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宾王手上还拿着笔,却不知该怎么往下写了。他不是爱卖弄的人,若是武媚要他写篇文章自吹自擂推荐自己,他肯定一个字都写不出来。但是武媚让他写关于书院发展的想法,他倒是可以写出点自己的见解来。
现在好了,李元婴就这么凑在他跟前看着他写,他哪里下得了笔!
李元婴见骆宾王不动,还对他谆谆教诲:“你这样不行啊,有人看着就写不出来,太不应该了!要是有人给你来个七步成诗,写不出来就摘你脑袋,你岂不是要丢了小命?而且我跟你说,科举的时候也会有考官走来走去,要是你不能做到不受外界干扰,到时临场发挥不好,岂不是白瞎了那么多年的寒窗苦读?”
骆宾王还是头一次遇上李元婴这么自来熟的。
李元婴明明是天潢贵胄,生来比许多人幸运,兄长是皇帝,侄子是太子,从小到大见到的都是朝中颇有名望的大臣,身上却没有半点盛气凌人的锐利,听他吧啦吧啦地说个不停,不知不觉就有种奇妙的亲近感油然而生。
骆宾王道:“多谢殿下指点。”他还真不再受李元婴影响,接着把他刚才的想法往下写。
李元婴见骆宾王这么配合地捧场,非常满足,果真凑在一边看骆宾王往下写。
到骆宾王文章写完,李元婴第一时间拿走,连着读了一遍,觉得骆宾王是个挺有想法的人,文采也很不错。他夸道:“写得挺好。”
这时其他人也进来了,在李元婴的招呼下分坐两旁,轮流看骆宾王写的文章。一般来说她们只需要一个人负责遴选人才即可,不需要搞联合面试,但今天是骆宾王遭人起哄才有这场临时加试。
骆宾王这篇文章写得确实可以。
李元婴亲自来了,所有人都默契地等李元婴来做决定。
李元婴道:“接下来我有许多大事要干,身边缺个帮我写文章的人,你文章写得好,不如由你来负责吧。”
骆宾王虽然年纪小,但李元婴自己年纪也不大,不觉得把这件事交给骆宾王有什么不妥。真要换成老气横秋的老学究,写出来的文章肯定不符合他的要求!
李元婴一向很替身边的人着想,还补充道:“平时若是没什么要紧事,你可以跟王学士他们学点别的。”
骆宾王自然欢喜地应下。
他原本以为自己只能随便混个差使,没想到李元婴居然给他这么重要的位置!有什么比苦熬多年突然熬出头更让人欣喜的?
自从他父亲去世后,他的日子就越过越糟糕,连许多昔日同窗都能对他大肆嘲笑。他最穷的时候,甚至曾混迹于坊间赌徒之中,虽不至于自己下场赌红眼,却也会给他们拿拿主意蹭点好处养活自己。那些事,连他自己回想起来都觉得有些不齿!
李元婴不觉得不齿,他兴致勃勃地问起骆宾王过去的事。听骆宾王说自己挺有赌运,他顿时来了兴致,要骆宾王玩博戏,一样样地比过去,要和骆宾王拼拼看谁运气更好。
李元婴自己想玩不打紧,还要叫武媚她们也加入进来,博戏用到的各种赌具还没送来,原本静谧又雅致的静室已经变得热闹非凡,都在讨论不同博戏的有趣玩法。
王义方听人说李元婴去了书院,没怎么放在心上,他虽然是长史,却也不会寸步不离地盯着李元婴。毕竟比起李元婴过去的混世魔王恶名来,李元婴到滕州后的表现算是极好的了,除了整天想搞出点大动静来之外没有别的毛病。
结果李元婴一去不返,还有人回来通风报信,说李元婴叫人去搜集坊间赌具!
王义方觉得不对头,去书院那边一问,知晓了李元婴去了用来搞面试的静室那边。他径直找了过去,还没走近,已经听到里头传来阵阵喧哗,跟坊间赌坊无异。再一细听,李元婴得意洋洋的声音清晰可辨:“都说了买大!跟着我买大就对了啊,你们怎么不信我!我运气可比小骆好多了!”
王义方怒火腾地烧了起来,走近一看,只见静室的里头哪还有平时的整洁,地上、案上都横七竖八地摆着各种赌具,李元婴带着他的小伙伴在摇骰子,玩得非常投入。
书院乃是读书之地,李元婴却带头在这里赌博!
王义方一脸怒容地推门而入。
屋里一下子静了下来。
李元婴见王义方怒气汹汹,当机立断地把手里的骰盅一扔,一副乖巧得不得了的模样。他起身迎王义方坐下,问道:“王长史您怎么来了?”
王义方的目光从卢照邻身上扫过,眼里有着难掩的失望。
卢照邻羞愧地低下头。
博戏虽也有雅处,但是书院这种地方确实不合适像市井闲汉一样叫喝赌博,刚才他们都被李元婴带出了兴头,根本没想过劝阻。
王义方耐着性子对李元婴讲了一通道理,大意是这些赌具不适合在书院出现,都说上行下效,连掌握着书院话语权的人都在书院里赌博,怎么能让底下的学生学好!
李元婴听了觉得有理,不过他不想王义方对初来乍到的骆宾王留下坏印象,当场开始胡扯:“都说玩物丧志、好赌误人,所以我叫人把坊间能招来的赌具都找回来试着玩了玩,看看是不是真那么吸引人。没想到一玩起来还真那么让人欲罢不能!”起了话头,李元婴开始侃侃而谈,“这些博戏有的容易让人沉迷,应该禁绝;但是也有些能活跃头脑,用处不小,我觉得可以在学生之间推广一下,让他们闲暇之余也能放松放松。”
他还拿起其中一些赌具给王义方掰扯说这东西考验计算能力,多玩玩能够提高学生的算术水平。
武媚几人都觉得李元婴真是太能瞎掰了。
王义方听着李元婴滔滔不绝地给博戏归类,心里的怒气都散了,剩下的只有深深的无奈。他说道:“殿下心里有数就好。”
李元婴小鸡啄米般直点头:“有数的有数的。”他见王义方不生气了,又给王义方介绍骆宾王,跟王义方夸口说骆宾王七岁就能写诗!李元婴和王义方说起卢照邻的主意,“《咏鹅》简单好记,描写的画面又活泼灵动,我们都觉得很适合用来给孩童启蒙。”
王义方也觉得这诗写得清新怡人,若当真是七岁时写的,夸一句天才确实不为过!他颔首赞同道:“可以。”
骆宾王已经知道李元婴所说的启蒙是针对滕州所有幼童的,听李元婴要把《咏鹅》编进教材,他又是激动又是惭愧。激动自然是因为自己的诗得到了认可,惭愧却是因为好几年过去了,他拿得出手的依然只有七岁时写的《咏鹅》!
骆宾王握紧拳。
他一定要写出更好的诗文,不辜负新朋友们对他的期许。
这边骆宾王成功加入到李元婴的小伙伴团队里,长安城却迎回了一位远归的僧人。这位僧人游经西域诸国,了解了各国的风土人情,带回许多关于西域的消息。当然,这不是他出游的主要目的,他的主要目的是取得西域经书翻译成大唐文字,以求更好地理解佛理、弘扬佛法!
作者有话要说:
小王爷: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有的话我说着说着自己都觉得很有道理!
注:回来的是谁!大家应该都能猜到!历史上他应该早回来几个月,不过!甜甜春忘了写!那就晚几个月回来!没关系!反正老魏都被小王爷的蝴蝶翅膀扇活了,御弟晚回来几个月有什么要紧的!
第173章
早在年初,玄奘就往朝廷上表说自己快走到安西都护府了,不上表不行,没朝廷文书,他回了大唐不好行走。
当时房玄龄叫人批了玄奘的通行文书,玄奘便正式启程回大唐。通过高昌时,玄奘多留了些时日,替昔日高昌王做了场法事。当初他踏上取经之路时曾途径高昌,与高昌王谈经论道,极为畅快,约好来日再相会,不想回来后故人已逝,高昌也成了大唐安西都护府的一部分。
也是这时候,玄奘才知晓大唐的诸多变化,比如李元婴派人往吐蕃诸部弘扬佛法,还以茶入禅,凭空捏造许多禅茶典故。安西都护府也受了影响,百姓虽没机会买到茶叶,达官贵人却有机会尝尝茶滋味。
高昌王之子也回到了高昌,知晓是父亲旧友归来,亲自接待了玄奘,顺便以茶待客,让玄奘尝了个鲜。
玄奘听故人之子把很有佛家典故的禅茶故事娓娓道来,着实震惊不已,连他听了也觉得这茶苦得很有滋味,正合佛家修行之道!
玄奘贞观三年离开长安,当时李元婴还没出生,他根本没听说过这位滕王殿下。
从高昌王之子口里听说李元婴的种种事迹,玄奘便将这号人物牢牢地记在心里。他耗时十几年前往天竺取得真经,自然想将它发扬光大,而想要让更多人接受他转译的真经就必须得到李二陛下的认同!
这次他途经一百一十国,所见所闻丰富至极,一路上也有关注各地风土人情与植被物产,相信这些东西对朝廷应当是有用处的。
玄奘悉心整理着自己拿得出手的东西,希望能争取到朝廷的认可。
入夏之后天气炎热,李二陛下带着魏征等人去翠微宫避暑,留太子在长安坐镇。
听人说玄奘回到长安,安置在弘福寺,李承乾生出了见玄奘一面的念头。
相比李二陛下这个无神论者,李承乾对佛理还是有点研究的。不过经过李元婴一通禅茶炒作,李承乾或多或少也琢磨出了对待佛家应有的态度:挑拣有益的信一信,挑拣有用的学一学。信一些佛理可以,信所有和尚就不必了,谁知道和尚有没有曲解佛经的意思?反正,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李承乾怀着这种极其端正的态度宣见了玄奘。
玄奘虽有些失望,却还是认真应对,挑出些取经路上的所见所闻给李承乾讲了一遍。他觉得取经路上艰难险阻无数,随便拎一些出来讲一讲应该就能让李承乾对他另眼相看!
玄奘这却是失算了,李承乾听着竟觉得没甚稀奇,这样的冒险故事他跟着李元婴听过一打!虽然地方不一样、人也不一样,但是同样跌宕起伏、惊险刺激。
最近丰泰楼那边还把音乐和俗讲结合起来,又是讲故事又是配乐的,既新奇又有趣,相比起来,玄奘这空口白凭讲出来的取经故事未免略显无趣!
李承乾听了两段,便兴趣缺缺地让玄奘不必讲了,大可组织些弟子帮忙把前往天竺取经的过程编整成书供朝廷参考。
说完以后,李承乾还嫌玄奘受的打击不够大,叫人取来几本《吐蕃行记》给玄奘当参考,说让玄奘比对着这几本书来记录,把各地的物产、风俗、人口、牲畜驯养情况都记录下来。
李承乾殷殷地握着玄奘的手嘱托:“往年已有不少佛门弟子前往吐蕃、突厥弘扬佛法,既然玄奘大师您求得真经,那定然要再派一批人前去向他们传授真经,这件事也拜托玄奘大师了!”
玄奘面色发僵,只能强笑着应了下来。他这一去来回就是十九年,长安的变化着实太大了,当年还十分稚气的太子也成长到让他认不出来!着实很难想象,眼前这个风姿卓绝的沉稳青年居然是当年那个活泼好动的小太子!
还有,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佛门子弟络绎不绝地前往吐蕃、突厥那些地方?当年他要去天竺求取真经,赞同他的、愿意与他同行的人可不多!
难道不到二十年的时间,真的能让他和现在的长安完全脱节?
玄奘觉得自己有必要先好好了解长安如今的情况再作打算!
……
李承乾抽空见完玄奘,觉得玄奘一路辛苦,就是不太会讲故事。
他叫人安排一批佛门子弟去帮玄奘著书,务必要挑文采好的、思维有条理的,务必把这本《大唐西域记》编写得详尽一些、有趣一些,最好能吹一吹西域的美好之处,好让更多商队愿意受舟车劳顿之苦去把西域的宝贝弄回来。
最好就是让称心他们把《大唐西域记》里的精彩内容挑出来编成戏!
只要有足够的好处,别说西域了,更远的地方肯定都有人愿意走!这可比他们辛辛苦苦派使者去商谈要轻松多了,还不必被魏征他们骂劳民伤财。
要知道朝廷的差役都是从民间征调的,百姓从来都不是乐于帮朝廷干白活的存在,上面要强行征调他们去西域帮朝廷搞采购,他们绝对会闹起来!
当初李二陛下想去洛阳避暑,随行的卫兵都敢因为不想辛苦出行而往他卧室方向射箭,试图让李二陛下打消念头。在隋末更是有到各地接采女的差役觉得路上太辛苦,直接把去接采女的船弄沉。
所以,与其强征,还不如想办法让人自愿去做。
最容易被说动的人自然是商贾,商人逐利,只要有利可图,他们什么都愿意干!
和李元婴相处久了,李承乾现在也是很有想法的。按着自己的主意把事情安排下去,李承乾又写信和李元婴提了这事,告诉李元婴若是《大唐西域记》写得好一定第一时间送去滕州给他看。
李元婴收到信时,正让骆宾王写篇邀请文章,召集河南道的有识之士前来赴会。所谓的有识之士,包括但不限于世家大族、豪强富户,只要你有钱、你有人、你有粮,或者可以随便有点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都成!
李元婴到河南道这么久,该打听他底细的人都打听了,许多人也都知晓李元婴除了最响亮的混世小魔王名头之外还干了不少事,比如就藩之前他号召鄠县人捐钱修翠微宫!
可事实上出钱的鄠县人并没有吃亏,至少今年河南道有些家底的人都听说了长安一瓜难求的局面。
那瓜就是李元婴教人种的,薄薄的皮翠碧可爱,红红的瓜瓤鲜丽饱满,一口咬下去,沁甜的瓜汁足以驱散酷夏的闷热!鄠县所有种出了这西瓜的人都大赚了一笔,赚的钱可不比捐出去的钱少!
哪怕明年别人也能种出来,他们赚了这一笔也不亏,何况瓜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种好的,得挑土质、得选对种法。都说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一样的瓜种,别处种出来的西瓜不一定能有鄠县种出来的好!
所以,这位滕王殿下其实是厚道人啊。
众人虽然不太想和李元婴搅和在一起,但是又好奇李元婴找自己有什么事,所以收到邀请函的人都在犹豫着自己要不要去赴会。要是派个管事去的话,遇上像修翠微宫那样的大事他们能不能第一时间做出正确的决定?
不少人都拿不准主意,相互和认识的人打听对方的想法,看看他们要不要去,都觉得要是大家都去的话,自己去好像也不算太没脸?当然,因为大伙都打着这样的主意,所以别人问起时都含糊糊弄过去,谁都不乐意当第一个给准话的人!
作为这次“动员大会”组织者,李元婴一点都不着急,叫人把邀请函送出去之后照旧每日去书院巡逻一番,看看书院的招生情况和教学情况。
滕州本来就有州学,但州学不搞基础教育,进去的都是学个三五年就要应试的准举子。书院把州学圈了进去,又添了启蒙班、基础班和各个专科分院,如今学生们每日都要在夫子的带领下绕着那一大片学田跑上一两圈,十分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