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叔站在门外:“安安,饭准备好了,你出来吃点吧!”
余安安窝了一整夜,身子又酸又麻僵硬得厉害,这时目光落在床头那本诗集上,她踉跄着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打开扉页。
然而,扉页是干净整洁的,并没有“向往太阳”这几个字。
她的心终于沉下,却是不知是愉悦,还是没了知觉。至少说明,她还没有成为一个疯子。
许久,她才打开门:“林叔,我们出海吧!”
……
同一时刻的美国。
窗明几净的病房撒进清晨熹微的光,病房内坐着的人,却是没有半点被光晕衬托的柔和。唯有病床旁边守着的女人,泪水滚在眼眶里,一直隐忍压抑着。
病床上的男人全身被纱布包裹的严实,唯一双眼露在外面。但此时,也是紧闭着。
坐在空旷地界身穿黑色背心的男人,满脸无奈地看向窗前立着的男人:“白慕阳,我再说一遍,不是我!”
第32章
白慕阳单手落在口袋, 长久地凝着窗外, 并不作声。
这一晚折腾的, 男人几乎快要被耗尽了耐心。这时猛地又要站起来,却是下一秒就被人摁下。
男人身后站着两人,其中一人道:“是不是你, 等会自然就知道了!”
男人咬得后槽牙作响,可恨他一世英名, 竟然又落在白慕阳这小子手里。
落就落了, 还平白要顶这么大一口黑锅。
“我要说多少遍, 时延的事不是我做的。是!我是看不惯你们两个,这种事我也做得出来, 但我宋景一向敢作敢当,要真是我干的,有什么好不承认的?”本来就是如此,他宋景若是果真能将时延揍成这副德行, 他自个不知该得意成什么样,怎么会不认?
身后的人立时抓住他的肩膀:“承认了,你就得受同样的罪,你会承认?”
宋景长长地舒一口气, 末了, 竟是一点脾气都没有了。“得!你们想怎么着就怎么着,老子不管了, 你们随便!”他自打走上这条路,就从未后悔过。若是真的栽在了白慕阳手里, 倒也不算不能忍。
……
四天前,白慕阳接到电话,是时延手下的人打来,说是时延被人当街绑走了。
以时延的身手,能做出这种事的人不多,但真这么明目张胆什么都不怕的,才是真正令人心惊。
当天,白慕阳就赶到了美国。
结果,果真如他所料,事情极其棘手。
仍是后来查到宋景身上,这段时间他正好来美国溜达,自然就被他们绑来问候。当初,宋景一整排车拦住白慕阳,结果愣是被白慕阳摆了一道,这时这样做,确实合情合理。
没成想,还没绑到宋景,时延这边就有了消息,说是被人送进了医院。可他们调摄像头,送时延来的人,正是宋景的手下。
这黑锅,宋景是背也得背,不背也得硬背。
及至此时,白慕阳仍扣着宋景,却也不是不明白,这事多半真不是宋景干的。他只是摸不清,做这件事的人到底是图什么。
时延虽说满身是伤,却是都伤在了表面上,没动着骨头。若真是宋景,他不会这么手下留情。
但是别人,白慕阳仍是想不出别人这么做的缘由。
……
又过了半个小时,病房的门忽然被人推开,来人气喘吁吁,明显是跑了一路。
然而这么慌张没礼貌,却也是头一回。
“找到了,”来人急急道,“但是,我已经把他放走了。”
宋景泄了满腹的脾气,这时在一旁冷哼:“哎!白慕阳啊,你的人怎么就这么个水平?好不容易找到,还给人放了。我说,你们就要死无对证,好给我扣屎盆子对吧?”
“闭嘴!”白慕阳冷声道,宋景身后那两人立刻拿了胶带封住他的嘴。
宋景呜呜了两声,遂放弃挣扎。
他原本就是偏清秀的长相,酷似古代的书生,只是走的路子不正,又有一身健硕的肌肉,才让人一直忽略他那张脸。这时封住嘴,只瞧着上半张脸,却也有几分清隽,大有魔鬼身材天使容貌的意思。
“他说他用一个消息来换自由。”来人又是急切道,生怕少说一句被人给揍了。
“什么消息?”白慕阳瞳眸微眯,郑明一向都极是稳重,绝不会没脑子到这种程度。
这消息,定是不同寻常。
“白总,”郑明明明极是急切,这会儿偏又迟疑了一下,咽了咽口水才道,“老爷子过世了。”
“什么?”白慕阳猛地握住他的肩膀。屋内其余人,亦是蓦地投来惊愕的眼光。
这事来得太突然,毫无预兆,且听来半点不像真的。
郑明若非跟在白慕阳身边多年,这会儿瞧着他骇人的眼光几乎要腿脚打颤。偏偏,还有更惊天的雷在喉咙里滚着,必须得接着说出来。
“已经下葬了。”说完,他甚至不敢好好呼吸了。
这件事,他乍一听见时,当时就把宋景那手下给揍了。一方面自然是给时总出气,另一方面,却是这人胡扯没半点边界。但那人一直嚷嚷着,说的有板有眼,他就仔细又查了一遍。
他调整好呼吸,紧接着道:“我之前也怀疑事情有假,是宋景的手下为了脱身瞎编。但是,我去查了,确认无疑。这件事在宁滨市依然被瞒得很紧,我确认了几遍,确实是真的。”
“我听那人的意思,时总这事,也是老爷子的手笔。这事之所以现在让我们知道了,也是因为宁滨市的一切都尘埃落定了,所以才故意将消息传出来。”
白慕阳落在郑明肩上的手缓缓垂下,那个他憎恶至极的人就这么死了?死了?
他一遍遍想着,仍不能确信。
“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会这么突然?”他听见自己在问。
郑明愈是难以开口,倘或老爷子过世已经是惊天的大爆炸消息。眼下这条,却是他真正反复确认了无数次,才敢过来报告。
谁能想到,都已经21世纪,还能发生这种事。单是听着都让人毛骨悚然。
他闷声咳了一下,尽量使自己的措辞听起来合理一些。纵然,他只觉得,怎么说其实都很荒谬。末了,才小心翼翼地发出声音:“是四天前。您也知道,老爷子的身体一直是很好的,那天吧……”
他吞吐着,白慕阳一时还没反应,整个人尚且处在老爷子突然过世的震惊中。后面的宋景却是忍不住了,不停地呜呜着。
白慕阳转过脸,给他身后的人一个眼色,随后胶带被揭下,手上的绳子也被解开。
宋景赶忙道:“我就说跟我没关系吧!”说着,又是活动着手腕凑到白慕阳跟前,冲那人道,“你倒是赶紧说啊,急死个人!”
郑明皱着眉,说着自己都不确信的话:“是柳夫人过世,老爷子把柳夫人的尸……”他说着,似乎觉得这样怪怪的,赶忙改了措辞,“就把柳夫人从医院抢走了,然后当天就也跟着去了。紧接着就是火葬,骨灰也混合着一起葬在陵园了。”
宋景顿时瞪圆了眼睛,嘴巴微张,好一会儿才不住地感叹:“我擦,我擦,我擦!是我们穿越了,还是你们家老爷子穿越了,这是秦始皇啊,还陪葬呢!我擦擦!”
白慕阳拧着眉,整个人迅速恢复状态,大脑飞速运转着。
而后忽的揪住郑明的衣领:“余安安呢?”
郑明见白慕阳许久没有反应,刚要松一口气,这时陡地一个激灵,一个雷刚飘过去,又来一个。
今日这雷一个接着一个,非得劈死他不可。
白总和余小姐的事,知道的人不多,偏巧他就是其中一个。他知道事情的当下,就赶忙又查了余小姐的状态。
遂艰难开口:“余小姐她最近,好像不大好。”
“什么意思?”
“好像是精神状态不大好,不知道是魔怔了,还是……疯了。”最后两个字,他几乎是豁出性命才敢说出来。但要是不说,回头白总知道了也是一个结果。
白慕阳整个人僵了足足五秒钟,直到宋景懵懂地理出其中一些关联来,凑在他身边好整以暇道:“余小姐?白慕阳,她是你的女人?”
从前,可从未有什么女人能让白慕阳紧张成这个样子?一瞬间,连那位老爷子过世都不大在意了。
白慕阳没空搭理他,迅速回过身,同刚才摁着宋景的两人道:“你们在这守着,再调几个人过来,确保时延的安全。”随后看向郑明,“你,跟我回国。”
……
四天前,是白慕阳开着飞机。
这时回去,却是交给了郑明。他恨不得现在就飞到余安安身边去,但有太多事需要他事先做个了解。然而再拿到手的资料,同郑明说过的却也没太大差别。
只是,柳夫人的去世,实在是蹊跷。按他先前拿到的消息,柳夫人的身体虽说不大好了,却也能再撑个两年,他也犹豫着要不要同余安安说,好让她有个心理准备。
这时突然就去了,于余安安的打击,必然是致命的。
疯了?
白慕阳睨一眼前面开飞机的郑明,他一向谨慎,办事也有条理,措辞用到“疯了”二字,断然不会是胡扯。余安安的状态究竟差到什么境地,他紧闭上眼,忽然不敢再想下去。
这几日,他全身心都用来寻找时延,已经两日不眠不休,一直没空联系余安安,手机上也并未有她的来电信息。唯一的,便是公司内部打来的电话。现下他才知道,这一通电话说是前台有人找他。
那人是柳夫人家的佣人吴妈。
她所代表的自然是余安安,是她们曾向他求助。而他被老爷子费尽心思支到美国。为的,只是毫无阻碍的与柳夫人死同穴。
飞机落地后,距离港口仍有些距离,遂迅速转换了汽车。
白慕阳在车上拿到余安安那几天在医院的完整视频。点开之前,他忽然道:“陆市长呢?”
郑明将车子开得飞快,一面答:“陆市长刚巧出差去省里开会了,好像今天才回来。”
白慕阳手指紧扣着膝盖,他果然是低估了白斯年,低估了他的变态程度,更加低估了他的心思筹谋。
柳夫人的病症事发突然,白斯年绝不可能事先知情。然而,他却是能在知道的瞬间,迅速将他支走,又动用手段将陆市长也支走。
这样的果决和狠厉,他终究差了一层。
白慕阳看过视频,拳头握得更紧。
女孩所有的抗争和无助到最后竟成了不大紧要的事,令他眸子发红的却是那一针针推入身体的药剂。
视频没有声音,他却也知道,那是能够令女孩安稳睡着的药。
那药,势必要伤了她的身体,或是大脑神经。
第33章
白慕阳抵达港口时, 远远地便望见两个人站在那里。
一人是余安安的闺蜜, 游游。另一人他也曾见过, 游弋,是游游的哥哥。
游游望见白慕阳大步走来,当即便要冲过去甩手给他一巴掌, 被游弋眼明手快地拦住,仍是忍不住骂他:“你还有脸来?要不是你爷爷, 要不是你, 安安怎么会被人欺负成这样?有病!你们一家子都有病, 有病!”
这事原本一直藏得紧,但白斯年下葬后, 事情便开始散发出去。游家得了信,第一时间自然是让游弋过来看看,顺便借此机会将自己的宝贝女儿叫回来。
起初,游家是许了女儿自由, 但绝没有自由到让她陪着林恒宇出国。只是一惯宠溺,也是拗不过她。这时,正好将她叫回来。
白慕阳到之前,游游已经见过余安安, 也正是因为见过, 就更是恨不得将眼前这人给揍了。
游弋拉住自个的妹妹,抬头望了望这炙热的阳光, 这温度烤着肌肤,甚至有些痛感。只是三人心思都重, 竟只觉得满身寒意。
游弋将手中一张纸递到白慕阳手里,一面沉沉道:“这是医生的诊断,你先看看。”
白慕阳看着,他又道:“是创伤后应激障碍,另伴随精神衰弱,大约还有点神经不正常。”
游弋说得直白,全然没打算考虑白慕阳的感受。
白慕阳听罢,还未做出反应,他身后的郑明已经恨不得给自己一拳了,瞎说什么疯了。他不过是大概找了个形容词,没想到,还一语成谶了。
白慕阳捏着那张纸,薄唇紧抿成一条线。他竭力克制住身体所有凶悍的因子,克制住杀人的冲动。“PTSD的哪种表现?”
即便是创伤后应激障碍,症状也不尽相同。
游弋不妨他竟是清楚,眸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道:“我不懂这些,但医生说,余安安现在已经忘了这几天的记忆。在她的印象里,柳夫人现在仍在外出游玩。”
“她现在在哪?”
“出海了。”
“她自己?”白慕阳急切道,在他所知的信息里,安安并不会开船。
“还有一个开船的,是她们家的司机。”
白慕阳随即转过脸,同郑明道:“去找艘游艇过来。”
“你要去找她?”游弋凝着他,他与白慕阳不熟,顶多是在什么宴会上见过几面。但他爷爷做出那种事,偏又以那种方式死了,让人泄恨都找不到合适的方式。
这份怨恨,自然就落在了白慕阳身上。
偏巧,这人又喜欢着余安安。
游弋单是想着,就觉得人物关系复杂。耐不住游游同余安安玩得好,他自然也就陪着。
白慕阳侧过身,凝着一望无际的大海,闷闷嗯了一声。
游游在一旁再是忍不住了:“你去找她干什么?白慕阳,你早干什么去了?现在柳奶奶过世,你爷爷还以那种方式陪着一起去了。是,不知道还以为多么情深似海呢!白慕阳,你知不知道,安安到现在手上还有一条疤呢,到现在脸还肿着呢?你现在装深情来了,你早干什么去了?”
游游气得语无伦次,眼泪都落了下来。
游弋在一旁轻叹一口气,而后拿出手帕给她擦鼻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