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唐——春溪笛晓
时间:2019-05-26 09:13:52

  他们有的带了个蒲垫,有的直接席地而坐,年纪约莫是十岁左右,全都认认真真地挺直腰听那少年口齿清晰地带他们念千字文。
  李元婴觉得真稀奇,这么个十来岁的少年人怎么成了夫子?
  那少年并未注意到李元婴等人由远而近,他拿着块黑漆漆的木炭把字写在树身上给同伴们看着学。旁边有条小溪,每教完一个字,那少年便用水把字洗掉,再写别的字。
  李元婴驻足看了一会,那少年才注意到他们一行人的到来,停下讲解上前拱手问:“几位客人来我们唐家村可是有事?”
  树下坐着的村童们都好奇地看向李元婴几人,觉得李元婴的衣着华贵得很,身边跟着的几个禁卫也特别气派。
  李元婴像模像样地拱手朝为首的少年还了一礼,也不隐瞒,开门见山地说道:“我是来寻孙老神医的,家中长辈有疾,想请孙老神医替他瞧瞧。”
  少年道:“那来得倒巧了,要是再过几日,孙老神医就不在我们这儿了。”说罢他让其他人先背一背刚才教的那几句,亲自引李元婴一行人入村。
  李元婴对这少年很有好感,直接自报家门:“我姓李,名元婴,你叫我名字便好,你叫什么?”
  李是陇右大姓,遍地都是李家人,少年不曾多想,只觉李元婴兴许是哪个权贵人家之子。
  少年不卑不亢地答道:“我姓唐,单名一字璿,还未取字,你也叫我‘阿璿’便好。”
  李元婴点头,顺势问起唐璿刚才在做什么。
  唐璿告诉李元婴,他家中比村里其他人宽裕一些,家里人舍得送他去读书。他认为村中的伙伴们虽都家贫读不起书,能认几个字也是好的,即使能去考科举的人寥寥无几,出去受雇佣时也算有个一技之长,指不定能多拿几个工钱。
  于是唐璿总趁着休沐时给同村伙伴们教几个字。
  一篇《千字文》,他已经教了大半了,自己也把千字文记得更牢了,算是利人也利己!
  李元婴道:“你真了不起。”
  唐璿摇头道:“只是做一些力所能及之事而已。”
  李元婴由衷夸道:“便是力所能及之事,也不是人人都愿意做的,你太棒啦。”
  这样直白的夸奖让唐璿有些脸红,他腼腆地笑了笑,指着前头一处简陋的农宅说:“孙老神医就住在这儿,最近他在教村里人采药。”
  周围山多林多,药材也长得好,学会采药对村里的人来说是个很不错的新进项,所以村里人每天都聚在那处农宅中学习如何辨认药材、如何在采集和晾晒药材过程中不损伤药性,也就这两天孙思邈说要进山采药才冷清些。
  唐璿和李元婴说了这些事,补充道:“昨天孙老也进山了,不知有没有回来,若是没回来的话你怕是要等一等。”
  李元婴爽快地道:“我等得的。”
  唐璿点头,上前帮李元婴叩门。
  连敲几声,里头都没人应。
  唐璿转头看向李元婴。
  李元婴也不失望,反而兴致勃勃地和唐璿说:“既然孙老神医没回来,那我们再回那棵大树下去,我也帮你教教他们!”他跟唐璿夸口,“我已经学完《论语》和《礼记》啦,最近我在学《诗经》,可以教他们读‘无衣’!”
  至于《诗经》是前几天才被他皇兄罚抄的这种事,李元婴是决计不会提半句的~
  唐璿早看出李元婴出身显贵,见李元婴年纪比自己要小几岁却已经读了这么多书,心中大为钦佩,当即欢喜地带着李元婴去村头一起教村中伙伴们习字背诗。
  李元婴虽没正儿八经地教过人,但他有着丰富的装样子经验,教的又都是一群求知若渴、一心向学的村中少年,一首《无衣》竟教得顺利无比。
  于是孙思邈背着药篓出山归来,便听到村口传来一阵阵响亮而清越的颂背声:“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
  孙思邈驻足看去,只见一群小孩在那株几人合抱的大树下或坐或立,齐声诵读。
  两个站着的小孩里头,一个是孙思邈这段时间早就记下的唐璿,是很不错的好孩子;另一个却是孙思邈不曾见过的,定睛细看,但见他唇红齿白,眉目俊秀,当真是天生一副好皮相!
  更稀罕的是,这小孩明明衣着华贵,容色骄矜,本应与这山野村景格格不入,偏却有模有样地背着手立在那群村童前头——若不是年纪太小,怕还真有点当人先生的气势。
  作者有话要说:
  小王爷:等人是不可能等人的,等我先玩玩!
  注:
  1《无衣》一段出自诗经
  2楚王好细腰之类的参考各种杂七杂八的典故
  3《千字文》参考百度百科
 
 
第35章 
  唐璿最先察觉孙思邈的归来。他与李元婴搭档了小半天,对这毫不拘束的新朋友很是喜欢,看到孙思邈后便让其他人先散了,自己领着李元婴上前与孙思邈搭话。
  前些天已有人寻了过来,请孙思邈先莫要云游四方,且在这边多留些时日,太子李承乾有事相请。连李二陛下都对孙思邈礼遇有加,李承乾自然不可能强留他太久,因此才叮嘱李元婴到骊山后马上带着信物亲自来请孙思邈。
  李元婴也很喜欢新认识的小伙伴,说话不曾避着他,跟着孙思邈走入那简陋农宅便把自己的来意告诉孙思邈。
  孙思邈一听李元婴的名字已知晓他的身份,再听他说家中长辈身上有疾,立刻就想到驾临骊山的李二陛下。
  这事,棘手啊!
  太医之所以多用温和之法,原因就在于为达官贵人治病太难,药用下去没有起色也就算了,若是用得猛烈些出了事,那是要掉脑袋的!
  李元婴一直看着孙思邈,见孙思邈神色莫测,瞧着真像个叫人猜不透的老神仙,当即正了正身子朝孙思邈一拜:“请您为我皇兄走一趟。”虽说李二陛下总欺负他,不是敲他脑门就是罚他抄书,可他已经没了宠着他的父皇,没了温柔的皇嫂,不想再没了这个坏皇兄。
  孙思邈看李元婴言辞恳切,态度诚挚,一时说不出拒绝的话。他向来不喜欢受官身拘束,极不希望与皇家有过多牵扯,可这么个半大少年满怀期望地向他提出请求,他同样不想让他失望。
  还在旁听的唐璿有些呆愣。他到底没去过太多地方,也没经什么事,只能判断出李元婴出身肯定不凡,却没想到他竟是皇家之人,货真价实的天潢贵胄。
  孙思邈伸手把李元婴扶了起来,答应道:“我可以与你走一趟,不过陛下既然不派人来请我,怕是知道我也无能为力,你莫要有太大期望。”
  李元婴一听孙思邈答应,高兴得不得了:“只要您去给皇兄治一治,肯定能好的。”既然孙思邈都应下了,李元婴又起了玩心,兴致勃勃地和孙思邈说:“皇兄的旧疾都那么久了,不差这一时半会!我方才听阿璿说这一带的菌菇滋味鲜美,最近又正好是菌菇最多的时节,往树底下一摸能有一大把,又大又好!这么肥美的菌菇,若是用来炖鸡肯定非常好吃,不如我们先尝尝鲜再回行宫也不迟。”
  孙思邈:“……”
  李德謇:“……”
  李元婴遣了个禁卫回去告诉李二陛下自己午膳不回去用,跟着新小伙伴一块去找菌菇了。
  待李元婴欢快地跟着唐璿去弄回一小箩筐菌菇,李德謇已捋起袖子把买来的嫩鸡料理好,这位沉默寡言的军二代动起手来居然很熟练。
  李元婴凑过去和李德謇搭话,老艰难地从李德謇口里知晓开春后他母亲身体越发虚弱,李德謇逢上休沐日便要亲自料理些容易入口的吃食侍奉母亲。
  李元婴上回为了讨些兵书,跑过李靖府上拜访,当时李靖夫人还出来见过他。李靖夫人虽已年近六十,却仍看得出年轻时是个大美人。
  李元婴小时候听说过关于她的故事,据说当年李靖夫人名叫红拂,原是别人府上一名歌女,隋末乱起,她看李靖颇有英雄气魄,毫不犹豫地跟着李靖奔走各处。李靖归唐后,她便成了李靖的夫人。
  听李德謇说那位温柔的老夫人生病了,李元婴劝慰:“等孙老给皇兄看过旧疾了,你再把孙老请到府上去为你母亲瞧瞧,一定能好的。”
  李德謇闻言点头。旁人都说这位滕王是混世小魔王,李德謇见了李元婴两面,倒觉得李元婴和传言中不大相同。
  李元婴拉着唐璿在孙思邈落脚的地方吃了顿香喷喷的菌菇炖鸡,觉得这菇确实鲜,村里养的鸡味道也真的很好!
  李元婴吃得肚儿饱饱,非常满足,临别时还拉着唐璿的手依依惜别:“你要是去长安玩,到西市的图书馆走一趟,给我留个信。若是我能赶上,就带你把长安玩个遍!”虽说他自己也没玩遍,但在朋友面前说话一定要豪气点,要不然怎么让朋友和自己好!
  唐璿到底只是十二三岁的少年,听李元婴这样热络地邀请自己去长安,便也不再拘着什么身份地位,一口答应下来。在此之前他对长安没有什么想法,只想着学出点名堂之后再去长安考个功名,如今有了这样的约定,长安在他心里就大不一样了。
  李元婴提到的西市图书馆,他也很想去看看。
  唐璿认真答应:“我会去的。”
  成功约上了新小伙伴,李元婴开开心心地和唐璿告别,和孙思邈一道回行宫去。
  这天李治去找李元婴玩,才知道他一大早找完李二陛下就出去了,也不知带着人跑去哪里野。到用午膳时,这厮还让人回来说他在外面用过饭在回来,显见是玩得乐不思蜀!
  李治和几个小萝莉都怨念得很:出去玩怎么不带上他们?
  李二陛下倒不至于和几个小孩一样不满,不过他算是明白李元婴根本就是个小没良心的,说是去帮他请孙老神医,实际上还是想出去玩!
  李元婴带着孙思邈回到行宫,几个小萝莉一起扑了上来,你一句我一句地控诉李元婴不带她们一起出去。
  李元婴是什么人?他可不会因为高阳她们的指责就好好忏悔,他不仅不觉得自己一个人玩个够本有什么可耻,还得意洋洋地和她们说起自己认识了新朋友,还和新朋友一起当了半天夫子!
  接着他又和高阳她们讲起自己去林子里找菌菇的事,前几天下雨了,山里还湿漉漉的,菌菇都长在树底下,好找得很,轻轻松松就能采到许多。自己弄到的菌菇,味道就是不一样,特别好吃!还有,李德謇杀鸡功夫一流,老嫩老嫩一只母鸡,他三两下把毛全拔了,一根细毛都没留下,太厉害啦!
  兕子和衡山听得向往不已,一左一右地拉着李元婴说:“我也想去!”
  李元婴直摇头:“不行,你们父皇不许我再带你们出去了。”
  高阳毫不犹豫地提起裙子跑去找李二陛下,哭着表示想要和李元婴一起出去玩,她也想吃菌菇炖鸡!
  兕子三人也有样学样地拉着李二陛下哭求。
  李二陛下一听又是李元婴干的好事,气得不轻,哄好四个小萝莉让她们自己去玩,这才叫人去把一回来就搞事情的李元婴拎过来。
  李元婴见李二陛下脸色其臭,也不慌,坐下和李二陛下漫天开扯,说自己走了老远才找到村子,又累又饿,不吃过饭再回来根本走不动路了。李元婴一脸感慨:“寻医问药真是辛苦,幸好承乾早托人和孙老传过话,要不然孙老可能又去云游四海了,哪里找得着人!”
  李二陛下冷笑一声,拆穿他的瞎话:“你不是还和兕子她们说外头的鲜菇炖鸡很香吗?”
  李元婴仍是振振有词:“我是长辈,哪能和兕子她们说不高兴的事,肯定是要挑高兴的事和她们说!”
  李二陛下才不信他的鬼话,这小子分明是见他不许他带兕子她们到处跑,故意说些好吃的好玩的馋哭兕子她们。李二陛下睨着他:“孙老先生和你一起回来了?”
  李元婴道:“一直在太医那边候着呢,就看皇兄你什么时候得空让他过来给您瞧瞧。”
  李二陛下未置可否,打发走李元婴才让人去把孙思邈请过来。
  李元婴对李二陛下这种过河拆桥的行为很是不满,溜达到不远处见没人注意自己,又绕回去偷偷听墙角。对于这位滕王殿下的鬼祟行径,不少禁卫都注意到了,上回被李元婴往议事堂门口贴画已经是失职,这次他们自然不能放任李元婴再窥听御前之事,堵着人便毫不犹豫地把他“请”得远远地。
  李元婴愤愤不平地在周围绕着圈。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孙思邈才从殿内出来。
  李元婴跑上去问孙思邈结果如何,孙思邈却摇摇头,表示李二陛下不许他往外说。泄露御前之事不管搁在哪儿都是个大罪名,更何况事关李二陛下的身体!
  李元婴也不为难孙思邈,又倒回去直接找李二陛下问。
  李二陛下早听禁卫禀报说李元婴一直在外头转悠,老想找机会偷听他与孙思邈的对话。瞅着拉着自己想问个究竟的李元婴,李二陛下觉得这小子烦人之余又有点贴心。
  孙思邈看过他身上旧疾后,首先就是要他放下繁杂的事务好好静养。
  光是这一点,李二陛下就做不到。他正当壮年,有太多的事想要做,怎么可能愿意放下手里的事去疗养身体?
  既然无法静心调养,其余的法子效果就差多了,大多只是治标不治本。孙思邈医术再高明,也不可能在李二陛下常年忙碌的情况下让他药到病除!
  这些事李二陛下不会再和李元婴说,孙思邈能写几个缓解疼痛的方子助他熬过旧疾复发时的煎熬便很不错了,没必要再想别的。
  李二陛下心中已有计较,口里便毫不留情地训道:“你又不曾学医,问这么多做什么?告诉你你还能治不成?”
  李元婴可不满意李二陛下把他当小孩搪塞,小脸绷得紧紧的,一脸不高兴地说:“我想知道!”
  李二陛下气定神闲地往凭几上一靠,瞥着李元婴说:“《诗经》抄完了?”
  听李二陛下不仅什么都不告诉他,还惦记着罚他抄《诗经》,李元婴生气了:“皇兄你真讨厌!”说完他再不理李二陛下,气鼓鼓地转身跑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王爷:我再也不和皇兄好了!
  李二陛下:我这里有个西域进贡的琉璃杯,唉,给谁好呢
  小王爷:皇兄你最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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