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唐——春溪笛晓
时间:2019-05-26 09:13:52

  魏征是外臣,自然不知身在宫中的武才人是什么样的人。他看了眼魏姝,说:“我如何能知道?”
  魏姝笃定地道:“滕王殿下不会随随便便和陛下要人,其中必然有些因由。我听殿下提起过她,说她学识广博,每回他想找什么书,她都能准确无误地帮他找出来。”魏姝的想法和李元婴不谋而合,“陛下能随便把她给了滕王殿下,必然不甚看重她。既是如此,还不如让她到殿下身边去,这样的人一辈子困守宫中太浪费了。”
  魏征道:“既已入宫,便得守得住寂寞。今日陛下开此先河,焉知来日百姓之家会有多少人效仿?”
  见魏征如此坚决,魏姝不再与魏征多说。她走出外间思来想去,觉得自己得给李元婴传个信,把这事和李元婴通通气,免得李元婴被她祖父打得措手不及。
  在魏姝看来,既然武才人在李二陛下那边不重要,于李元婴而言却是有用之人,那自然是去李元婴那边好。
  魏姝寻了纸笔,躲在树底下飞快地把自己知晓的情况写在信里,并在信中表达了自己对李元婴这个决定的支持。他们的书院要开得足够大,正需要厉害的人来筹谋,既然李元婴都夸这武才人聪明,她觉得拉武才人一起来开书院正适合。
  不经魏征的手,魏姝自是没门路传信入宫的,不过图书馆那边有李元婴派出宫坐镇的人,魏姝和他们熟悉,径直去了图书馆那儿托人尽早把信送到李元婴手上。要不然的话,可能她祖父明天就要把折子递上去了!
  李元婴身边的人都是从小给他讲故事讲出来的,口才好,人也伶俐。他们早就知道李元婴铸的金牌只给了魏姝一个,自是不敢怠慢,当着魏姝的面便派了个人赶在宫门落锁前回宫递信。
  魏姝见他们办事这么利索便放下心来,踏着夕阳走回家。魏征已经写完一份声情并茂的劝谏折子,正在屋里煮茶喝,见魏姝从外头回来,便问:“怎地又出去了?”
  魏姝可不会承认自己给小伙伴通风报信去了,坐到茶壶前接过煮茶的活,边仔细地把茶末取出来放入水中,边埋汰起自己祖父来:“祖父您喝着殿下送来的茶,却要坏他好事!”
  魏征横了魏姝一眼,冷哼道:“他总来拐带你出去玩的事我还没和他算账,他们兄弟俩干了这种浑事我岂能不上书劝谏?若我不劝谏,等天下骂声四起就迟了!”
  魏姝知道自己说不过魏征,不再多说,专心煮茶。
  很快地,茶香飘了满室。
  李元婴有时候挺没心没肺,有时候又很有心,有什么好东西都先给自己喜欢的人送一轮。
  这茶就是李元婴送来给魏姝的。当时李元婴讨了几枝她种在院中的茉莉作交换,说这花开得好,闻着香,他弄几枝回去送他娘。
  结果第二天,李元婴又来了,还送了她几盆花当赔礼,说回去他娘骂了他,说他不该折她的花,种出那么好的花不知得花多少心思。
  那几盆花如今摆在魏姝房里。
  据李元婴神神秘秘地说,这都是他亲自带人去禁苑里偷挖出来的,专挑他皇兄最喜欢的挖,每一株都金贵着呢!这种来历的花,魏姝可不敢把它们摆在人前,怕被人认出这是李二陛下丢的那几株!
  魏姝驾轻就熟地煮好茶,给自己和魏征都斟了一碗,捧着碗闻了闻茶香,借着碗身的掩映弯起唇偷偷地笑出两个小梨涡。
  ……
  宫外都知道消息了,宫里自然不可能落后,武才人收拾收拾东西,便带着再简单不过的家当搬到李元婴所住的地方。李元婴身边伺候的人是有定数的,能腾出来的房间自然不如武才人本来的居所。
  武才人如今也不能叫武才人了,该唤她御赐之名“武媚”,因为被拨到了李元婴身边后她已成了滕王府的女官之首。
  现在滕王府还没影,她没多少能管的事,只负责管辖李元婴身边的内侍与女史们。
  李元婴和李二陛下要完人才回去与柳宝林说了此事。
  柳宝林起初一听简直心如擂鼓,急得不得了。那可是陛下的才人,李元婴怎么能去讨要?于情于理,这事都做不得!
  可李二陛下的旨意都下到武媚那边了,柳宝林没胆子让李元婴再去请李二陛下收回成命,只能忐忑不安地接受此事。后来看武媚举止有度,言行端方,遇事不急不躁、不怯不骄,竟是个做事面面俱到的,柳宝林才稍稍放心,只在面对武媚时略有不安。
  即便同为女子,柳宝林也觉得武媚的相貌与容止实在美得不一般,有时连她都忍不住看得失了神。
  这样的女孩儿,若是生在寻常百姓家怕是未及及笄就被踏破门槛!
  李二陛下把这样的女子赐给她的儿子,到底有何用意?难道是想考验考验他?柳宝林心中不解,可见李元婴瞧着挺高兴的,便也没多说什么。人都过来了,她也改变不了什么,只盼着能顺顺利利熬到李元婴就藩那天,再不用为这些事提心吊胆。
  李元婴是挺高兴的,人他捞过来了,他皇兄在想什么他是不管的,脑子长在皇兄脑壳里,皇兄爱怎么想怎么想,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用过晚膳后他正在前庭散步消食,便听有人来报说魏姝托人捎信进宫。
  一听是他姝妹妹给他写信,李元婴高兴不已,迫不及待想知道魏姝在信里写了什么,当下也不散步了,带着信便去他的小书房展开来看。魏姝是随便找的纸笔,瞧着没点正经写信的样子,不过李元婴不在意这些,展信读完后更加欢喜,觉得魏姝当真懂他,信上写的和他想的简直一模一样。
  李元婴拿着信起来转悠一圈,没憋住,跑出去和武媚炫耀自己和小伙伴不谋而合的默契。
  李元婴道:“姝妹妹在信上说,老魏明天可能要骂人了!”他与武媚商量,“要不这样,明日一早你就拿着我的信物出宫去,去图书馆那边也好,去葵园那边也行,你先在外头安顿下来,看看这两边的事你能不能上手。宫外之事我先前都交给董小乙负责,他虽然机灵,却不如戴亭周全,你来接手应当好一些。”
  武媚没有反对的理由,点头应下李元婴的话。
  她已答应道李元婴这边来,再回去日子不会好过,所以明日一早暂且出宫躲过朝中的风波是最好的。
  武媚望着李元婴:“殿下不会让他们把我赶回去的,对吧?”
  李元婴道:“那是自然,只要你想留在我这边,我就不会让皇兄出尔反尔。”他先前可是认认真真、扎扎实实地和魏征学过大半年《礼记》,虽可能比不得魏征的老奸巨猾,留下武媚还是有把握的!
  武媚得了李元婴这句允诺便不再多言,回房琢磨起图书馆与葵园有什么可以改善的地方。
  李元婴信得过她,她自然要对得起这份信任。
  李元婴安排完武媚的去处,又回去小书房把魏姝的信重读一遍,越读越觉得这小伙伴和他合拍极了,也没马上琢磨如何应对魏征的上书,而是兴致勃勃地给魏姝写起了回信,准备明日一早叫人送去给魏姝看。
  反正魏征要喷也是先喷他皇兄,他不用着急!
  第二日一早,武媚与回宫送信的人揣着信赶早出了宫。
  与此同时,魏征也一大早就拦下李二陛下开始进谏。
  这天不用上朝,李二陛下本想着会过得轻松一些,不想迎面就迎来魏征的一顿喷,说他这事做得太不妥了,造成的影响难以估量!
  魏征边喷这事还边翻旧账,说知道您以前不讲究,剌王妃都收进宫里,甚至还想过立她为后,可现在不同,贞观之治才稍显成效,您如何能做出这种事坏了皇室名声?您以为您这是在宠爱滕王吗?您这是害了他!
  李二陛下被魏征一路喷到议事堂,请魏征坐下后还得接着被喷,偏又不能对这小老头儿发火,只能忍着!
  那日李二陛下问武媚那么一句,不过心中有些疑心她是否别有用心。后来听李元婴说到她为他分析了其中利害,李二陛下便觉得这女子虽有心机,却也不算包藏祸心,李元婴想要便给他好了,左右宫中也不缺这么一个才人。
  就像魏征说的那样,李二陛下是不太讲究这些的,隋末战乱频起,早些年又兄弟阋墙,有了那玄武门之变,生里来死里去的日子他过了不少,哪会计较这些事儿?
  李二陛下被魏征骂烦了,便恼火地反驳道:“这也不是百姓想效仿就能效仿的,就拿魏卿你家来说,你可有才人可以送给你兄弟?”
  魏征被李二陛下噎了一下。
  他俸禄不算多,若不是李二陛下赐了置宅钱,他怕是根本买不起长安的房子。儿子要成亲,女儿要出嫁,家中日子过得紧巴巴,他哪里来的闲钱纳妾?再说了,他也不是那样的人,他妻子早早跟了他,他哪能做那等狼心狗肺的事?
  李二陛下见魏征被自己噎住了,乘胜追击地把祸水往李元婴身上引去:“你不知道,元婴那小子赖皮得很,他说我若不答应他,他要偷偷造几艘大船扬帆出海去,再不回来了!我跟他说把他封地换到西边去,他就说,‘那我养许多骆驼,一直往西边走,再不回来了’!”李二陛下一脸叹息,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无奈与伤怀,“魏卿啊,先皇将这幺弟托付给我,临去前叮嘱我要好好照顾他,他这样说了,我难道要为了一个才人让我们兄弟离心?”
  作者有话要说:
  小王爷:?????
  小王爷:不要脸!!!!!
  注:
  1继后的事,结合百家讲坛里的《贞观之治》瞎编的!囫囵着听了一遍!发挥自己的想象写的!
  2杨妃相关的事,是《新唐书》写的,《旧唐书》没细提,《新唐书》是欧阳修和宋祁合编的,可能是这两个风流大佬稍微发挥了一下想象写出来的!
 
 
第60章 
  搁平时,魏征是不会特意去骂李元婴的,毕竟李元婴就是个浑人。可此事不一般,你个当弟弟的去讨哥哥宫里人是什么意思?你不说敬之、远之就算了,还和自己哥哥讨人?
  魏征怒气冲冲地堵李元婴去了。
  李二陛下看着小老头儿怒气冲冲的背影,龙心大悦,叫人给自己煮壶茶来。哥哥有难,弟弟帮忙挡一挡乃是应份之事!
  这茶,真香啊!
  以前怎么不觉着茶好喝呢?
  ……
  李元婴最近东搞搞西搞搞,忙得不得了,这天赶早让武媚出了宫,良心发现准备用过早膳就去意思意思地上上课,和讲学的先生们抬抬杠。不想他才刚在柳宝林的目送下溜达出门,就被魏征给堵路上!
  魏征骂起人来一套一套的,把李元婴都给说懵了,又听魏征指责的话句句都是他说过的,心里顿时有些发虚。
  这老魏,怎么不去骂皇兄,反而跑来骂他?李元婴百思不得其解,可魏姝已偷偷给过报过信,他心里对此有所准备。
  人他都要来了,还回去是不可能的,李元婴待魏征骂够了,才拉魏征去就近的亭子里坐下说话。
  魏征横着他。
  哪怕悉心教过李元婴一整本的《礼记》,魏征对这个整日来拐带他孙女去玩的家伙仍是横看竖看都看不顺眼,经此一事更觉这小子行事毫无法度、缺少约束。
  李元婴昨夜已思量过应对之法,与魏征掰扯起这件事的合法性来:“我听说百姓之家亦有离休之事,譬如乐府之中有《孔雀东南飞》一诗,讲的便是那姓刘的为着母命与妻子和离另娶之事。”
  魏征道:“那是父母之命。”
  李元婴道:“我年纪虽小,却也知道婚姻之事尤为重要,处得好了,一家和美;处得不好,家宅不宁。《孔雀东南飞》是他们处得好却非要他们离了,硬生生害了三四家人!反过来,夫妻间处得不好的您让他们一直处下去,也会害了两家人!”
  魏征见他小小年纪竟敢对婚姻大事发表意见,冷笑着说:“天子后宫,能和寻常百姓家一样吗?”
  李元婴道:“正是天家后宫,才要当领头的。您家也有女儿孙女,若是您女儿孙女受了欺负,您难道只教她忍气吞声,说什么‘日子是过出来的,你且忍一忍,他总会改的’?照我说,世间夫妻理当合则处不合则离,谁都不受谁的气才行!”
  魏征道:“和离本就可以,有心和离的照着府衙的章程走便是。”
  “那不就得了?”李元婴道,“那您的意思就是只许百姓和离放妻,不许天子放个才人了?”
  魏征道:“要放才人走,也得有个因由。”
  李元婴道:“他们处不来不就是因由了?自九成宫偶遇媚娘后,我知晓她熟读群书,伺候若想找什么书便想着让她帮我找。结果那日有人拦下皇兄说我常与媚娘见面,皇兄便生出疑心试探于媚娘,直接对媚娘说要将她赐予我,问她愿不愿意。”
  这一段魏征是不知道的,毕竟李二陛下只说是李元婴闹着跟他要人。
  他肃容听李元婴接着往下说。
  李元婴坐直了身体,坦荡无畏地与魏征对视:“他们便是算不得正经夫妻,这样问也是诛心之言,您说,她该答愿意还是不愿意?都这样了,她再留在宫中当如何自处?所以,我才去把人要了过来!媚娘是一个聪慧过人、才能出众的女孩子,因我无心之举而失了圣心,我难道不该还她一个前程?”
  李元婴笨吗?
  李元婴不笨,很多事他不懂,只是没去深想而已。
  他听武媚分析完其中利害后仍是去和李二陛下要人,就是因为此事因他而起。
  他从小在大安宫中长大,虽不至于看遍世间冷暖,却也知道深宫之中的日子并不好过,得势还好,不得势连个阉竖都能骑到你头上去。
  当初他还没被皇兄皇嫂接到太极宫,底下就曾有人寻机欺辱他娘,毕竟太上皇一去,一个宝林算什么呢?李元婴那时虽才五岁,却是被娇惯着长大的,乍然撞见母亲被迫朝人低头赔笑,只觉浑身气血齐齐上涌,想也不想便叫人把那阉竖埋到雪里去!若不是嫂嫂赶巧来了,他手上就要沾一条人命了。
  哪怕是现在,底下依然流传着他以雪埋人的狠事,都说他是个混世小魔王。李元婴不怕担这个浑名,他也希望所有人都好好的、希望每个人都快快活活地过上好日子,可要是有人欺辱到他在意的人头上,他定是不会把对方当人看的,他们哪怕死一百次,也抵不过他们让他娘掉的一滴泪。
  李元婴心中是非黑白分得清清楚楚。当初皇嫂耐心教他、真心疼他,他便高高兴兴当个好弟弟,天天带着几个侄子侄女玩耍,乖乖听她说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比如‘男子汉大丈夫,遇事要有担当’!
  既然是他招来的事,断不能叫别人受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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