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物理学家——钟花无艳
时间:2019-06-01 09:28:00

  ——不管怎样,娜塔莎出场了。
  她一上场,观众席就自发响起掌声。
  原来为了配合咏叹调《春风何必唤我》,娜塔莎的妆容做了精致的调整。发髻是巴洛克花式古典风情盘发,搭配上自然魅惑的红唇妆,既掩饰了病颜,又撑起精神面貌,烘托出一个渴望爱情的女版“维特”形象。
  她的裙子以正红为底、金色烫钻点缀,精致华丽显出霸气。当她转身向观众席致礼,背部大镂空,闪闪发亮的系带就像一簇簇跳动的、美艳又容易自我灼伤的火焰,完全符合将要表达的悲剧主题。
  娜塔莎摆好开场动作,咏叹调随之响起。
  从细腻委婉的低诉到苦恋不得的痛苦,2分钟时间里,娜塔莎重现了沈如磐的示范动作,内勾、外勾、交叉步、捻转步……目不暇接毫无瑕疵。哪怕是接下来难度更高的复杂步和组合跳跃,她也依然发挥稳定。
  基本分和难度分都保住了!沈如磐长长地舒了口气。
  说起来,娜塔莎有同场选手无法企及的两大优点,步法和跳跃。难度级别之高,完成质量之强,便是沈如磐为她做速度素质训练的原因。
  时间进入第3分钟,暗潮汹涌的定音鼓、悲剧一触即发的弦乐氛围,预示少年维特产生吞枪自尽的念头。只要娜塔莎再完成一组3周 3周的跳跃,她的技术难度分就可以和南茜持平。
  偏偏她的体能状态开始不稳。
  她的第一跳出现犹豫,空中转体迟滞,仓促情况下再做第二跳,她落地不稳伸手扶冰,技术分一下被南茜压下去。
  糟糕!沈如磐在心里暗暗惋惜。选手通常在后半程体力下降,分数很难再追上去。
  果不其然娜塔莎的状况更差了。可能是呼吸不畅,又可能是低烧导致不舒服,她的身体明显可见颤抖,好几处意在挽回艺术分的舞蹈步,都完成得普普通通。
  此时音乐一转,悲怆的咏叹调变成鸟语花香的空灵旋律。这便是沈如磐临时剪辑加入的片段,意在渲染维特吞枪自尽前产生了幻想:他和心爱的女人在一起。
  然而对娜塔莎来说,这也是沈如磐的良苦用心,用简单的滑行节省体力。
  时间眼看着要进入第4分钟,后面也没有多少难度动作,沈如磐追视着冰上的娜塔莎,心中生出许多感慨。
  只能这样了吗?大概只能这样了吧。
  求而不得是每一个人都会遇到的烦恼,如果能够轻易解决,便不会从亘古延续至今。
  沈如磐的心里难受起来。她不甘心,手拢到嘴边用德语大喊了一声:“娜塔莎——!”
  沈如磐站在场边区域,离冰面中央有段的距离,呼唤未必清晰可闻。然而冥冥之中就像有师徒间的默契,她觉得娜塔莎结束滑行将要衔接下一组动作时,忽然有点不一样了。
  此时音乐氛围再次变得激烈。那是少年维特结束幻想,重回令人心碎的现实。娜塔莎的步法也相应发生变化,复杂多变,亦是为赴死的悲情结局蓄势,而接下来一组菲利普3周跳,后外点冰3周跳,萨霍夫3周 后外点冰2周 后外结环2周的连跳,更是让观众区发出惊喜的掌声。
  按照现行评分规则,比赛后半程出现连续两次跳跃将能得到1.1倍系数加分。如此一来,娜塔莎的技术难度分势必追上南茜。
  但表演远没有结束。
  刀齿小跑、交叉步、转3步、反向大一字步,娜塔莎展现出难以置信的体能爆发力,不断在冰上转向滑行,覆冰面积几乎达到全场。
  她通过高难度跳接进入燕式旋转,再接变刃燕式旋转、换足蹲转、继续蹲转、直立转。整个过程使用的旋转组合之多,如潮水一般涌来,目不暇接。
  全场观众被惊艳到了,不约而同站起来为娜塔莎鼓掌。
  沈如磐也被振奋到了,对着场上遥喊打气——这些复杂又极具观赏性的动作,其实是沈如磐要求娜塔莎提高“速度素质”的重要原因。惟有挑战体能极限,才有希望在比赛的最后时刻,凭借着足够的耐力爆发出如此多的旋转组合!
  定音鼓渐来越强,大提琴狂乱地吟唱,中提琴悲怆地和调,弦乐组成的旋律在冰场上空盘旋回响。此时娜塔莎气息急喘,身体已达极限,但她绷住最后一口气,双臂抱己作为全套表演的结束动作,一气呵成渲染出少年维特死亡的痛苦。
  全场掌声雷动!
  音乐是悲剧,娜塔莎却成功了,她成功地在最后一分钟拉回全部得分。
  两天分数合并——她当之无愧是第一!
  整个辅助教练团兴奋不己,纷纷彼此拥抱相庆。
  沈如磐也非常激动,转头拽了拽萧与时的胳膊,一双眼睛绽出光彩:“你看见了吗?我们做到了!我们赢了!”
  这一刹,萧与时的脑子里有很多画面走马灯似地闪过。他看到了初出茅庐的沈如磐,也看到了崩溃落泪的沈如磐,所有的沈如磐都不属于他,但现在这个欣喜若狂、眼睛里闪耀着星星的沈如磐,和他是“一体”的。
  那么遥远的人,居然就在他的身边,张开双臂对他欢呼。
  在这种气氛的感染下,萧与时的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情绪在流淌,他好像明白了沈如磐父亲说过的某句话的意义——
  你微笑,对我默默无言。可我觉得,我为此情此景,等待了许久许久。
  萧与时的心中顿生感慨,他伸手轻轻摸了摸沈如磐的面颊,又拍拍她的头:“嗯,我们赢了。”
  娜塔莎高兴地下场,和团队拥抱相庆。当她看见萧与时,她愣了一秒,下意识扫了眼沈如磐,仿佛心知肚明什么,冲沈如磐一笑。
  沈如磐不是不想解释,碍于场合作罢。
  体育记者围上来采访感想,娜塔莎还处在夺冠的兴奋中,情绪激动地说:“我要感谢我的教练,没有她的指导我根本不能赢得比赛。她的名字叫维特·呃……”
  娜塔莎突然想起来,她并不知道沈如磐的姓氏。
  恰是这个不上不下的当口,一旁的萧与时开口:“不是维特,是沈如磐。”他出人意料地摘掉沈如磐的帽子,对着镜头介绍,“沈如磐是来自中国的花样滑冰世界冠军。”
  全场惊讶了。
  体育记者很快反应过来,举着话筒凑近,接二连三抛出问题:“你就是双人滑前世界冠军沈如磐?”“中国花样滑冰队发表声明说你退役,你还打算回到赛场吗?”你为什么有兴趣指导一个默默无闻的选手?这是否是你的转型之路?”
  问题太多,沈如磐一时答不上来。
  所有的聚光灯全在对着她,场面是那么熟悉,像极了当年她夺得世界冠军接受赛后访问。全场都在沸腾,好像是因为胜利,又好像是因为别的。
  沈如磐的耳朵里嗡鸣一声,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她觉得自己似乎从未退役,却又分明二度归来。
  当她偏过脸,目光对上萧与时,视野里那双黑眸眸色沉静平定,她空白的思绪又接上来。
  于是她正视话筒,对着记者和黑压压的摄像机,心中产生沉沉的勇气,长久以来第一次在低潮中向外界坦诚自己的身份。
  “对,我就是沈如磐。”
  我从未离去。
  我仍在这里。
 
 
第33章 喜欢你
  稍后毫无疑问是庆功宴。
  德国人爱喝啤酒, 肯定要在最热闹非凡的啤酒馆包场。德国人吃起肉来又特别认真, 五花八门的熏肉烤肠佐以琳琅满目的白啤、黑啤, 科什啤, 酒食丰盛。至于冠军娜塔莎, 本该回去休息, 但夺冠后的幸福感战胜身体的不适,她坚持要和团队庆祝一会。这一庆祝, 德国人激动自豪的性格展露出来了,大家跳舞、斗舞,浑然忘我,庆祝气氛嗨到爆。
  沈如磐差点也被大家拖下水, 但她身体不行,舞不能跳,敬她的酒水也不能喝,于是团队的人转去围攻萧与时。萧与时倒也大方,敬酒一概不拒。
  他酒量稳, 几乎不上脸,只是体温上来了, 吐纳间气息热烫地扑落在她的脸颊。沈如磐有点急, 出言护几句。众人还未说什么,他闻言一笑,抬手放在她的头顶, 轻轻揉两下:“放心, 我没事。”
  公共场合他对她做出这样的举动, 自然引得大家一阵愉快的口哨,仿佛知道她心疼他似的。沈如磐有些无奈,也就不好意思再说什么。
  散场时已经有点晚了。
  和来时一样,沈如磐坐萧与时的车回去。只是啤酒馆地处最繁华的柏林大道深处,两个人要走一段路方可回到停车点。
  春末夏至的夜晚,不再是充斥着紧张感和忙忙碌碌的白天。晚风习习,酒的醇香和炭烤牛排的焦香不时从其它啤酒馆飘散出来,欢声笑语夹杂其中,沈如磐感受着难得的轻松,转头对萧与时道:“谢谢。”
  “嗯?”
  “谢谢你一直以来的帮助。如果没有你,肯定不会有今日的娜塔莎,也不会有今日的我。”
  她的态度极其真挚,所述的话分量很重。萧与时只是不急不慢说一声“言重”。
  “不过,你不用拆穿我的身份。”沈如磐有些不好意思,“费恩医生看到体育新闻,肯定吓一跳,说不定会生气地质问我不注意休息,是不是不打算痊愈?”
  描述得挺真实,萧与时扬了扬唇:“有可能。”
  大抵是饮了酒的缘故,他完全没有平日的距离感,目光如水,嘴角上扬,俊逸的面容上绽出让人目眩的温柔,沈如磐的心神为此恍惚了一瞬。
  她不敢多想,转开视线,半是没话找话闲聊,半是认真探讨:“万一费恩医生从此不准我外出怎么办?”
  “嗯?”不是应该从此好好静养吗。
  “我查过德国今年的花样滑冰赛事安排,后面还有锦标赛、大奖赛等一系列比赛,我还想继续指导娜塔莎……”
  “沈小姐,这么多赛事排下来,你不注意休息,是不是真的不打算痊愈?”
  一声“沈小姐”,夹杂着淡淡的好笑和拿她没办法。沈如磐顿时窘了,改口:“别当真,我说说而已。”
  若无其事地往前走了会,她想到什么,犹豫地转过身朝向他:“穆勒教授替你做的获奖发言,还顺利吗?”
  这个时间点颁奖仪式早已结束。萧与时回答:“挺顺利。”
  虽然她道歉多次,他也多次表示没关系,她心里依然过意不去,总想着弥补。但是如何弥补?
  请吃饭?不好,庆功宴的账单都是他轻描淡写地结了。送他一枚她的金牌?也不好,他又不是体育人士。更别提他人帅多金,万事不愁,什么都不缺。
  沈如磐烦恼地叹口气,总不能把他供起来吧。
  无欲无求,又有求必应,不上香火上什么?
  她陷入苦思,完全没有意识到前方路面有醉汉留下的呕吐物和碎啤酒瓶渣。哪怕萧与时眼明手快拉住她,她收步不及时,右脚还是生生踩上去。
  ——这下可好,她穿的是运动范的小白鞋,鞋被毁了,不能要了。
  沈如磐只得无比麻烦地先找个地方把鞋脱掉,正当她犹豫是不是光脚走路,萧与时却不含糊直接把她抱起来。
  她惊讶地张了张嘴,他云淡风轻地开口:“将就一下,回去就好。”
  从现在的地方到泊车点有数百米,沈如磐忙道:“我通知司机把车开过来?”
  她没有司机电话,萧与时才有。他抱着她不得空,她又问手机放在哪,接着去摸他的外衣衣袋。
  没有找到,他想了想说:“大概在上侧的口袋。”
  上侧在胸口,她的手按上去,清楚感受到他的身体微微一动,她这才发现了自己动作的冒失。
  他抱着她,她不老老实实缩在他的怀里,反而伸手上下翻找……她被自己惊着了,作势要缩回手,头顶上方传来他的声音:“是这里。”
  声音平静,镇定,仿佛并不排斥她的触碰。
  沈如磐默了默,最终依言拿出手机。
  她拨通电话告知司机现在的位置,得知前方路口太堵,车无法开过来,最好走过去。
  她转述司机的话,仰头看着萧与时,萧与时点头:“知道了。”
  他稳稳地抱着她前行。
  柏林大道是最繁华的街道,啤酒馆林立,居民游客都会来这里惬意放松。年轻的西方情侣尤其多,一对对搭肩揽背,眉语目笑,甚至隐藏在树影角落,耳鬓厮磨缠绵亲吻。
  沈如磐看看他们,再悄悄瞅一眼抱着自己的男人。从他打乱行程回到柏林,再到方才替她饮酒,她已经占据了他太多温柔。
  脑海里百端交集,她嗫嚅着唇,轻声细气说:“萧与时,你放我下来吧。”
  他不明所以看她一眼。
  “……我挺重。”
  “不重。”
  “可是这样不好,会引起误会。”
  大家都是成年人,他那么聪明,岂会听不懂她话里的意思。他沉默一两秒,轻轻嗯了声以示回应,可是依然没有把她放下来。
  直到他静静地抱着她走了一段路,他开口问她:“如磐,你说还想继续指导娜塔莎,是真的吗?”
  她不是个遮掩的人,既然他问,她老实地嗯了声。
  “那便去吧。静养也不等于关在病房里什么都不做,我会替你向费恩医生说情。教练团队也不要解散,继续以你为核心主导。如果不远的将来你身体痊愈回到中国,团队也可以带过去,接着为你服务。”
  听着他倾力支持的言语,不知道为什么,沈如磐的脑子里突然生出一些不该有的念头。可是她尚未厘清楚这些念头,他又平静地开口。
  “第一次见面你告诉我,每个人都有必须要走的路,而你想走的路,是豁出去东山再起。我一直不确定东山再起的意义,总以为是重回巅峰,今天我才体会到,东山再起也可以是一场比赛接一场比赛地熬,一个分数接一个分数地追,不改初心,砥砺前行。”
  他顿了一顿,垂眸凝视她,清澈的眸子里闪动着柔情:“我想陪着你,让你在这条路上尽量走得容易一些,不要太辛苦。”
  沈如磐愣了两秒,本能地怀疑自己是不是会错意了:“萧与时,你说什么?”
  “我说,我想陪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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