夭夭静静地听着小少年煞有其事的介绍,心中很是温暖。母亲常说她有些话唠,现在她喉咙疼痛不能开口,眼前这个弟弟倒是也颇有话唠的潜质。
陶锦熙说着说着,突然想到什么,“姐姐,你想买什么就指给我看,我给你买。”他很是豪爽地拍了拍身上的荷包,“我有钱!”
夭夭笑得杏眼都弯了起来。
陶锦熙被她笑得有些不好意思,他挠了挠头,“祖母说府里的吃穿用住都是公中的,你用不到银子,就给你没发月例。可是我和父亲都是有的,我也攒了些钱,姐姐想要什么就跟我说。”
真是个乖弟弟!夭夭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
父亲卧床,母亲早逝,姐姐痴傻,祖母又是个偏心的,小少年的日子想必不好过,难得他还有一颗赤子之心。
小少年眼睛亮晶晶的,裂开嘴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
……
双柳胡同不愧是权贵聚居之处,整洁肃穆,连街上的青石板都比别处的平整。
马车停在苏府门口,姐弟两个刚刚下来,苏府的侍卫就上前赶人了,“做什么的?!闲杂人等不得在这里停留!”
夭夭早就想过阁老府的大门不好进,来之前已经教过陶锦熙了。
陶锦熙抱拳施礼,“侍卫大哥,家姐是苏姑娘的好友,与夫人也相识,这次是特地上门拜会夫人的。”
“可有拜帖?”
“有的。”陶锦熙从怀中掏出夭夭提前准备好的帖子,递了过去。
侍卫接过帖子一看,嘴角抽了一下,这姐弟两个坐的马车是他见过最寒酸的,估计夫人不会见这等破落户,他也是例行公事问一下拜帖的事,结果这拜帖同马车一样,也是他见过最寒酸的。
侍卫颇有礼貌地没有直接开口让他们滚,而是扬了扬手中的拜帖,“等着吧。”
夭夭一看他的神情就知道不妙,这拜帖已经是她能找到最好的纸,上面的笔迹是她亲手所写,母亲熟悉她的字迹,只要母亲看到了帖子,一定会叫她前去问话。可看这情形,这拜帖根本就送不到母亲面前。
夭夭正暗自着急,一抬眼却看见了自己的大丫鬟朱槿,她从门内经过,离门口有十几步的距离。
“朱槿!”夭夭拼着喉咙剧痛,喊了一声。
可惜她的声音太小,朱槿根本就没有听到,眼看着她越走越远,夭夭急了,上前两步,想要追得更近些喊她。
那侍卫一把将夭夭推开,他觉得自己已经很克制礼貌了,眼前这穷酸的姐弟两个竟然还看不懂眼色,这一把推过去就带了些怒气。
夭夭只觉得一股大力贯来,她倒退了几步跌倒在地,手掌擦在地上,火辣辣的疼。
“姐姐!”陶锦熙星目圆睁,扑了上来,愧疚得快要哭了,“姐姐你没事吧?”
侍卫将那拜帖扔在夭夭身上,“阁老府不是你们能进的,滚远点儿!”
第6章
陶锦熙刚要发怒,夭夭拉住了他,将地上的拜帖捡了起来,拉着他回到了马车。
“姐姐……”陶锦熙愧疚地望着夭夭,他不知道姐姐为什么想要见苏夫人,可他很难过没有帮到她,还让她在自己面前被人推倒。
夭夭安慰地拍了拍他的小肩膀,在他手心写道:“无妨,我有办法。”
这次是她太着急了,阁老家的大门本来就不好进,父亲母亲自然也不是谁的帖子都看,就算侍卫没有把他们赶走,她递上的帖子也到不了母亲手里。
回到陶府,夭夭将拜帖烧了,这上面有她的笔迹,除了父亲母亲,她不放心让任何人看到。
用过午膳,夭夭趁着没人注意,翻墙到了苏府。
桃花依旧娇艳,往昔尊贵的阁老家嫡长女的闺房一片狼藉,东西又搬过一遍,略值钱的都搬走了,只剩下不好搬动的大件家具和不值钱的书、小藤篮、木雕小玩意……
好在夭夭想要的也不是什么值钱的首饰。
她轻车熟路地来到书房,黄梨木大书案上的笔墨纸砚都收走了,靠墙两排书架上的书大都还在,只是少了几本制香的珍本,那是她好不容易搜集到的。
是谁把那几本珍贵古籍拿走了?
夭夭细白的手指抚摸着书架,如果是母亲帮过世的女儿收敛东西,应该把这书架上的书都收起来,而不是只挑选了几册珍本。
应该是苏梦雪吧?
她虽然很不屑自己动手制香,但夭夭知道,苏梦雪对自己制香的技术很是垂涎,她最擅长的就是假装毫不在意地旁敲侧击自己有没有什么新方子。
书是死物,丢了就丢了吧,反正里面的内容她都记得。
夭夭将书架上平放着的几本厚厚的书拿开,下面压着几张空白的笺纸,这才是她要找的东西。
这笺纸是她自己制作的,取名“桃花笺”,以桃花染色,边角还印有整朵桃花,制作完之后用厚重的书压着,保持平整。
夭夭小心地桃花笺收在怀里,父母都识得桃花笺,只要递上去,一定会见她。
拿到了桃花笺,夭夭来到了卧房。
多宝阁上的摆件只要是玉石的就都不见了,梳妆台抽屉大开,里面珍贵的首饰一件也无,装了华美衣裙的箱笼则是整个搬走,屋子一下子显得空荡荡的。
好在雕花嵌玉的千工床还在,夭夭的指尖抠进床头的缝隙,一点一点地摸索着。
突然,她杏眼一弯,抿唇一笑,从床缝里慢慢地抠出一样东西来。
那是一支毫不起眼的发簪。
发簪是木质的,色泽黑褐,簪头雕刻了一朵小小的桃花。
这是英王送给夭夭的礼物。英王送过很多礼物给她,这是她最喜欢的一个。
这桃花簪看起来不起眼,却是相思木制作的。相思木来自海外,木质比黑檀还硬,据说是目前世上最坚硬的木材,天生带有一种隐隐的花香。
更为难得的是,这支木簪是英王亲手雕刻的。这可是世上最坚硬的木头,硬若金石,可想而知雕刻起来会有多困难,只是一朵小小的桃花,已经是饱含了心血。
夭夭极爱这桃花簪,喜欢临睡前把玩一番,在出事的前一晚,木簪滑到了床缝中忘了取出来,搬家的仆从也将它遗漏了。
夭夭爱怜地抚摸着木簪,凑到鼻尖细细嗅着木香。
英王……
她不想贸然去见英王,一是英王比父母更难见到,二是她不确定英王会有什么反应。
她想先见到父母,这样离奇诡异的事情,旁人是很难接受的,亲生父母总会更包容一些吧。
拿到了最想要的桃花笺和桃花簪,夭夭准备回到陶府去。
出了院门,本该去往梯子处,不知怎么回事,夭夭的双脚却来到了外院,顺着围墙边的花木来到湖边,隔着一片碧波,就是她落水的湖心亭。
夭夭的身子隐在花木后,遥遥望向湖心亭。
亭中竟然有人,玉白锦袍,负手而立。
英王!
那芝兰玉树般的身姿,正是萧会廷!
夭夭激动得差点跳起来,亭柱后面转出一个人,娇柔怯弱一身雪白绫裙,正是苏梦雪。
夭夭惊呆了,她紧紧地握着桃花簪,手指骨节微微泛白,那世上最坚硬的木头在她细白的掌心硌出一道深深的痕迹。
她的身子往后缩,躲在更浓密的枝叶后面,只有一双杏眼睁得大大的,盯着远处两道站在一起的身影。
苏梦雪在说着什么,她指着湖心亭下面的水面,看手势似乎在跟英王说当日落水之事。
“不,别听她的!”夭夭盯着远处的未婚夫,心中喊道:“她说的都是假的,是骗人的!就是她将我推下去的!”
苏梦雪说着说着,情绪突然激动起来,她泪水点点,哭得梨花带雨,身子颤抖不停,突然双眼一闭,身子后仰“晕”了过去,她的手臂“无意识”地抬了起来,雪白轻薄的宽大袖口向下滑动,露出一截白嫩细滑的小臂。
她又在装柔弱!不要扶她!她是装的!
可惜英王并没有听到夭夭的心声,他揽住了苏梦雪的腰身,将她扶到亭中的椅子上坐下,苏梦雪还没有醒来,她软软地靠在英王的腰上,纤长的睫毛上带着晶莹的泪珠,看起来可怜又动人。
夭夭气得直想拿手中的桃花簪把苏梦雪给戳醒。她瞪着英王,希望萧会廷狠狠地掐苏梦雪的人中,给她留个大红印子,她自然就醒来了。
可英王只是负手站在那里,一副君子模样,任由苏梦雪靠在他挺拔的腰身上。
夭夭看着看着,一颗愤怒的心慢慢沉了下来,像那日湖面下的水一样,冰冷黏湿。
为什么英王给她的博山炉会经由苏梦雪身边丫鬟转给自己?她明明说过两人来往的东西不要经过他人之手,尤其是苏梦雪。
他是真的没注意到,还是早已……暗通款曲?
为什么英王和苏梦雪会同时出现在这里?他们是偶遇还是约好了?
如果英王对她的死亡内幕心知肚明呢?甚至如果他也是帮凶之一呢?
……
夭夭蹲在花木后一动不动,她看着苏梦雪终于醒来,含羞带怯地慌乱起身,却没有站稳栽到了英王的怀里,英王扶着她的肩膀让她站稳,两人说了几句话,并肩离开了湖心亭。
夭夭慢慢站起身,摸了摸麻木的双腿,这一刻,她突然想到了萧沉夜。
那个不小心碰到萧沉夜手指的宫女,其实是想勾引他吧,结果被杖毙了。那个被两虎相斗吓得晕倒的宫女,其实是想栽到他的怀里吧,结果喂了老虎。
要是萧沉夜在,肯定不会让苏梦雪占便宜的。
夭夭低下头看了看手中的桃花簪,那坚硬的木头已经在她细白的掌心硌出一道深红的印子。
曾经的心爱之物,现在看起来却多了几分晦涩。
夭夭盯着桃花簪看了许久,默默地收到了袖中,这是她的防身之物,就算其本身的意义已经打了折扣,她也需要它。
夭夭顺着围墙,躲在花木后来到了梯子处,爬回了陶府。
小竹依旧在勤快地收拾着屋子,小兰坐在桌边翘着腿剥花生,炒过的花生酥脆,轻薄的外壳“啪”的一声捏开,随手扔到小竹刚刚打扫干净的地上,纤细的手指一搓,花生仁外面的一层红衣脱落,轻飘飘地落在各处。
“小兰。”小竹轻声嘟囔道:“你把果壳扔到盘子里嘛,别到处乱丢,你不肯帮忙反而添乱,屋子什么时候才能收拾干净?”
“谁说我不帮忙了?”小兰笑嘻嘻地看着进屋的夭夭,“我在帮姑娘剥花生啊。”
她说着话,将手中刚刚剥好的一颗花生仁扔到了夭夭身上,那白白的果仁打在夭夭前襟,又滚到了地上。
小兰笑道:“哎呀,姑娘不吃就不吃嘛,怎么扔了?”
小竹皱起眉头,“小兰,你太过分了,怎么能戏弄姑娘?”
小兰嗤笑一声,“一个傻子,也就你把她当姑娘!我说你何必这么认真呢,你做得再好,她也不知道,也不会有人夸你一句的。一个大傻子,再加你一个小傻子。”
她嘻嘻笑着,又用一枚花生扔小竹。
夭夭怒气上涌。刚才见到苏梦雪和萧会廷的不快,也一并冒了出来。
她一把拉住小兰的袖子,拽着她出了门。
“哎哎,你做什么?我说你想干什么?”小兰嚷嚷起来,可她力气还没有夭夭大,挣脱不开。夭夭面沉如水,虽然还是平常没什么表情的样子,可她却陡然心虚,不敢和她硬来。
夭夭一言不发,拽着她朝着寿安堂而去。
苏梦雪和英王也就罢了,一个小小丫鬟,也敢在她头上作威作福!
第7章
夭夭拽着小兰来了寿安堂,小竹不放心,一路跟在她们身后。
寿安堂今日很是热闹,有亲朋上门探望陶老太太,夭夭刚才在墙头就发现了,正好,人多好办事。
夭夭力气大步子也大,门外的小丫鬟来不及通报,她已经拉着小兰进了屋。
小兰这个时候倒是慌了,低声跟夭夭说着好话,“姑娘,奴婢是跟您开玩笑的,这里是老太太的院子,您可不能在这里闹啊。咱们回去吧,回去奴婢给您剥花生吃。”
她平时说话都是“我呀我”的,这个时候倒自称起“奴婢”来了,夭夭不为所动,径直到了老太太的跟前。
夭夭早就想好了怎么做,可看见老太太的那一刻,她如遭雷击,杏眼圆睁呆立在当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夭夭脑子里纷纷乱乱,如跑马灯一般。
母亲痛苦的呻|吟,父亲焦灼的目光,灼灼害怕了,她躲了起来,藏到了园子里的花木中。她看见老太太给了婆子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婆子高兴地走了。老太太发现了她,笑眯眯地招手叫她出来,喂她喝了一碗甜水……
甜水?不,那不是甜水,那是哑药!
她的喉咙就是从那天开始毁掉了!那是弟弟出生的日子!
夭夭头疼欲裂,她一会儿觉得自己是夭夭,一会儿觉得自己就是灼灼,那天的事情像是她亲身经历过的,她甚至清晰地记得喝完“甜水”后喉咙烧灼的剧痛。
她无法说话,不会写字,没有人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父亲也以为她是受不了母亲逝世的打击,这才不再开口说话。
夭夭愤怒又难过,老太太根本不是偏心,她是变态!是凶手!和苏梦雪一样的凶手!
“多么漂亮的孩子,可惜……”
“也是可怜,母亲没了,父亲又卧床不起,自己又是个无知无觉的,唉……”
周围的窃窃私语唤回来夭夭的理智,她这才发现自己傻傻地站在厅中,两边的椅子上坐了些妇人,上首坐着老太太,眼神冰冷地瞥了她一眼,脸上的笑容却很是慈祥,“灼灼,好孩子,怎么了?”
夭夭本来的打算是跪在老太太面前掉上几滴眼泪,可她现在却跪不下去了,她一把扯过身后的小兰,推到了老太太身边。
“怎么了,这是嫌小兰服侍得不好,不想要她了?”老太太笑道:“小兰原本是我身边的,我见她机灵勤快,这才让她去服侍你的。灼灼别耍脾气,祖母帮你教训她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