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少人一合计,都觉得李元婴这样下去会赔死,他们能吃好的固然高兴,可他们不能端起碗吃饭搁下碗骂娘,当个狼心狗肺的白眼狼。
李元婴年纪小,出身富贵,花起钱来没什么概念,以为叫大家吃好喝好是很简单的事,费不了多少钱。可,两千张嘴花起钱来能是小数目吗?
众人讨论过后,推了几个代表去寻李元婴,和李元婴商量吃饭这个大问题。
李元婴这顿晚饭吃得挺开心,有荤有素,还有他爱吃的小芋子煨嫩鸡,香极了,着实让他满意不已。见其他人也吃得开怀,他更觉得很棒,决定写一封信给他娘,说大家都很喜欢她菜谱上那道小芋子煨嫩鸡,姝妹妹她们都赞不绝口。李元婴还说夫子们很好,马博士风趣,贾助教博学,讲起课来生动有趣,他很爱听。
李元婴正坐在他亲自铺的床铺上写信写得兴起,众监生代表便寻了过来。见他在那写信,先寒暄一番,问他在写什么。
李元婴不知道这些人找自己做什么,但他是喜欢交朋友的人,见他们不像是来找茬的,便引他们坐到一旁的空铺上,说自己在给娘写信,和娘说说在国子监遇到的趣事。
众人更觉得李元婴是个孝顺孩子,不再犹豫,把他们的担忧和李元婴说了:简单来说,就是他们担心李元婴被吃成穷光蛋。
李元婴道:“不怕,我耶耶给我留了许多钱,也留了几个庄子,这些庄子每年都有不少产出。我在宫里也花不了多少钱,怎么会吃穷!钱放着有什么用呢,它又不能自己生钱,不如吃点好的。”他兴致勃勃地与监生们说出自己的想法,“我早就想尝尝各地好吃的东西了,就是在宫里不方便接触外头的人,现在正好有机会把尝个鲜。”
监生们起初是担心李元婴天真得不知道要花费多少,听李元婴这么一说才晓得是这位小王爷是崽卖爷田不心疼,仗着太上皇留给他的钱多才随意挥霍。
众人又是一通好劝,让李元婴再考虑考虑,其实一荤一素就够了,没必要两荤两素那么多。
李元婴坚决不答应,在搞事情这方面李元婴是绝对不会轻易让步的,计划都做好了,哪能说改就改!朝令夕改,没有威仪,往后没人愿意听他的了!
等监生们无奈散去后李元婴还和唐璿嘀咕:“一荤一素怎么够吃。”
唐璿说道:“寻常人家一个月开几次荤都难,每天一荤一素已是神仙日子了。”
李元婴还真没怎么在寻常人家吃过饭,便是魏征那边,他也是偶尔去凑个热闹,算不得正经留饭。听唐璿这么说,李元婴又追问了许多事,才晓得其他监生为什么能忍受国子监的饭食,因为这样的饭食对他们来说再正常不过了,他们从小吃到大!
李元婴恍然道:“原来是这样。”
唐璿又提出另一个问题:“你每天给监生们供荤菜,时间久了怕是连长安的肉价都会上去。”
李元婴盘腿坐着,给唐璿算账:“不怕,肉价涨了,愿意养家畜家禽的人就多了。有钱可赚谁看着不心动?养鸡鸭的人家哪怕舍不得吃鸡肉,总能吃个蛋;养猪羊的人家哪怕舍不得吃好肉,也能尝点荤。总的来说,能吃上肉的人还是多了!所以不怕肉价高,就怕贱价没人愿意养,不会养也没关系,回头我叫人逐家逐户教他们养!”
唐璿听着觉得有道理。
两个人说得兴起,没注意到周围已经聚了不少人,都围坐在一旁听他们说话。李元婴说完“叫人逐家逐户教”这种听起来口气很大的话后唐璿还没接话,其他人便忍不住提出疑问:“你还会养鸡鸭养猪羊?”
李元婴也不管认不认识,有人陪他说话他就兴致高昂,理所当然地回答:“我不会啊。”
众人道:“那你怎么逐家逐户教?”
李元婴便将自己和李二陛下讨要襄城宫的事给众人说了一遍,襄城宫开春便要抱养些鸡鸭鹅牛羊猪之类的,各种养法都试一试,看看各种飞禽走兽怎么养最肥美最好吃。反正,他已经重金挖了不少养殖能手过去,只等天气暖和些便能让他们大胆尝试。
等试好了,他就能让人逐家逐户教人养去!
李元婴还给他们讲了自己的经验,举例说砸钱让人集思广益想办法肯定管用的,比方说他手底下有个叫邓庆的就给他摸索出一种便宜好用的新纸。要不了多久,他们就能看到这种新纸印出来的新书了!
其他人听了李元婴这番话,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太上皇到底给李元婴留了多少钱啊?!
唐观回来后发现李元婴正在聚众搞寝室夜谈,不少平日里自诩清高的寒门士子都与李元婴坐在一块聊天,平日里冷冷清清的学舍瞧着热闹非凡。
唐观默不作声地把领回来的炭烧着,绷着脸泼冷水:“你们不用睡,别人还要睡,别连累所有人陪你们挨罚。”他说话的时候目光落在李元婴和唐璿身上,显然是针对他们开的口。
李元婴还是头一回和这么多人一起睡,听唐观这么说也觉得吵着别人不太好。他脱了外袍钻进暖烘烘的被窝里,脑子却还挺兴奋,睡不着,转头看唐璿,唐璿也没睡。他压低声音和唐璿说悄悄话:“这唐观平时就这么凶的吗?”
唐璿还没吭声,唐观含怒的声音从旁边传了过来:“背后说人,非君子所为!”
李元婴转头一看,哟,唐观的床铺居然在他左边!李元婴翻了个身,直直地面向唐观,很君子地问道:“你平时就这么凶的吗?”
唐观:“…………”
作者有话要说:
小王爷:我这样是不是很君子!
唐小观:滚!你滚!
第97章
唐观不太想理李元婴,不过不理人又不符合他一向的原则,便说他是夫子选的舍长,得管着学舍里的纪律,反正,晚上是不许聊天的。李元婴看他刚才领了炭回来,点了点头,很是友好地夸道:“师兄辛苦了!”
唐观被李元婴这声“师兄”噎了一下,再想想李元婴的年纪,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和李元婴计较很没道理。唐观顿了顿,转了个身,无声地表示自己不想继续和李元婴搭话。
李元婴看了看唐观的背,贴心地伸手扯扯他的被子,积极劝说:“师兄你背露出来了,晚上多冷啊!”
唐观转回来,瞪他。
李元婴见唐观又恢复凶凶的模样,一脸无辜地把手缩回被子里,拉高被沿,只露出一双乌溜溜的眼睛。
这晚李元婴睡得挺舒坦,第二天就要按着国子监的作息来,先上早课,上过再用早饭。
国子监一天只供两餐,和李元婴平时饿了就能吃的用膳规律不太一样。好在昨晚吃得不错,李元婴起来也不觉得饿了,精神奕奕地跟着唐璿他们洗漱完毕去体验国子监完整的一天。
自从前两年差点在释奠时闹了笑话,孔颖达对排队这件事也挺上心的,一大早便有人击鼓提示集合。
今天早课除了热热身之外,还有弓箭一项,上回伊阙行猎时李元婴说自己不会使弓,李二陛下便叫人教他一段时间。教他的人是禁卫好手,只教了几天便去回禀李二陛下,说他从小弹弓玩得溜,使弓准头也好,自己练练就成了。后头赶上过年,李元婴也没空练。
听唐璿说要练弓箭李元婴立刻兴致勃勃地和唐璿说:“年前我已经学过怎么使弓了!我们要不要比比看!”
唐璿道:“你年前才学,那我不能和你比,那样胜之不武。”
李元婴觉得姓唐的都挺严肃,他左看右看,没看见雉奴他们,问唐璿:“雉奴他们不一起的吗?”
唐璿道:“场地就这么大,弓箭也只有这么点,得轮流着来。”
李元婴明白了。唐璿不和他比,他便兴冲冲地去喊别人比试,反正不管干什么,李元婴都爱热热闹闹的。同住一屋的人不和他比,他改为去寻杜荷他们比。
平时上课杜荷他们虽没和他们分在一个斋堂,早课却是混在一起上的,李元婴抡着弓箭跑过去求比试,杜荷等人一点都不虚,也抡起弓表示谁怕谁。
结果是李元婴很快败下阵来。
李元婴不信邪,非要一个个比过去,轮番败下阵来之后他才认清现实。
看来,还是得练啊,不能因为被人夸准头不错就不好好练!
李元婴输了一轮,终于不去挑衅别人了,改为坐在一边看人练习,看他们怎么瞄准,看他们的指头怎么放,看他们的姿态怎么摆,看他们放箭时怎么使劲。
唐璿练习完了,以为李元婴输得太伤心,搁下弓过来安慰:“你才刚学不久,比不过他们也很正常,多练练就好了。”
李元婴点点头。他说道:“我再去练练!”李元婴在心里想着刚才观察来的门道,抄起适合自己的弓试了几轮,果真射得比刚才好了。他又在心里总结了一番,跑去请教分拨来教他们射箭的禁卫,经对方点拨之后重新再试。
弓箭课上完,李元婴身上出了不少汗,明明天气还挺冷,他脸上却红扑扑的。他回去换了身衣裳,才跟唐璿跑去吃早饭。别人晚了可能吃不上,他们晚了当然有人为他们留着。
今天做的是蒸饼,据说是按江南的做法做的,蒸出来香软可口不说,咬进里面还有馅,一人两个,好吃又管饱,若是吃不够,还有粥可喝,又稠又香,绝不叫人饿着。蒸饼和粥里都有肉呢!
李元婴与李治他们坐一块吃的,吃完还有些时候才上课,便好奇地问李治和魏姝她们早课分别上了什么。魏姝她们那边是根本不用上早课,随她们喜欢便好;李治他们这批新生则是练习集队和晨跑,虽不算多繁重,还是让李治这小胳膊小腿的累得不轻,吃完蒸饼又喝了一大碗粥才满足。
李元婴听了,颇为遗憾地说:“可惜你四哥没来,要不然你四哥可以跟着跑跑。”
李治想想李泰那身量,摇头说:“幺叔你就别埋汰四哥了。”他四哥哪里跑得动哦!
李元婴语重心长:“我是为他好啊!”他又把自己那通“太胖影响健康”的理论和李治说了,表明自己确实是关心晚辈才提上一嘴。他是个顶好顶好的长辈啊!
闲话说完,便要上课了。
这天早上讲的是《春秋》,讲课的乃是五经博士沈重。沈博士精通《春秋》,各朝史都有涉猎,讲起课来旁征博引,一句话他能讲老大一圈,引申出好几个故事,李元婴听得津津有味,觉得老孔给他选的这个斋堂挺好,个个老师讲的都是他爱听的。
比起头一天的人人避让,第二天李元婴在国子监已有如鱼得水之势。沈博士讲完课走了,李元婴意犹未尽地拉着前后左右的监生们围坐在一块讨论刚才学来的东西,平日里肃静的斋堂瞬间变得热闹起来。
唐璿见唐观脸色不太好,几次放下书欲言又止,扯扯李元婴,示意李元婴看看唐观。
李元婴一看,觉得唐观肯定是想参加讨论又不好意思,这些书香世家出来的读书人就是脸皮薄,爱端着,真拿他们没办法!李元婴过去拉唐观坐过来加入他们,十分热情地鼓励唐观:“师兄你不要害羞,有话想说就说啊,你学得那么好,听完课一定也有很多见解,给我们讲讲!”
唐观:“……”
谁害羞了啊?!
我是嫌你们吵好吗!
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唐观不好爆发,只能顺着李元婴的意思加入讨论。一交流,唐观倒是真有点收获,至少弄清楚了一些自己刚才没理解的地方,也从其他人的观点里发现了自己没注意到的东西。不过,他是不会承认自己喜欢参加这种讨论的,下一堂课的夫子一到,他便表示要上课了,头一个回到自己座位上去。
到傍晚,唐观要去大门那边拿家里送来的食盒,才听杜荷他们说李元婴叫人包了国子监的食堂,每顿差不多都给监生们两荤两素,连早上那餐都是带肉的!
唐观与杜荷他们一并坐在廊下用饭,听着杜荷感叹:“他可真有钱。”
因着知道李元婴是站在李承乾这边的,杜荷对李元婴倒没有房俊那样大的恶意。知道李元婴和唐观分到一屋,白天也在同一个斋堂上课,杜荷还问唐观:“他进了国子监好像还挺习惯的?”
唐观道:“是挺习惯的。”李元婴不仅习惯,他身边还迅速聚拢了一批人,到哪里都热热闹闹的,一点都瞧不出他曾经来国子监挑衅过。
杜荷不太喜欢唐观这刻板的家伙,聊了几句便和其他人继续闲聊起来。比起李元婴,其实这批纨绔子弟更关注三个新来的女孩子,不过其中之一是杜荷的准未婚妻城阳,其他人便不好意思当着杜荷的面说浑话,只讨论李元婴这次的大手笔什么时候会因为被吃成穷光蛋而终止。反正,他们是不信李元婴能一直供应下去的!
入夜后,魏姝这边的四个女孩子围坐在灯下玩牌说话。玩牌是女眷之间流行的博戏,输赢不要紧,有个由头聚在一起便好。
四人年龄不一,媚娘年纪最长,金胜曼次之,城阳再次之,魏姝年纪最小;她们出身也各不相同,有城阳这样生在皇家的,有媚娘和魏姝这样生在官宦之家的,还有金胜曼这样从外邦跋山涉水来大唐求学的。
媚娘起了个头:“你们都是为了什么来国子监的?”她自己先答了,“我听说国子监是大唐最好的学府,有大唐最齐全的藏书,也有大唐学问最好的夫子。所以听说能有机会进来,我就来了。”
不管学到更多学问到底有什么用处,她的想法很简单:先学了再说。
魏姝道:“我也是这样想的。”她说出自己的想法,“我小时候穿着女孩子的衣裳往外跑,总有人想欺负我。后来我换上男孩子的衣裳出去,喊得比他们大声,脸摆得比他们凶,他们就不敢上前了。男孩子力气大,年纪大了论打架我可能比不过他们,但是学学问用的是脑子,男孩子学得,我们肯定也学得,我不仅要学,还要学得比很多人好,这样才不叫人欺负了去!”
金胜曼鼓手叫好:“正是这个理!”她堂姐是新罗女王,小时候她去找堂姐玩,总能看见堂姐眉宇间的疲惫。一样的事情,男子做不好可能没人说什么,堂姐做不好便有人说“女的果然不行”。金胜曼说出自己极力争取来大唐留学的原因,“我想从大唐这边多学些东西,回去帮我堂姐治理新罗,断不能叫人把我们女孩子看低了。”
媚娘早听说新罗乃是女子当政,听金胜曼这么说后大为神往。她说道:“你若有什么不懂的,可以说出来我们一起讨论。”
城阳是最内敛了,她默不作声地抬手理着灯芯,等其他人都看向自己,她才停了下来。安静了一会,城阳才说:“我也想有点稍微用处。”论讨人喜欢,她不如妹妹兕子和衡山,论聪慧机敏,她不如姐姐长乐,论活泼可爱,她又不如高阳。决定考国子监,城阳没有媚娘她们那么多的想法,她只是想努力让自己变得更聪明一些,更通晓事理一些,将来遇到什么事也不至于拖了后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