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辉——非木非石
时间:2019-05-28 09:26:58

      大概得结婚半年多这种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流传出的谣言才不攻自破。
      顾家爸妈那边不管受过多高等的教育,儿女面前照样是俗之又俗的人,到了该婚嫁的年纪想要他们婚嫁,到了该生育的年纪催促他们生育。
      大概是顾初旭说了什么,把不想生的原因全部包揽他身上,让梅英对他们有意见也说不出什么。
      不知道有多少要结婚的女孩会在订婚结婚前几天忐忑不定哭几场。也不知道当初扬言要嫁给爱情的女孩,实现的百分比是多少。
      冯清辉觉得,能写出“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的田野”这样歌词的人,一定经历过什么,且无奈过,妥协过,坚持过,曾经苟/且而且有可能现在仍旧在苟/且。
      她是个爱打肿脸充胖子的人,自恋又爱高估自己,跟展静还有高馨丽坐在咖啡厅告别最后一个单身夜的时候,她怀里抱着一条白色的茶杯犬,是女老板家的爱犬富贵,刚跟别人家狗子洞过房,浑身散发着被榨干的无力气息。
      她特别有范儿地坐在那,侧脸摸着狗毛无所谓道:“没事,你们知道我的,敢说敢做,他如果花天酒地那我也花天酒地,他如果找女人我就找小哥哥,他找一个我找两个,他找两个我找四个,我还要花着他的钱找,送豪车,送别墅……看谁狠,看谁先认怂。”
      其实她忘了前一晚她还直挺挺像个死鱼一样平躺床上,无声无息默默流泪,泪滴子从眼角不断滑出来,打湿她两边的鬓角以及头下纯棉布的枕头,大半夜把高馨丽吓了一跳,手忙脚乱找纸巾帮她擦泪。
      当时高馨丽就问她:“冯冯,你是不是不想嫁,你不好意思拒绝顾初旭就告诉我,这个电话我帮你打。”
      冯清辉当时怎么回答来着,哦,对,她说:“我只是害怕。”
      高馨丽问她怕什么,冯清辉只知道摇头,好半天才说:“我怕他辜负我。”
      高馨丽眨了眨眼,看着她不知道怎么安慰,其实高馨丽根本不会安慰人,每次冯清辉这么做作的事,她就只会拆婚。
      其实冯清辉是个明白人,心里敞亮着呢,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好几次哭着哭着就笑了起来,边擦眼泪边询问:“我是不是挺神经质一女人?”
      其实顾初旭那么多年也就她一个女人,花边新闻有一些,不过那也只是新闻。她身边的朋友对顾初旭也算了解,都认为他是个深情又值得托付的金龟婿。
      反倒是有人说过冯清辉:“那什么,反正都要结婚了,给你两句忠言别觉得逆耳。你这个人我是从小就了解,没理占三分,得理不饶人,所以婚后呢,别遇到屁大点事就那么强势把顾初旭压的太狠。”
      冯清辉婚后每次往家里打电话,就连冯清辉母亲田瑞兰都会隔三差五提醒她收敛收敛脾气,不要有事没事大呼小叫,过日子比树叶子都密,不可能事事如心意,还说,谁不是父母手心捧着、呵护着长大的,凭什么让别人忍你的脾气。
      冯清辉想来想去,世人对她误解好像很深,不过也不怪他们,谁叫冯清辉小时候远近闻名,大院里都知道,晚上若听到哪家姑娘哭闹,不用去看,十有八九是隔壁冯家的月儿。
      冯清辉乳名叫月儿,田瑞兰说,他们那代没什么内涵,名字不是花啊就是鸟儿,离不开梅、兰、菊这几个字,所以到冯清辉这,一不能马虎二不能将就,所以起名字的时候特别费劲。
      冯佑军抱着新华字典翻了几遍,又搂着古诗词睡了几宿。
      那时候冯家还没发迹,旧式房屋楼板很高,常在客厅中间墙壁上挂上一副巨大的字画,两三年才换一次,那是国画装裱中直幅的一种体式,因为悬挂在堂屋正中壁上,所以叫中堂。
      这年家里正好就换了一副中堂,上联“皓月”对照下联“清辉”,古诗词中,清辉总伴着月亮出现,所以冯清辉这一下子不仅有了名,还有了小字。
      其实冯清辉对这解释并不满意,晋代葛洪《抱朴子·博喻》说:“否终则承之以泰,晦极则清辉晨耀。”
      意思是否极泰来,坏运气结束便有好运气接续,昏暗到极点便有清光在早晨照耀。
      这里的清光,不就是太阳光的意思,所以“清辉”两个字可以用来指代顾初旭的“初旭”两个字。
      她跟顾初旭的缘分还真是打一出生就给牵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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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初旭晚上拎回来两尾鱼,个头不大,看起来也不肥,他钓鱼的地方并不是野外,属于有人经营的鱼池,有室内的也有室外的。
      春节的时候在室外钓鱼属于冰钓,要先用凿冰的机器凿开厚实的冰面操作,眼下春暖花开自然都融化了。
      鱼在冬天不怎么进食,所以开春的鱼刚经历一个冬天的脂肪消耗,不管是从营养价值和口感上,都无比贫瘠。
      冯清辉闻到鱼腥味皱了皱眉,她把海鲜类的东西一向归为“臭鱼烂虾”。尤其是被日本人奉为人间美味的刺身,在她口中如同嚼蜡。
      所以她对这两条不请自来的鱼特别有意见。
      “别放保鲜柜,保鲜柜里有我吃剩下的半块奶油蛋糕,会串味,”看着干净修长的背影和后脑勺继续说,“冷冻柜也不要放,已经塞满别得东西了。”
      顾初旭打开冷藏柜后听她那么说只好合上,又打开冷冻的门,东西还没往里放,又停滞,他偏头,默了半晌:“除此之外我还能放哪?”
      冯清辉看着他手中战利品,语气保持着平和:“随你啊。”
      对方眉毛轻轻挑了一下,倒是什么也没反驳,他好像适应她时不时的出难题,所以不会生气动怒也更不会把刁难当回事。
      最后顾初旭随手接了一盆冷水把已经脱水死掉的鱼丢入,从冰箱取出来好多冰块倒进去了事。
      冯清辉想不明白他留着鱼有什么用,首先她是个懒惰并且低能的人,生活习惯尽可能环保、低碳,凡是能凉拌能生吃的一切食物,她是从来不会动火的。
      而那些需要炒熟才能吃的东西,她往往不会买。
      冯清辉倒是吃过顾初旭做的鱼,清蒸鱼,吃到一半发觉内里还没熟……
      不想打击他积极性,也不想一惊一乍让他没面子,所以硬着头皮吃到他自行发觉为止。
      冯清辉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她不喜欢冷战,也从不跟人冷战,就是有点记仇,爱翻旧帐,但没有导/火/索的时候,等闲不会较真翻旧账。
      两人洗了澡双床,并肩平躺,她侧头看了看他,不知道在忙什么,都要睡了还在查看电脑。
      “你上午说陪爸爸钓鱼,打电话又说公司开会,晚上却又提回来两条鱼,所以今天到底干嘛去了?”
      顾初旭敲了几个字回复过去才收了电脑,调整枕头往下靠了靠,眼皮子半睁半合透着慵懒,漫不经心搭话:“我是这么说的?”
      “嗯。”
      他嘴边勾勒出清浅的一个弧度,掀开眼瞧来,“你没听错那就是我说错了。”
      冯清辉说:“大概你现在说谎说多了,自己都不清楚生活在谎言里还是现实里。”
      这话说的敞亮又刁钻,助理风波才刚过去,不管是说者有意听着无心,或者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免不了都会引起一场唇舌。
      男人突出的喉结上下滚动一番,瞧着她独自发怔,冯清辉被看得极不自在,呛了句:“看什么看。”
      对方抿了下嘴唇没说话,上一秒清浅的呼吸逐渐变得沉重清晰,似乎已经到愤怒的临界点,果然,下一秒,醇厚低沉的声线吐出来几个字:“什么叫不清楚自己生活在谎言里还是现实里?你告诉我。”
      冯清辉没想到他酝酿这么久酝酿出一句还算有耐心的问题,“我就随口一说啊。”
      “别装睡,先说清楚。”
      “大半夜说话怎么这么凶?”
      冯清辉眯着眼睛看他,这人在男人中肤色偏白,平常保养的东西他用的时候从不挑剔,全靠底子好。
      他忽然毫无征兆掀开被子,转了个身,她穿着吊带热裤睡衣,莫名其妙被凉风冲袭,仅存的那点睡意被拎撒干净。
      对方曲着一条长腿,胳膊肘搭在上头,居高临下锁住她看了足够久,“我方才有哪个字对你凶,你挑出来。”
      冯清辉的眼神从不解变成挑剔:“你刚才雷厉风行的动作就够凶,怎么?想家暴我?”
      男人笔直的身段即使包裹在睡衣下依旧看得见轮廓,床头橘黄色灯营造出伟岸侧影,眼睛眯合静静看她。
      半分钟后才收敛了一身戾气,淡定的目光让人捉摸不透,“我怎么会家暴你,我从来没想过这种事。苏助理已经卷铺盖走人了,为了个不相干的人闹这几天,着实不划算……你跟王助理这次饭局还顺利吗?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你?”
 
      第7章
 
      冯清辉向来雷声大雨点小,是个好哄的主儿。
      顾初旭认识她这么久很清楚,哄好与哄不好,向来只是他愿不愿意的问题。
      那几年日子过得不顺遂,就像情窦初开的网恋少年,时常不知道爱的是他这个人还是手里握着的电子产品。
      有时候觉得两个人足够亲密,一日晨昏两通电话外加不定量微信消息,有时候又觉得两人很陌生,不过是通过电话线路和网络沟通的熟悉的陌生人。
      他就算跟自己调情,动人的话语也是通过冰冷单调的汉字符号表达,全程靠想象。
      还有,她看不到顾初旭的时候是想念的,看到他的时候却又觉得疏离不自在。
      好不容易见一次,晚上自然情深缱绻,冯清辉赤着自己摆放他身躯下时,甚至容纳他时,恍惚中会觉得自己在跟陌生男人上/床,让陌生男人肆意辗转。
      她心里不舒服,偶尔会出神儿,但也不好意思打击他,其实她不止一次在颠簸中蹙眉攀上他有力的脖颈、宽厚的肩膀,抿下去红唇,然后冷静地问自己:这个起伏纵横的男人是谁,是顾初旭吗?真是他吗?
      异地恋这玩意,对于她这种健忘的人真她妈吓人。
      他从一个单薄干净的少年长成了一个成熟稳重的男人,而这些成长她都没怎么参与,如果初初认识顾初旭的时候他是个襁褓婴儿,那十年的变化肯定是显而易见的,最起码是连肉带骨头长。
      可惜他不是,所以某天冯清辉整日对着一张成熟男人脸后,突然有一日才意识到一件事,他的背影越来越伟岸结实,如西方传统美术中充满内在力量的希腊雕像。
      冯清辉再也没精力也再也没勇气在一个男人身上耗费十年,现在的她,抠门且精打细算,每一年都过得异常珍惜。
      她可能不太要强,至今都理解不到考研失利有何打击,去不去复旦读金融又有什么区别,他在她心中依旧优越,或许是她神经大条安慰不到位,或许是将近五年的感情让人生腻。
      还记得当初顾初旭一声不吭调到省外,她还是从别人口中得知。
      那时冯清辉万念俱灭听从父母安排到一所私立高中做心理辅导,是个闲职,大部分时间混吃等死,也只有每年五一后,高三的学生压力大心理问题多才会忙碌。
      冯清辉想起往事总有那么多感慨,引用林徽因的话叫做:记忆的梗上,谁不有两三朵聘婷,披着情绪的外衣,无名的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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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清辉早晨被电话吵醒,刺耳的铃声把深陷睡梦的她拉出来,听了两句才听出来是某车险公司或者卖车的车行,她好声好气说“谢谢不买”,字正腔圆的声调就像上了发条,不间断游说。
      只能选择很不礼貌地挂断,她发觉自己今天心情好像很不错,除了比较疲倦之外,疲倦的原因大概是因为顾初旭昨夜跟她谈来谈去,谈到最后没有睡意,且像大部分情人一样,矛盾解决后总要来一次精神和肉/体上的升华。
      而心情不错的原因,大抵也是因为这个。
      在这里她就忍不住多提一下顾初旭的床/技,好的是没话说。
      床/技这东西,虽然男人都会比女人有更多的渠道提升学习,但其实跟天赋也有一定的联系,顾初旭显然比一般人多几分上天的垂爱。
      厨房很少用,大多数情况一尘不染,冯清辉开门闻到一丝半缕葱花味,可家中空旷静谧,不见第二个身影。
      她边走边挽起长发,餐厅望了几眼,瞧见桌子上早点,白色盘子中静静躺着流黄煎鸡蛋,下面是一片全麦面包,左右各两根卖相不怎么好的培根卷,一只规制古朴细腻陶瓷碗中,稀汤寡水,上面飘着几粒麦仁和紫薯。
      冯清辉愣了两秒,裹紧身上睡袍走过去,摸了摸碗底,温热正合适。
      她回过身左右探了探身子,往厨房打量了一遭没见半个活人,端起碗尝了一口,口味清淡而且不太甜……应该是太不甜,更加证明是出自某位本人之手,天然无任何添加剂,甚至冰糖也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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