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十里醉——北途川
时间:2019-05-26 09:07:45

  爷爷似乎是在跟身边人说:“看看,一点长进都没有。”
  然后妈妈接过去了手机,声音相比温柔和善了许多,但说的同样是那件事,“你去见一面,吃个饭然后就结束了,多大点儿事。”
  爸妈永远是这样,无论什么时候都觉得她是晚辈得听长辈的话,爷爷强势她好说话,就逼着她做她不喜欢的事,不听还要说她不孝顺,再指责她不懂事,不孝的名头压在头上,真是让人无力又难过。
  小时候不能明辨是非,总觉得是自己错,经常反省自己,每次被长辈指责,就把自己的牢笼再加固几分。
  家里人都夸她懂事乖巧,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骨子里又疯狂又躁动,只是被重重封印锁着,变得敏感小心又怯懦,有时候总是会刻意去讨好大人。
  年少那会儿喜欢陆胤川,大概也是喜欢他那股舍我其谁的傲气,和万事胸有成竹尽在掌控的自信,他那冷漠和锋芒给了她致命的吸引力。
  他是她渴望成为的自己。
  是灵魂缺失的那一块儿。
  “妈,你也明知道,我有男朋友,我前两天还跟你说,我过年的时候带他回家。这要是让他知道了他怎么想?”也太过分了点儿,“而且我又不是常住S市,我也是第一次来,还有工作,你让我招待人家什么。”
  程慈说到最后,都快哭了。
  妈妈沉默了好一会儿,似乎是换了一个地儿,低声说她,“听话,别惹你爷爷生气。”
  程慈第一次主动挂妈妈的电话。
  -
  陆胤川出着神,书店的门忽然被推开了,庆庆冲着客人欠了欠身,心想这姑娘身材真是好,穿着厚重的棉服都遮不住的气势和气质。
  那个女人却直奔收银台而去,一手架在上面,一手敲着桌面,“三哥,你考虑得怎么样?”
  军方没脸来请陆胤川,但当时陆胤川是对A研究最多的人,甚至私下去追查过A的行踪,因为那时候申请一直批不下来,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A完成新品实验,冰毒的提纯技术那时候最高才只能达到百分之七十多,而A直接把纯度提到百分之九十,那是多恐怖的概念,简直是可怕,后来成品大批量流入东南亚以及国内,多国遭殃。
  他们曾经缴获一批半吨的量,那是多可怕的数字,但也只是冰山一角。打击贩毒可能永远没有止尽,但这不是不去做的理由。
  陆胤川沉默着。
  林夏抿了抿唇,“A从边境线那边走了一圈,牺牲了九名同志,三名失踪,至今没找到,我们就怕309事件再次发生。A越来越疯狂了,玩得也越来越大,据说他有两个真实身份,一个是个大富豪,出入名流,甚至和政商界都有交集,他自命不凡又洋洋得意,屡次和警方叫板。”
  309是个加密案件,毒贩用了十分残暴不仁的手段虐杀了四名缉毒警察,甚至尸首都不忍让家属看,上级做主火化了带回给家属,事后才解释了。
  “也不是非你不可,你现在也退伍了,这件事我本来不应该再找你。你不去也无可厚非,毕竟这趟会很危险,但是我总觉得你并不甘心,这次跨国行动,军方和警方到处都在征集人,拿下A就能粉碎他一手构筑的贩毒王国,这是最好的机会,你不想吗?”
  陆胤川想起林时寒死之前纵身一跃扑到他身上,替他盖住了一波轰炸,他沉重的身体压在他身上,像一座山压在那里。至今都没有从他身上移开。
  林时寒把一枚小小的臂徽塞到他手心里,后来丢在了那片硝烟弥漫的战场,但他始终记得,那是他们并肩作战的时候,第一次拿的小组荣誉勋章。
  以至于后来很多时候,无论林时寒的父母怎么骂他挤兑他,他都没有办法还口,他心里,始终认为自己欠他。
  欠他一条命。
  那种挚友亲人被撕毁却无能为力的感觉,这辈子都会围绕着他,困着他,让他一生不得解脱。
  他想吗?
  想。
  “好。我答应。”他闭上眼的时候,心里慢慢平静了。
  他再次想起来的,是程慈的笑脸,然后那平静的心,再次起了波澜。
  他觉得对不起她。
  这辈子都在不断地对不起中度过,他想他不能和她回江城了,或许也……
  如果他不幸……
  他偏过头,手指慢慢按住了发涨的眼。
  也没什么,她会忘记他,她那么好,会有更好的人照顾她。
  如果他侥幸……
  他会和她赔礼道歉,负荆请罪,无论她怎么打他骂他他都会求她原谅的。
  他想。
  -
  程慈收到傅子鸣的消息:慈妹,我跟你说你可别生气啊!我听我一朋友说最近好几次看见林夏来找三哥。我估计应该没什么事儿。说不定又是林夏的父母作妖。你就直接去问呗,三哥对你那么好,肯定不会瞒你的。
  程慈心里莫名慌慌的,把傅子鸣的话截图给陆胤川发过去。
  -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多写点儿,耽误了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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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如果(二)
  -我最近有事要出趟远门, 过年可能不能陪你回家了。
  -要去哪儿?
  程慈发完便觉得心里火烧火燎地着急, 也顾不得自己周围都是人,说了声抱歉, 侧身靠在角落里给他打电话。
  陆胤川却挂断了。
  消息很快过来。
  -就这样说,我怕我听见你声音就舍不得了。退伍军人在有需要的时候是有义务应召入伍的,涉及一些细节暂时还不能透露, 等我回来好吗?
  程慈深吸了一口气, 只觉得太过于突然,突然到根本不知道怎么反应,甚至都没有什么真实感。
  她还没回, 陆胤川的消息便又跳了出来。
  -不等也没关系。
  他心里并不是这样想,可说出口却变成了这样,他此时正好在去机场,特殊通道进去, 离飞机只有不到三分钟的路程,他一手提着一个行李袋,一手控着手机, 手机本来要上交了,他请求让多留几分钟。
  他知道说不清楚, 也清楚地知道自己对不起她。
  这一刻他心里有些许茫然,这段时间的很多时候, 他都生了退缩的念头,退伍两年还是预备役军人,有战争需要, 随时都要应征入伍,但他预备役期已经过了。其实他现在已经没有必要再去冒险了,退伍好几年,许多技能也生疏了。他想总有比他更合适的人,程慈那么胆小,他不能让她担心。
  可脑子里总会时不时蹦出来一些画面,林时寒的尸体僵硬在他身上的时候,那双眼一直睁着,满是不甘。
  林夏多次代表军方和警方来请求他,每告诉他一次伤亡数量,他都觉得自己心跟着一抽,那些并不美好的回忆顿时席卷而来。
  就觉得,自己如果不去,这一辈子都没办法安心了。
  ……
  程慈的手莫名有点儿抖。
  从他这几天怪异的表现和这会儿的前言不搭后语的话来看,得出了一个可怕的结论。
  -会很危险吗?
  陆胤川快速打了最后一行字。
  -说不好。我现在已经要上飞机了,特殊原因手机会收掉,可能很长时间联系不上,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不要担心。我抽空就打电话给你,我不在自己注意安全,晚上不要出门,我拜托了傅子鸣,有事就找他帮忙。
  他把“我爱你,程慈”五个字打上删掉好几次,最终还是删了,万一回不来,留这么个念头给她,实在是荒唐。
  说完把手机塞给身后的人,跟几个领导握了手。
  对方点点头,“好久不见了,听说最近谈了女朋友?跟她说清楚了吗?”是他以前的营长,现在是陆军大校。
  陆胤川抿了抿唇,半晌才应了句,“安排好了。”
  他有什么资格去跟她交代后事,恋爱谈了没几日,也没给人多少甜蜜的回忆,婚也没结,就突然要去做一件可能丢命的事儿,想想都觉得自己混账。
  对方看出来了点儿什么,这事的确也很难说清楚,理智上知道很多大道理,可落到感情上,是讲不了道理的。他拍了拍陆胤川的肩膀,这男人是有血性的,但很多时候,太想把一切都扛在自己肩上了。
  -
  因为陆胤川,程慈在B市的两周过得心不在焉提心吊胆浑浑噩噩,好几次想直接跑回清城去,可就是走不开。
  打了无数个电话,发了无数条消息。
  石沉大海。
  傅子鸣在陆胤川走前见过他一面,大概了解一些情况,但许多事情还处于保密阶段,不能详细说。
  傅子鸣后来只告诉程慈,陆胤川因为在役期间一个案子,现在警方那边急需他的协助。
  A一直在南美和拉丁美洲活动,前一阵子突然听说频繁出现在东南亚,最近又在边境线活动,严重威胁边境和平,上级组织了这次跨国抓捕行动。
  国内不缺人才,但A的信息却一直模糊,陆胤川是少数和A打过多次交道的人,这次活动很需要他。
  尤其是,陆胤川不在军籍,也不在警籍,身上不同于常年参军的军人那样一身正气,反而带着点儿邪气,气质更是三分冷戾。头脑清醒,在役期间拿过个人团体多项荣誉,是个难得的全能手,只是退伍前那次受伤使他听力受损,是个非常大的遗憾。
  傅子鸣更担心他那时不时发作一下的应激障碍,陆胤川没说什么,只说审核没问题。
  而且是个非常合适的……卧底人选。
  这句话傅子鸣没敢告诉程慈,程慈就是个小姑娘,胆子小,爱瞎想,没有那么强大的心脏,还不如瞒着。
  拍摄刚结束,程慈就撇下一众人先回了清城。
  书店还开着,酒吧照常营业,屋子里还是她走前的样子,只是好几天没住人,蒙了一层细微的尘土。她从自己的梳妆台上找到了他留给她的信,信封厚厚的,各种财产证件,银行卡全留给了她,有一份财产公证书,还有一份赠与协议,各种乱七八糟的一大堆,陆胤川留给了她一封手写信,信上他的字写得凌厉,力透纸背,话却很少,和那天他说的差不多。
  程慈看见这个,彻底崩不住了。
  她甚至去了一趟警局,找林夏,对方只告诉她,林夏外出执行任务,暂时不在清城。
  她恍惚地点了点头。
  他的亲戚没人知道他不见了,也没人关心。
  大王寄在傅子鸣那里,傅子鸣不喜欢猫,也没耐心,她一回来就给他抱了过来。不知道说什么,故作轻松地和她闲扯淡,最后看着程慈默不作声的样子,心里叹口气,起身告辞了。
  走之前拍了拍程慈的肩膀,“三哥这个人就是这样,喜欢一个人扛。他不敢跟你说,是怕你担心害怕。你放心好了,三哥自小就是个稳重的人,他有分寸的,会保护好自己,你别太担心了。”
  程慈很长时间里一直在想,自己对陆胤川来说,到底算什么。
  想来想去,只是觉得心灰意冷。
  他很好,对她也很好,只是没有那么爱她罢了,所以留给她的只言片语里,都在传达一个意思:等我回来,如果等不及就走吧!算我对不起你。
  凭什么?
  程慈有时候一遍一遍打他电话的时候,会自言自语地骂他,你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告诉我,就让我等你?你想得美。
  -
  很快就到年底了,她在父母一再催促下收拾东西回了家。
  过年依旧是热闹,家里亲戚多,每逢过年都是大聚会,能从年底热闹到元宵。
  因为提前和父母说过,过年会带陆胤川回家,他们都等着呢!结果就看见她一个人回来,便扯着她问东问西,她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只闷闷不乐说他今年突然有事,来不了。
  母亲和父亲重礼,对陆胤川这种出尔反尔还丝毫歉意都没有,甚至连个电话都没有表示感到不能理解,旋即又自顾自地觉得陆胤川这潜台词是不想和程慈那么早结婚。辗转又了解到陆胤川家里父母都没了,亲戚也大多不怎么来往,顿时有了不好的印象。
  直到罗琳不小心透露两个人已经同居的消息,家里对陆胤川已经彻底没了好印象。
  尤其爷爷,对他简直不满到了极点。
  几次试图让程慈联系他,想和他聊一聊,程慈都挡了,后来实在没办法,只好招了。爷爷冷哼一声,“现在的后辈,做事随性,一点责任感都没有。这样的男人,不要也罢。”
  程慈想反驳几句,最终也只是沉默了。
  连她自己都没办法劝自己接受。
  这个年过得没滋没味,程慈已经放弃联系他,而陆胤川也没有像他说的那样主动联系她,她经常盯着手机上他的手机号和微信发呆,对着聊天界面看以前两个人的聊天记录,他不喜欢打字,有时候还没聊两句就直接一个电话过来了。
  所以聊天记录也很少。
  刚过完年,家里来了好多小孩,程慈带着出去玩,人多拥挤,手机不小心挤掉喷泉池子里了,她盯着深不见底的喷泉池子,慢慢、慢慢地流出了眼泪。
  聊天记录也没了。
  他什么也没说,她也就无从担心,那种慌乱无措的感觉,更多的来自于他毫无征兆的离开,感觉就好像做了一个梦,梦里自己跟暗恋十年的人见了面,然后谈了一场镜花水月般的恋爱。
  现在梦醒了。
  好像那只是梦一样。
  她从担心慢慢转为失落,从失落又过渡到失望,又从那失望里,酝酿出愤怒来。
  她突然有点儿恨陆胤川。
  这个年过得很沉闷,但她也没有到茶饭不思的地步,甚至吃得更多了,食量是平时的两倍。
  有一天她和罗琳出去吃饭的时候,闷头一个人吃了两盘烤肉的时候,罗琳眼角抽了抽,“你比我嫂子一个孕妇还吃得多,化悲愤为食量?”
  程慈不知道怎么的,咬着肉的动作慢慢顿了下来。
  元宵后的第二天,她收拾东西回了清城。
  第一件事是去医院。
  拿到化验报告单的时候,她一个人在医院呆了好久,然后给罗琳打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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