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到这抬眉看看他,忽然不想再提起来煞风景,就打住了,没往下继续说。
不过两人都心知肚明。
边说边走已经到了门口,再说下去就要惊动里面的两尊大佛,冯清辉人前很懂得给他体面,他偶尔充当大爷,她心情好的话也会主动帮他打遮掩。
换了鞋进客厅,梅英正在厨房跟家里阿姨一起忙着包饺子,他们家有个习惯,春天一定要吃两次荠菜馅的饺子。
冯清辉已经很久没吃过荠菜,嫁过来这两三年一次给补齐了。
婆婆都亲自动手包饺子了,她不给自己找点活儿干似乎不是那么回事。
冯清辉是小门小户出身,但在家里说句实话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那类,这个小门小户的评价有些片面。
往直白说,冯清辉家其实就是暴发户,买家具做家具的中小型企业工厂,不过做了十几二十年了,有钱,从设计到生产再到销售一条线。
顾初旭一进门就被公公叫到书房谈事情去了,冯清辉顿时觉得如坐针毡。
站起来往厨房走。
高压锅煮着棒骨,她帮忙调了调火,实在没事干,脚步踱来踱去碍于面子只好围过去包饺子。
包饺子也不是全然不会,早两年春节的时候跟奶奶学过,摸索了会儿立马就上手了。
梅英含着笑探头看了一眼,随口说:“我们家都习惯这么包,简单又容易上手……初旭最得我真传。”
冯清辉愣了愣,打眼瞧过去什么也没说,身后却突然传来说话声,就在她头顶,温热的呼吸喷撒她头上:“什么真传不真传?”
“在说饺子,清辉包饺子的花样跟咱家不一样。”
冯清辉抿了抿嘴,怎么听怎么有点……
顾初旭这时忽然拿过去她手里刚捏成个的饺子左右看了看,点头笑说:“没想到她还会包饺子,平常都深藏不露。”
冯清辉:“……”
他拉了把椅子紧挨她坐下,语气闲散就像聊家常一样说:“顾初月在家可是什么都不会做,前天姐夫还跟我说,他生病了,上吐下泻,晚上饿了想喝一碗清淡的小米粥,初月煮着煮着把锅底煮漏了,粥没喝成,差点失火。”
顾初月是他姐姐,比他就年长了两岁,两人从小感情好,从来不称呼对方姐姐弟弟,提起来就直接叫名字。
冯清辉憋不住笑了下,侧过头看他,心想有这么卖姐夫的吗?
顾初旭说完这话没抬头,眼眸遮住所有情绪,她多看了两秒,这人就像有感应一样看过来与她对视。
这是多年情感积累下的心有灵犀。
梅英对自己女儿也并不维护,“哎呦”了一声,低着头说:“她啊,她才叫什么都不会,大事小事全靠你姐夫,我都怕她将来会饿死。”
顾初旭三言两语、轻描淡写引走了梅英注意力,冯清辉又不是傻子,知道他这是解围呢,也维护她。
像往常一样,在这边吃饭就要住一晚,晚上不能走,得留宿。
白天预约心理治疗的那个女士给她打了通电话,说明天还想见她一面,她下午三点后有空,问冯清辉有没有时间。
钱来了,冯清辉自然有空。
挂了电话从外面阳台进来,刚洗了澡,吹过风手脚冰冷,顾初旭恰好也从浴室出来,拿着白色毛巾擦头发。
打开吹风机也就吹了两下。
她接过去湿毛巾放好,收拾了会儿,他已经躺下,半靠着床头翻看杂志。
冯清辉走过去掀开被子躺下,刚背对着他躺平,他紧接着就贴了过来。
“春节后我一直挺忙,结婚纪念日也没有像样的准备,过段时间你生日,不如出去野炊,叫几个朋友……你是想跟我单独过,还是人多热闹热闹?”
冯清辉说:“你还记得不记得,那年我生日,本来说好跟他们吃完饭两个人去看电影,结果你把他们都叫上了,买电影票时心疼的我心滴血?”
“什么电影还记得吗?”
“忘了,好像是个爱情片。”
他想也没想就说:“《水形物语》。”
她有些惊讶,“你还记得?”
“印象深刻。你不是说电影票你都要留做纪念?”
冯清辉转过身看他,“电影票早弄丢了,我大概并不是个懂得浪漫的人。”
顾初旭从鼻音发出两声笑。
第4章
冯清辉早晨起得比往常早,院子花园溜了一圈。
清晨带着湿气,露水滋润着她看得不耐烦却不知道是什么科什么目的植物,返青抽芽后透着嫩绿色。
进屋时瞧见出蛰的小飞虫从她眼前逗留片刻又飞过,这时阿姨才起床准备早餐。
客厅摆放简单,茶几上随便放着西洋参等保养品,她起早了闲的发慌,楼梯口挂很多照片,都是陈年旧照片,全家福或者个人单拍,再有就是顾初旭跟顾初月念书时的班级合影。
高中前顾初旭还没长开,脸庞过于秀气,看上去就像个丫头,再加上身材消瘦干瘪,怎么看怎么喜感。
照片一旁还挂着一幅画,油画,抽象派的画法,三年前就挂在这,一直没摘过,鲜艳的红色,张扬、热烈、活泼大胆,每次看见都让冯清辉想到梵高的《向日葵》。
不过眼前这副画转笔稚嫩,就连她这种对油画只懂个皮毛的人都能看出来不足,很显然不是出自大师之手。
她掏着兜看得出神,身后有人走近都未察觉,听到倒水声回身看了一眼,“您起来了,我来吧?”
“不用,”梅英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初旭呢?”
“他还在睡。”
梅英坐沙发上喝了两口温水,“昨晚没休息好吗?”
冯清辉点了点头,视线从油画上转开,绞尽脑汁想不到共同话题。
沉默半晌,讨好了两句:“上次我去香港给您带回的燕窝吃完了吗?过几天我可能还去,要不要再带点?”
梅英歪头把量了半天水杯才放下,抽纸巾擦了擦嘴角,“到处都有卖的,出差一趟来回折腾那么累,不用麻烦。”
“你咨询室最近怎么样?”
“比以前红火多了。”
“不要只顾着忙工作,你俩也该收收心了,”梅英语气还算柔和,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她坐过来。
冯清辉觉得情况不妙,抽身离去已经是来不及,只能硬着头皮过去,果然听老太太说了千古以来年轻人都惧怕的难题:“初旭说是他不想生,是这样吗?”
冯清辉小心翼翼抬起头,听她这么说,只能使劲甩锅:“他工作很忙,应酬也特别多,最近好像还抽上烟了,至于酒,三五不时醉醺醺回来。”
梅英闻言皱了皱眉,“你管着他点,初旭那种性子需要有人管,自制力太差。”
冯清辉眨了眨眼,昧着良心说:“妈,对不起,我不敢管他……您也知道他是个特别有主见的人,平常大事小事都是他说了算,要不,待会儿您替我劝劝?”
冯清辉昨夜睡得不好,翻来覆去脑子里尽是李凡硕下午电话里那两句话,还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半夜他被吵醒了,抬手把床头橘黄色的罩灯打开,陪她聊了两句。
所以早晨就起晚了。
冯清辉说话大言不惭,等说完扭头一看,顾初旭正站身后,不知什么时候来的,听了多久。
她瞬间闹了个大红脸。
梅英没有全信,但也信了一半,心里不禁疑惑:原本以为她这孩子能降住初旭,没想到竟然这样?
顾初旭眼尾扫了她一眼,笑问她们:“一大早在说什么,说了这么半天?”
“我一直看不懂,画里是向日葵还是太阳,太抽象了。”她指了指油画,答非所问。
梅英正要起身,顿了几秒又坐下,下意识去看顾初旭。
顾初旭眼皮子眨了两下,“一幅破画,前几年过春节别人拜年时送的,说是红红火火阖家欢,当时觉得寓意好,随手挂那了,一直没摘。”
冯清辉本来对画也不关注,他也说了是随手一挂,地方本就不太显眼,平常大家都忽略了,她不过是刚才觉得无聊多看了两眼。
吃过饭顾初旭开车送冯清辉上班,顾初旭握着方向盘认真开车,冯清辉坐副驾驶一路无言。
今天多云,早晨八点多的太阳还很微弱,正跟白云做挣扎努力穿破云层。
无线广播插播完一段汽车广告,字正腔圆带着些许幽默的嗓音响起:“很多朋友发来私信,说结婚太久总找不到新鲜感,就连制造浪漫也是有心无力,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试过两个人每周分开一天去体验自由……”
冯清辉回过头看了他一眼,顾初旭盯着马路目不转睛,他抬手想调频道,冯清辉忙说:“就听这个。”
“……前段时间我老婆生日,早晨上班我摇醒她,对她说,妞儿,记得今天什么日子吗,边说边往她手里塞了个首饰盒,当然,我这也不算浪漫,你们身边如果有什么浪漫故事,欢迎……”
后面就是一连串无意义的电话号码,冯清辉没再仔细听。
车子速度缓下来,他找了个临时停车位停车,按了手刹说:“到了。”
他侧头看向四周,上班高峰期,车子停在非机动车道规划出的一处临时停车位,来往电动车自行车不断,还有行人。
“你今天不去上班吗?”
“待会儿原路返回,陪爸去钓鱼。”
提起来钓鱼冯清辉就蹙了蹙眉。
她是个比较随性懒散的人,随性到不想上班。
虽然是自己的心理咨询室,但作为领导首先就要做好表率,迟到早退次数太多不合适,眼瞅着到时间,她有些着急,赶紧下车。
顾初旭视线一直投在她纤细脖颈上,看着她手忙脚乱拿包,心中微动,突然叫住她,语气沉稳中带着叹息:“我希望你以后信任我。”
冯清辉一时没说话。
他又说:“我以为你了解我的性格,下次做事别那么冲动。”
她收回刚落地的脚尖,闻言回过头看他。
顾初旭是个很内敛的人,很少说花言巧语,总那么爱讲道理。
冯清辉偶尔会问一句爱不爱我。
他总反问,你觉得呢。
年轻的时候觉得这种男人又闷骚又有魅力,其实相处久了,会累。
如今这个年纪耳根子软,冯清辉反而青睐鬼话连篇的男人,觉得他这么回答不够有诚意,甚至可以说,透着股子精明,总喜欢耍小聪明给自己留有余地。
她默了会儿问:“你是指检查手机那事么?”
说完看向顾初旭,见他不语,想来也是默认,冯清辉不是善茬,垂着眼皮子说:“改不了,以后估计隔三差五还会查,就像狗改不了吃屎一样,你看看是怎么办,要不换了我,找个贤惠得体的?”
顾初旭听完这话脸色不悦,神情很冷,下颚绷得特别紧。
大概这辈子也就有幸见过这么一个不讲道理的女人。
冯清辉说完推门就要下车,推了推车门,不知何时被这男人给锁上了。
她转过头瞪着他。
知道这人是生气了,大概气坏了吧。只是侧过来的半张脸一时看不出什么情绪。
冯清辉想了两秒,刚才这席话生生把人家递过来的台阶踢开了,她承认自己人格缺陷,在感情方面,幼稚且情商低。
但她不想做个情商高的女人,工作已经很累了,回家守着老公还要装懂事装大度?
累不累?人间也太不值得。
她嫁人是想被哄被疼爱的,偶尔耍耍小脾气撒撒娇,毕竟又不缺钱,总不至于是为了搭伙过日子。
人生在世,就要活的恣意畅快。可她在顾初旭这,打春节起,还没恣意畅快一回过。
冯清辉其实有些后悔结婚了,他头脑一热求了,自己也头脑一热答应嫁了,那个时候啊,两个人都特别想挽回这段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