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苏照德被她气得脸孔红涨,他是内阁阁老,本朝律法自然比江若婉还要清楚,确实如她所说,他是没有理由休掉她的,“你以为这世上的一切都是黑白分明?你以为有了七出和三不去,我就拿你没有办法?!”
夭夭听到了苏照德话语中毫无遮掩的杀意,指甲深深地抠进了白皙的掌心,这人真的是她的父亲吗?对女儿、发妻都能痛下杀手,他还有一丝正常的感情吗?
江若婉秀眉微挑,“老爷贵为阁老,办法自然比我一个后宅妇人多,哪怕想让我无声无息地病逝,我想老爷也是能做到的。可是——”
江若婉神色一冷,“老爷也不要欺人太甚,真要把我逼急了,大不了咱们来个鱼死网破。反正我的夭夭已经不在了,我也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听说宫门前的登闻鼓已经有很多年没人敲过了,我倒是想去试一试。就算只剩了一口气在,我爬也要爬到鼓前面去!”
登闻鼓?那是设在宫门外的大鼓,不管是谁,只要有冤屈都可以去敲响,鼓响之后,就会由皇上亲自审理案情,任何官员都不能阻拦。
苏照德眼睛微微眯了一下,现在皇上对他已经有了不满,只不过他行事小心,从来不会犯下明显的错误。他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出事,将自己明晃晃的把柄递到皇上手里。
休掉江若婉已经行不通,让她做主苏梦雪的婚事也绝对不行,苏照德只好退而求其次,“就算不能休弃,难道还不能和离吗?即便你没有犯下七出之罪,即便有三不去,可律法却没有说不许和离的!”
“和离?”江若婉好像没有想到他会这样做,微微愣神了一瞬。
苏照德道:“你不是把你的嫁妆和陪嫁仆从全都带到老宅这里来了吗?和离的话连东西都不用搬,岂不是方便省事。”
江若婉悄悄在自己腿上掐了一下,眼圈顿时有些红,她瞪着苏照德,怒道:“你想用和离吓唬谁?你以为我不敢和离吗?你以为我舍不得阁老夫人这个头衔吗?走,咱们现在就去户部衙门,去和离!”
“这可是你说的!”苏照德冷哼一声,“和离之前双方财产要分割清楚,三日后,咱们就去户部衙门!”
第36章
苏照德怒气冲冲离开桃花老宅, 夭夭立刻冲进书房, 抱住母亲的胳膊。
江若婉看她一脸担忧的样子, 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放心,娘不会有事的。”
夭夭在桌上写道:“这三天娘待在家里, 不要出门。要是去园子里,身边的丫鬟不能少于四个。”这宅子里都是母亲的亲信, 只要待在家里, 身边的人再多一点儿就不会有事, 要是出了门可就难说了。
“放心。”江若婉叹了口气,“三日后, 娘就解脱了。”
她嫁给苏照德时,他不过是个落魄书生,一穷二白。现在他贵为阁老有权有势,两人的夫妻感情却在十几年前就消磨光了。要不是为了女儿, 她早就离开了。
……
苏梦雪得知三日后父亲要和嫡母和离,又是高兴又是舍不得。
高兴的是,江若婉对她一直不好,衣食住行方面她和苏夭夭相差太多, 上次苏夭夭死了, 她趁着搬家把她的东西都搬到自己小库房,结果还被江若婉给要回去了,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还被打了耳光, 这是奇耻大辱。要是江若婉和父亲和离,她可就没有阁老夫人的头衔了,而自己将来却可以高高在上,将这个昔日的嫡母踩在脚下。
可是和离的话,江若婉的嫁妆就会全部带走,那么丰厚的家底,本来她还期望着出嫁时做为自己的嫁妆呢,光是一个弥香阁,估计就能有不少进益,现在这煮熟的鸭子却飞走了。
不过也不打紧,父亲反正就她一个女儿了,又没有儿子继承家业,这府里的一切早晚都是她的。就算没了江若婉那一份,父亲名下的产业这么多年也攒下了不少。
苏梦雪仔细地梳妆打扮过,穿上最飘逸雪白的流仙裙,去了英王府。
她一直发愁找什么借口去找萧会廷,现在自己有了这么大的“麻烦”,不是正好去找他倾诉一番吗?当然,最好再狠狠地报复一下陶灼灼,本来葛春茂可是和她议亲的,江若婉就是为了她这个义女,才把自己推出去的。
苏梦雪到了英王府的时候,萧会廷正在湖心亭饮酒。
因为在桃花老宅里有一个湖心亭,他和夭夭见面多是约在那里,所以萧会廷在自己的英王府建了个一模一样的亭子,想着夭夭嫁过来之后可能会有亲切感,不至于太想家了。
没想到,没等到成亲,她倒是先去了。
“狠心的丫头。”萧会廷靠在亭柱上,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喃喃地念叨了一句。
他也不用酒杯,直接将酒壶凑到嘴边,仰起脖子“咕咚”灌了一大口,嘴角的酒液来不及咽下,滴落在玉白的锦袍上,他也浑不在意。
远处有侍从疾步走来,萧会廷皱了一下眉头。
不管白天在朝堂上如何叱诧风云,回到英王府他只想靠在这里想念一会儿没过门的妻子,至于别的他什么都不想管,特意吩咐了不许有人来打扰,这是属于他和夭夭的短暂时光。
侍从没敢进亭子,站在远处回禀道:“殿下,苏二姑娘过来了,说是有急事。”
萧会廷看着水面,半晌才道:“让她去外书房等着。”
苏梦雪在外书房等了半个时辰,才见萧会廷迈着大步过来,他一身玉白锦袍,身子挺拔修长,脸颊却有些微微泛红,待得走近,她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酒香。
苏梦雪心头一喜,他喝酒了!喝过酒的人不管是大醉还是微醺,总会没有平时那样冷静自持。
“你来有什么事?”萧会廷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淡漠。
苏梦雪眼圈一红,泪珠顺着白皙的脸颊滚滚而下,挂在下巴上摇摇欲坠,片刻之后,又滴落在她雪白的绫裙前襟。
“殿下,您一定要救救我啊!”苏梦雪上前一步,大胆地扯住了萧会廷的袖口。
萧会廷轻轻甩了一下衣袖,转身走到大书案后面的圈椅上坐下,避开了苏梦雪的手,“到底是什么事?”
苏梦雪不敢再靠他太近,用帕子沾了沾脸颊上的泪水,哽咽道:“殿下,咱们浴兰节那天见到的葛春茂您还记得吗?就是陶灼灼身边的男子,本来陶家和葛家已经商量好了,让他们两个定亲。两家本是门当户对,可陶灼灼也不知道怎么就哄了母亲来,现在母亲要把我定给那个葛春茂……”
“呜呜,殿下,您可一定要救救我啊。”苏梦雪哀哀切切地哭了起来。
“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苏夫人将你许配给葛春茂,你也无话可说。”萧会廷淡淡道。
“殿下说的没错。”苏梦雪泪盈于睫,“若这葛春茂本就是母亲为我相看的人家,不管他品性如何,我也绝不敢抱怨一分。可是,葛家本来是和陶灼灼议亲的,她看不上人家却不肯只说,反倒让母亲出面从陶家的手里把葛春茂抢了过来给我。”
苏梦雪站在萧会廷身侧,哀怨地看着他,“殿下,陶灼灼处处模仿姐姐,哄得母亲将她当成了姐姐一样。可她心思狠辣,哪里有姐姐一分良善。若是姐姐在的话,才不会让我嫁给葛春茂这样的人。”
“殿下,您不知道,姐姐她、她还曾经说过——”苏梦雪脸上染上了一丝绯红,眼神躲闪,娇羞地侧着身子不敢看萧会廷,“姐姐还提过,说等她嫁进英王府的那天,让我也一起……”
萧会廷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意思。时下确有这样的风气,嫡女出嫁时,家中庶出姐妹或者族中姐妹做为媵妾一同进入夫家,这是为了维护娘家的利益。
他勾唇一笑,“夭夭才不会这么说。”
小丫头分明是个小气的,有时候有贵女向他示好,他根本就没有回应,小丫头都会酸上两句,怎么可能主动提出让苏梦雪一起进英王府做他的妾室?他到现在也没立侧妃,还不是为了不让小丫头生气。
苏梦雪脸色一变,“是、是吗?那许是我记错了?啊,这么说,好像不是姐姐说的,是父亲曾经这样提过。”
她双手紧张地绞拧着帕子,“殿下,我真的不能嫁给葛春茂,您帮帮我吧。”
萧会廷一扬眉毛,“苏夫人才有权利决定你的婚事,我如何能够插手?”父母之命本是天经地义,更何况,他可是知道苏夫人的,表面看温婉端庄,实际上很是倔强,她决定了的事,轻易是不会更改的。
“殿下,就算您不能说服母亲,但只要您能说服葛家,让他们坚持娶陶灼灼就行。总不能母亲的女儿和义女都嫁到葛家去吧?”到时候,谁是妻谁是妾都没办法安排。
萧会廷慵懒地靠在圈椅上,不置可否。对他来说,苏梦雪和苏夫人都是夭夭的亲人,可对于夭夭来说,苏夫人这个亲生母亲可比庶妹要亲近得多,他不想为了苏梦雪的事惹得苏夫人不快。
苏梦雪咬着唇,眼巴巴地望着萧会廷,见他半天不语,就知道他这是不肯了。
她低下头,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怨怼,要是苏夭夭求他,就是千难万难他也会把事情办得妥当,轮到她的时候,明明是举手之劳,他也不肯帮忙。
好在,她还有底牌,本来是想用在求萧会廷让她进英王府的时候,可现在她在萧会廷心中的地位,还远远没到提起进王府的程度,眼下的危机却不得不解决。虽然说父母和江若婉三日后就会和离,到时候江若婉自然也无法插手她的婚事,可她不敢冒险,万一江若婉这几天就把亲事定下,到时候就算能退亲,她的名声也毁了。
而且,她希望萧会廷插手自己的事,这样两人的羁绊自然会越来越深。
“殿下,您要是能让陶灼灼嫁给葛春茂,我就告诉您一个秘密,一个关于姐姐的秘密,好不好?”
第37章
萧会廷一下子坐直了身子, “夭夭的秘密?!”
他看了苏梦雪一眼, 随即又慵懒地靠在椅背上, 淡淡道:“我和夭夭定亲三年,她应该没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秘密。”
“不是,她确实有秘密。”苏梦雪急道:“这是她从小就有的, 被母亲教导着学会了在人前遮掩。只要殿下答应帮我,我就把这个秘密告诉殿下。”
萧会廷被她勾起了好奇心, 他认识夭夭的时候, 小丫头才十岁, 十二岁就和他定了亲,三年来他见过夭夭无数次, 小丫头也不是那种把心事藏得很深的人,平时有什么不愉快地都跟他说了,甚至她和苏梦雪不是很和睦的事,也跟他说过。
他之所以允许苏梦雪出现在他的身边, 不过是因为她是小丫头的庶妹,看到苏梦雪或者苏阁老,他就觉得和小丫头的关联还没有彻底断掉。
他实在不知道小丫头还有什么事瞒着自己,“要想让我帮你, 你得先把这个秘密说出来。”如果确实能换来小丫头的秘密, 他也可以出手帮她。
苏梦雪想了想,“我本想等陶灼灼和葛春茂正式定亲再告诉殿下, 殿下要是想现在就知道,那、那就得让他们两个……没有反悔的可能。”
萧会廷双手抱臂, 瞥了她一眼,“好,你说吧,如果夭夭确实有我不知道的秘密,我就让陶灼灼和葛春茂这锅生米先煮成熟饭。”对于一个高高在上的亲王来说,偶尔为了自己的私利牺牲一两个平民,真的已经很克制了。
苏梦雪大喜,江若婉不是为了陶灼灼想把自己推给葛春茂吗?这下好了,陶灼灼要是先和葛春茂有了首尾,就不得不嫁,而且嫁过去也不是那么光彩。
“殿下可知,姐姐她是左撇子。”
“左撇子?”萧会廷皱起眉头,仔细想了想夭夭和自己平时相处的情形,“不可能,她的右手很是熟练,端茶倒水都是用右手。”
苏梦雪道:“那是因为母亲特意教导的。因为姐姐从小就是左撇子,母亲试图强迫她只用右手,后来发现根本不行,就干脆教她左右手都用,只是在人前,要注意用右手。”
“你不会是故意编了个秘密来哄骗本王吧?”萧会廷怀疑地看着苏梦雪。
“我怎么敢欺瞒殿下!”苏梦雪急忙辩解道:“这件事知道的人确实不多,可我只比姐姐小了三个月,自幼就和她一起长大,姐姐到五岁的时候就已经学会了在人前只用右手,可那时我已经记事,所以才知道姐姐是左撇子的事。”
她看了看萧会廷的神色,“殿下要是不信,尽管去问母亲或者父亲,这件事他们都知道的。”
萧会廷心中已然信了,他点点头,“好吧,这确实是本王不知道的秘密,本王会按照承诺,让陶灼灼和葛春茂定下亲事的。”
苏梦雪问道:“殿下打算如何让陶灼灼和葛春茂见面?”
萧会廷眉头一扬,“本王召唤,她敢不来?”
“万一来了她不肯就范,拼个鱼死网破就不好了。”苏梦雪献计道:“殿下不如就说对弥香阁感兴趣,让陶姑娘出来一见,到时候再……”
“弥香阁?弥香阁是陶灼灼开的?”萧会廷倒是也听说京都新开了一家香铺,很是火爆。可是他一听到香就想到了小丫头,别人的香再好,又怎能比得过她亲手为他制的香?所以,别人一提起弥香阁,他就不耐烦了。听苏梦雪说起此事,他心中有一丝模模糊糊的想法,还没来得及抓住就消失不见了。
苏梦雪点点头,“陶灼灼哄得母亲高兴,她处处模仿姐姐,连制香也是,估计她把姐姐制香的笔记都偷走了,又哄着母亲开了弥香阁,用的都是姐姐的方子。”
萧会廷鄙夷地冷哼一声,“这天下,谁能真正模仿得了她,不过是东施效颦罢了。”
……
夭夭忙了一天,帮着母亲清点资财,本来家里的东西都搬到双柳胡同去了,母亲又把她的嫁妆带回这边老宅,同苏照德的财产已经分得很清楚了。
不过还有些比较特殊的,比如家中给她准备的嫁妆。从她十岁起,苏照德和母亲就开始给她攒东西了,有些东西可遇不可求,等出嫁时现买是买不到的,比如好的木料,要是平时没有攒够一整套,到时候可能会出现拔步床是黄梨木的,大桌子却是杨木的,这样的话会被人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