐进舟里,竟亲自撑着杆子,带陆莳兰去摘莲蓬。
陆莳兰现在哪有心思做这个,忙道:“首辅,下官今晚约了……”
“放心,江照英临时进了宫,至少还有一个时辰才到。”
陆莳兰便不再说话,坐在霍宁珘身边。小舟荡漾,在荷叶丛中穿梭,没隔多远便停下。
霍宁珘示意陆莳兰看右边一枝莲蓬,道:“那枝还不错。”
陆莳兰便站起身来,刚摘到那枝饱满大个的莲蓬,转身时却是脚下一绊。她想荷叶稳稳也没抓得住,不偏不倚,竟朝前跌进了霍宁珘怀里。
这动作,就跟她故意投怀送抱般。陆莳兰一怔,立即想脱离他站起来。
缠到她腰肢的强健手臂却陡然收紧,霍宁珘将她转了个身,使她面对着他坐在他身上。
陆莳兰挣扎得越发厉害:“首辅,会被人看到。”
“放心,看不到。”他选的这处,尽是密匝匝的莲叶,连天光都遮住,这个湖角亦是个死角,外面能看到什么。
霍宁珘这时才用拇指将陆莳兰唇角一点晶莹糖渍给拭去,随后手却舍不得离开,依旧描画着她娇嫩唇瓣,不轻不重的摩挲,低头看着少女的双唇在他的指腹下越发红艳。
陆莳兰不知他到底在做什么,艰难地偏头避开,道:“会肿的。一会儿我还要见将军。”
霍宁珘的低笑顿时充斥在这个几乎密闭的小帐篷似的空间,他道:“不会。这次我又没咬。”微顿又道:“陆御史的意思,若非晚些要见江照英,我便可以继续。”
“……”她哪有这个意思?陆莳兰没有意识自己又在瞪霍宁珘。
她其实很想问一下,这位刚叫人在外要注意言行的首辅,那您现在在做什么?这实在是典型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但是对上霍宁珘那双黑如曜石的眼睛,她只是别开了脸。
霍宁珘总算放过她可怜的唇,道:“你有没有想过,江照英若是认回阿眸,她难道还能继续当你的‘通房’?”
陆莳兰微怔,首辅居然已知道她在查的事。再一想,霍宁珘知道了也不奇怪,便道:“当然不能。我打算将阿眸送回江家,前提是江家会对她好。”
她又道:“阿眸作我‘通房’的事,并未对外宣扬,只是告诉了首辅。还请首辅为我们保密。”
“那是自然。”霍宁珘道:“不过,既然你有将她送回去的心,就不应再像方才那般跟她太亲昵。否则,她怎会愿意离开你回家?”
陆莳兰颔首:“下官知道了。”其实她也知道,阿眸对她的依赖心过重,甚至因为讨厌男子,将感情都寄托在她身上。只是,她舍不得突然和阿眸生分而已。
霍宁珘本就没想一直说阿眸,他话音一转:“昨日,你不是说你扮久了男子,不懂得如何服侍夫君?”
见霍宁珘的目光落在她先前摘的莲蓬上,陆莳兰瞬间懂了。首辅这是要让她剥莲子呢。
但是,她若是剥了这莲蓬,岂非意味着承认他话里那个“夫君”的称呼。
陆莳兰便坐着不动,霍宁珘看着她,早知她不愿做,便自己拿过那枝莲蓬剥了起来。
说实话,陆莳兰那白嫩软绵的手指,他还真没打算让她做这个。
那只小手,不适合剥这样硬的莲子壳,只适合喂他吃莲子……
……
霍宁珘带着陆莳兰从莲叶堆里出来的时候,直接带她去见了赶来国公府的江照英。
“首辅,陆御史。”江照英打着招呼,一如既往的谦和。
待霍宁珘有意避开后,陆莳兰道:“其实,今日是下官有话想要与将军一叙。兴许会有些冒昧,若有失当之处,还请将军勿要怪罪。”
“陆御史竟说得这样郑重,请讲。”江照英也变得有些严肃。
这个时候,前奏是多余的,陆莳兰便直言不讳道:“将军,不知您可有遗落在外的女儿?”
江照英原以为陆莳兰要谈的依旧是上回的事,关于军队的话题,不料她居然问起这个,自是一愣。
“将军千万别误会。下官不是以御史的身份,来调查将军私事。而是……”陆莳兰道:
“七年前,下官曾在南京买了一个小姑娘,这些年,下官一直想帮她找到生身父母,不久前见到将军,发现下官买的那小姑娘,容貌上颇有些将军的影子,她被人牙子带走的地方,恰好也是徐州。所以,哪怕可能让将军不悦,下官也要问一问。”
江照英的面容变得严肃,看着她的目光也比平时要严厉,他一时没有说话。
在陆莳兰都以为希望不大了,江照英却是道:“那个孩子在哪里?陆御史既是有备而来,一定将她带来了国公府了罢。”
“正是。”陆莳兰目光坦荡,道:“哪怕不是将军您的孩子,将军也可以看看,她是不是江家其他两房的孩子。下官绝不敢糊弄将军。”
“将军请跟下官来。”陆莳兰便带着江照英,朝之前那水阁行去。
阿眸与霍宁珩、谢遇非道别后,便回到水阁里,一直在等着自家公子,听到动静,立即推门跑了出来。
她本就生得雪肤花貌,修娥秀颈,今日梳着单螺髻,斜插一支蓝宝葡萄翘须簪,身上纱裙是橘粉色,素纱的,也没有太多刺绣,但裙幅褶皱制得尤其细致。
笑起来再露出一对小小梨涡,看得人心里实在是甜沁沁的。
这扮相,哪里会让人想到是婢女。
第51章
江照英看着阿眸这如花笑魇,身形微微僵滞。
陆莳兰观察着江照英,发现他的反应有些奇怪,并非完全的惊讶,却又的确十分激动。
陆莳兰心底有了猜疑,或许,江照英已知道江善善并非他的亲生女儿,但为给江家博取更大利益,仍是决定将错就错。反正这样多年过去,亲女儿已经找不回来。
这养女身上投入了这样多的感情和心血,培养成名门闺秀,总要为家族博取些荣耀。世家大族的姑娘,都是身负使命的。
江照英也不愧是果决,看着儒雅而已,能领军打胜仗的人,怎么可能是优柔寡断的个性。即便已经送江善善入宫,在短暂的犹豫后,江照英还是决定要看看自己的亲生女儿。
陆莳兰知道,江照英既然要去见阿眸,那就是决定要认回女儿。否则,他会直接推掉,拒不见面。
阿眸原也没有抱太多希望,她小小年纪,却是早已看遍人世冷暖,对这些所谓亲情并不大信任。
待看到陆莳兰真的领了个中年男子过来了,阿眸倒是吃惊的。
或许是血缘天性,或许是江照英生得样貌过人,气度不凡,大概符合每个女儿对父亲的想象,阿眸在意识到这可能是自己的生父后,微微有些鼻酸。站在陆莳兰身边,一时忘记反应。
陆莳兰便道:“阿眸,还不见过将军。”
“将军。”阿眸便立即福了一福。
陆莳兰接着又道:“将军,我们先进阁中说话罢。”
这一片很安静,霍宁珘特地安排的地方,除了霍宁珩,旁的人不会从这里经过。
江照英的目光一直落在阿眸身上。几乎是第一眼,他就认定这是他的女儿,本该在江家被娇养疼宠着长大的女儿。这么可人爱的小姑娘,哪有做爹的不喜欢的。在一个父亲的眼光看来,阿眸是这样的稚嫩,弱小,需要他的保护。
江照英的确已经知道,江善善并非江家骨肉,而是被江夫人的堂姐故意与农家女换掉的,她那堂姐死之前才对江夫人说出这个秘密,就是为了希望堂妹知道真相后生活在痛苦悲怮中。
说起来,也是江照英年轻时俊雅倜傥引来的祸端。
江照英又低声问了陆莳兰几句,更确认了是自己的女儿。
他已命人查过,他的亲生女儿是在徐州那农家养到快三岁时的被拐走,只查到当时拐孩子那群人是专为青楼供“货”,但到底是哪家青楼,因那拐子已死了好几年,始终查不到。
自从知道这件事,江照英受到的打击很大。但想着江善善和那农家到底是无辜的,又当成亲女疼爱这样多年,只能佯作不知这真相,继续在江善善身上寄托感情。
如今,江善善做了母仪天下的皇后,他亲生的女儿却从小失去双亲的庇护,在外吃了那样多年的苦楚。若非遇到陆槿若,一辈子都毁掉了。
江照英也是遗憾,为何没能早个一年半载将女儿找回来,这样便有足够的时间操作亲生女儿做皇后。
江照英打量着阿眸,虽然陆莳兰已是给了阿眸她能给的最好生活,但陆莳兰与江照英的财力和地位,毕竟差了太多。
江照英便道:“阿眸,长得很像她已故的小姑姑……”
他也不敢立即就让阿眸叫爹,只是慢慢道:“孩子,这些年,苦了你。”
阿眸看看陆莳兰,摇头道:“不苦。我现在过得挺好的。”她是真觉得自己过得挺好,有公子疼爱,能念书认字弹琴养花,跟那些小姐的生活也差不多了。
阿眸这娇软的声音,却是一句“不苦”,却令江照英这纵横沙场多年的男人,竟有了哽咽想哭的冲动。
只是,江善善已入宫为后,肯定是不能让阿眸和江善善的身份换回去的。
江照英也想过,就说阿眸是他的私生女,但又舍不得这样委屈她,便与陆莳兰商量,决定对外声称本是双生女,因底下婆子报复使坏,遗失掉一个,如今终于找回来。正好赵王府那边,也有一对县主长得不像,这般也不算太突兀。
江照英当然清楚,皇帝娶江善善,正是为着他的兵权,是要与江家成为利益共同体。毕竟有个如此强大的外戚霍家,还有寿王看似逍遥在侧,萧冲邺也急于扩张完全听令于他的军权。
因此,只要操作得当,认回阿眸问题不大。这一点,江照英还是有自信。
陆莳兰便退出阁外,让江照英与阿眸父女单独说一会儿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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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认亲一事如此顺利,陆莳兰心头大石去了大半,脸上也是笑意盈盈,只等着江照英回去一番安排,将阿眸正式接回江家去。
宴后自是有歌舞,是在国公府的双鹤楼。心情一好,陆莳兰也去欣赏歌舞。
江照英却没有继续留下的打算,找到女儿,他得立即回去告诉妻子。正要离去,却见前面一道身影,他停下脚步。
是蔺深拦住了江照英,他道:“将军,七爷有请。”
江照英微讶,随后自是随着蔺深前去赴约。
“将军请坐。”霍宁珘含笑招呼着江照英。蔺深便从外合上了门。
见屋内只有霍宁珘一个人,江照英也不由猜测起对方约他的原因。
说实在的,刚知道自己的亲生女儿错失皇后之位,又看到眼前年纪轻轻便位极人臣的霍宁珘,对方姿仪又如此出色,江照英还真是有种,想将自己的阿眸与首辅牵一牵红线的意思。
当然,这样的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他不可能真去做。毕竟,京城里大约有一半以上高门大阀的家主,都想过要霍宁珘做女婿。这想法也不算稀罕。
待江照英坐定,霍宁珘这才慢慢说话了,他道:“将军,陆槿若是我的至交。”
霍宁珘这第一句话,便让江照英微微一愣。
霍宁珘专程叫了他来,一开口提的就是陆槿若,必然是有用意的,江照英心下琢磨片刻,已然有了隐隐猜测,心中不免大震。
霍宁珘又说了第二句:“陆槿若今日与你见面那水阁,是我特地安排的僻静地方。”
若说方才,江照英只是猜疑。再听到这话,江照英还有哪里不清楚的——这是霍宁珘担心他杀陆槿若灭口,亲自来敲打他了!
毕竟江善善是个假女儿,却入宫做了皇后,这样重要的秘辛,自是越少人知道越好。江照英的确已处理了两个疑似知情者,将任何可能外泄的痕迹都抹杀掉。
但霍宁珘这样一说,意思是,陆槿若今晚做什么,他尽在掌握,甚至今晚的认亲,也有可能根本是霍宁珘一手操控,为的是让江照英不敢也不会死心塌地为萧冲邺卖命。
这样的话,江照英若是杀了陆槿若,对保守秘密也没有任何用,因为霍宁珘也知道这件事。若是江照英对陆槿若下手,反而只会激怒霍宁珘。
江照英看着眼前此刻举止闲适喝着茶,却是句句玄机的霍宁珘,背心出了层冷汗,后生可畏啊。
虽然江照英没有杀陆槿若的心,但此刻却重新估算起陆槿若的分量。
他立即表明态度,道:“请首辅放心,江照英绝非忘恩负义之徒!”
霍宁珘略微颔首,放下茶盏,郑而重之道:“那是自然。将军的为人,我向来钦敬。”
江照英猛然看向霍宁珘,他心中明白,经过今晚……或许,江家未来的路,他江照英未来的路,或许并非一定会按着此前的规划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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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莳兰去双鹤楼的路上,倒遇见了霍宁珩与谢遇非。
“四爷,三哥!”陆莳兰今晚还没见着他们,赶紧上前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