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物理学家——钟花无艳
时间:2019-06-01 09:28:00

  沈如磐知道陆楠大老远过来探望她,她不能总是为了感情的事郁郁寡欢, 于是她强打精神:“去哪转?”
  “购物广场?”
  买买买是最直接的转移注意力的方法,尤其柏林曾经被划分为东西柏林, 拥有很多风格独特的商业分布区:未来主义感十足的商业广场、浪漫怀旧思潮的购物走廊、文化气息浓郁的收藏店……即使什么都不买, 单单欣赏橱窗展示也令人赏心悦目。
  沈如磐不一会儿就购入了很多古典音乐唱片, 从巴赫到勃拉姆斯再到贝多芬和施特劳斯, 都是撑起音乐半边天的德国音乐家——精神文化有了,物质文明也不能少, 她又紧接着添购了许多化妆品。
  陆楠问:“你不能化妆, 买这些做什么?”
  “等你要去圣彼得堡, 这就是送给队友们的礼物。”参赛选手要化妆, 化妆品是最好的伴手礼。而沈如磐之前以为自己能离开柏林时也添购了不少东西,两份加一起,伴手礼已是相当丰盛。
  陆楠了然:“还想逛逛别的地方吗?”
  沈如磐环视一圈,努努下巴示意前方。
  那是瓷器甜品店。
  艺术家们从瓷器和玻璃器皿得到灵感, 别出心裁烘焙了大量宛如雕塑的甜品。一个个表面晶莹剔透, 点缀上奶油、覆盆子、血橙蜂蜜, 外观玲珑精致,直击每一个女生的内心,很容易让人想要大快朵颐,感受艺术和味蕾的碰撞。
  ——然而高糖高脂的食物是运动员的大忌。
  沈如磐多年来始终严格要求自己,才能把身高体重牢牢控制在167cm/45kg。见她突然要吃甜食,陆楠一把拉住她:“你不要因为感情不顺就暴饮暴食。”
  沈如磐奇怪地瞅他:“我是那种自暴自弃的人吗?我只是觉得甜品不错,想打包一些带给医院里照顾过我的医生护士。”
  陆楠:“……”
  买买买未必能带来多少快乐,但是见陆楠无语凝噎的表情,沈如磐有些好笑:“走不走?”
  见她展颜,陆楠也笑了:“走,当然走,你想去哪就去哪。”
  从甜品店里出来,陆楠两手拎满大包小包。沈如磐记得他手背有伤,想自己承担一部分,他却不以为然地拒绝:“男人承包力气活,正常。”
  他个子高挺戴着墨镜替她拎东西的样子,有种说不出的体贴感,在西方面孔占了绝大多数的购物广场里,收获不少回头率。
  沈如磐上下打量他,声音扬起来:“陆楠。”
  “嗯”
  “你昨天说我们错过,是不是对过去耿耿于怀?”
  “没有。”
  那件事对两人的关系造成深远的影响,如果说之前是无拘无束的少年同伴,有点青梅竹马的意思,后面就只是规规矩矩的搭档。
  沈如磐昨夜无暇顾及,现在觉得应该认真补一句:“我母亲做事强势,我没有办法改变过去,只能替她向你说声对不起。”
  陆楠听了,转过头凝视她。
  她脸色坦诚,光明正大,想必当年也没有料到那件事会闹得那么突然,那么难堪。
  陆楠弯唇笑了起来:“好端端地干嘛说对不起你还不如直接请我看一场电影。”
  购物广场的顶层就是电影院,他抬手指了指,很是感慨:“这些年不是在比赛就是在准备比赛,真的很久很久没有放松过,也没有完整地看一场电影了。”
  “你想看什么?”
  “你胆子小,选喜剧片吧。”
  “哪有。我当年还陪你看过《午夜凶铃》呢。”
  哪怕她嘴上不承认,陆楠最终买了两张动物喜剧片的电影票——热闹搞笑的电影看下来,确实能让人改善心情,忘记现实里的烦恼。
  电影散场后,陆楠去买水,沈如磐就在电影院出口等他。
  她站的地方是购物广场的中庭,从高往下俯看,能看见商场里往来的人群。商场为了营造热闹的气氛,特地请了褐发碧眼的艺术家抱着吉他弹奏歌谣。
  沈如磐对德语歌曲不熟,也没怎么认真倾听。不多时一首柔情舒缓的音乐响起,艺术家用沙哑磁性的嗓音,唱出上世纪东西二德时代的情歌:Wir wollen doch einfach nur zusammen sein(《我们只想在一起》。)
  “你邂逅了一位美丽的女人。
  那个美丽的女人,来自东边的潘科区。
  你想和她共度良宵,
  但是忽然之间,已是午夜时分。
  她温柔地提醒你,必须回到柏林墙那边去……”
  沈如磐好不容易暂时忘记萧与时,因为这样的歌词,一下子又想起他。
  其实她并不知道他究竟从何时喜欢她,现在听着歌静心回顾,最初的心动大概是从潘科区的雪夜开始吧?稍后她的身体出现变化,他在机场拦住她、劝她留下,再到后来发生的点点滴滴,都足以说明他对她动心了。
  他是何其稳重严谨的男人,为她默默无言付出这么多,想必是真心喜欢她。
  和身份无关,和前途无关,就是欣赏她,喜欢她。她何其幸运,居然能够得到他的爱慕。
  如果她的身体是健康的就好了,又或者早点遇见他,她肯定毫不犹豫和他在一起。
  但是老天是公平的,不可能把年轻、才华、荣耀、幸福,全都在同一个时间点给予她。有得有失,才是人生。
  陆楠回来的时候,见到沈如磐目视前方,陷入沉思。
  她的神色恬淡平静,想必在短暂独处的这一丁点时间里,又情不自禁想念那个男人。
  感受到他的注视,她偏下脸,目光投过来。
  陆楠扬了扬手中的水,冲她淡淡一笑。
  *
  离开购物广场的时候,沈如磐欲排队等候出租车,陆楠叫住她,指了指路边。
  那是租赁公司提供的一排电动脚踏双用自行车,沈如磐瞬间懂了。
  骑车可以锻炼颈、肩、手臂、胸腹、腿臀的肌肉力量。这对常常一天四场陆地训练、两场冰上训练,从天亮练到天黑的陆楠而言,是比坐出租车更好的选择。
  “我骑车带你?”
  “好啊。”
  大包小包往车篮里一放,他载着她像风一样自由飞快地骑行起来。
  今日阳光灿烂,初夏的风吹动长发,像羽毛扫过脸颊和耳朵。沈如磐一边努力坐稳,一边提醒陆楠慢点。
  陆楠却轻轻地笑了:“如磐,你还记得十四岁的时候吗?你刚做完韧带修复手术,行动不便,我天天骑车带你往返宿舍和训练馆。”
  “记得,死也忘不了。”她也愉快地笑了,“你载着我太得瑟,有一次自行车车头撞到电线杆,我差点被摔下来。”
  “是这样子吗?”他故意抖了抖车头。
  “你再这样我跳车了啊!”她毫不示弱地威胁他。
  “别——我好玩呢。”
  两人说说笑笑一阵子,陆楠若无其事开口:“如磐,刚刚从电影院出来,我看见你又在思念萧与时。”
  他组织下言语,接着说:“表演赛的时间快到了吧?你想去就去,不要犹豫。谈恋爱虽然不是比赛,但和比赛一样,你越退缩,后悔的几率越大。”
  背后的女人一下子没有了声音。
  半晌,沈如磐开口:“陆楠,谢谢你的建议,我不能去。趁现在感情浅,我还能控制自己,否则纠纠缠缠感情越来越深刻,对我不好,对萧与时更不好。我不能因为自己舍不得萧与时,就一直吊着他。他是自由的,应当有选择别的女生的权利。”
  明媚的阳光从天空投射下来,和煦的微风从耳畔拂过,陆楠哑然一会,低低叹口气:“我真为你俩犯愁。”
  “你真正该犯愁的是黄金联赛。”沈如磐用手指戳戳他的后背,“革命战友,你什么时候去圣彼得堡?”
  “干嘛关心这个?”
  “赛前时间弥足珍贵,你早点走,别因为我耽误比赛。再说你陪我瞎买瞎逛,也很无聊。”
  “不无聊,挺放松。”陆楠回眸冲她一笑,笑意在嘴角漾开,直漫眼底。
  沈如磐见他高兴,也就不扫他的兴致了。
  怀中是陆楠刚买的矿泉水,她拧开瓶盖抿唇喝一口,不知怎的,风和日丽适合郊游的好天气,她竟然又有些控制不住地想念萧与时。
  而此刻的萧与时,人就在医院。
  今日柏林大学有课,他结束授课便坐车出来。
  表白被拒在预料之外,他想着待会见到沈如磐如何自然地解释他不是刻意来接她,遂决定先去费恩医生的办公室坐一坐,寒暄一会。
  没想到这一寒暄便是两三个小时。
  从学校近况到脊椎手术其他志愿者的现状,又从沈如磐的骨赘复查的时间再到种种应对策略,能谈的都谈了,沈如磐仍然没有回来。
  萧与时坐在窗边,下意识侧头看了眼窗外,便在这时,他轻而易举瞧见沈如磐。
  或者该说,是陆楠和沈如磐。
  初夏已至,繁花盛开,医院的林荫道郁郁葱葱。陆楠骑着自行车载着她从医院正门一路晃悠进来,有说有笑。也不知道两人具体聊什么,沈如磐嘴角一抿露出两个浅浅的涡,眉目间的神情柔软极了。
  自行车停住。
  陆楠低下头听她讲两句,接着下车从车篮里拎了两袋东西给她。她抬手整理下额前的头发,便向门诊大楼这边走来。
  不一会儿,人未至,她含笑的声音连同甜甜的奶油香味就出现在门口:“费恩医生,来吃蛋糕。”
  费恩好奇:“沈女士,你出去玩了?”
  “嗯。”她点点头,把两袋沉甸甸的东西放到办公桌上,“除了蛋糕,还有陆楠路过转角咖啡店时,请大家喝的咖啡牛奶。”
  她边说边拿饮料,两张小票恰好从购物袋里掉落出来。风从窗户吹入,小票随势往前飞,刚好落在萧与时的脚下。
  沈如磐这才注意到萧与时的存在,一下愣了。
  萧与时却没有看沈如磐,视线静静地垂下——那是两张电影票。时间场次刚好是13:14,也就是他等待她的两三个小时的时间里。
  萧与时此前一直有种感觉,沈如磐对他心有不舍。
  然而她终究拒绝了他,这是否如她所言,他在她心里的分量并不重要?
  是不是他真的做错了,那个会被他打动,愿意和他两情相悦的女人,由始至终只是他的错觉。
  萧与时沉默几秒,缓缓抬起视线,目光却没有对上沈如磐,而是投向费恩医生。
  “您慢用。”他的声音不急不缓,说不出的冷淡,语罢也不正视沈如磐一眼,起身直接离开。
  电光石火间,沈如磐迅速反应过来。
  她和陆楠出去“玩”,又是买东西又是看电影,萧与时肯定怫然不悦——换成她,她当初只是稍稍想一想萧与时有别的女朋友,心里就够不是滋味。
  沈如磐下意识转身要追,几乎是同时,费恩医生纳闷地开口:“Hsiao怎么说走就走?我还以为他来找你。”
  脚步蓦然收住。
  追上去又能说什么?告诉萧与时,他误会了,她没有他想得那么三心二意?这样的她是不是太奇葩了
  沈如磐的目光投向费恩,抿着唇缓缓问一句:“萧教授什么时候过来的?”
  “好像是午后。他今日倒是得空,坐了许久。”
  他应该是想来接她。
  ……
  从门诊大楼出来,沈如磐心神恍惚地往前走。陆楠就在身旁,不知异样和她讨论晚餐吃什么。她的脚下忽地被什么绊住,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前踉跄,幸好陆楠眼明手快扶住她。
  “你还好吗?在想什么?”陆楠关切道。
  她的状态有些乱,看着陆楠喃喃地说:“我好像错了。”
  她以为自己能看淡看开,偏偏就在刚才,萧与时不正视她一眼就离开,她骤然意识到高估了自己。
  “什么错了?”陆楠面露困惑。
  想说的话就在嘴边,她活生生又哑火。
  她抿了抿发干的唇,勉强换了个话题:“陆楠,我有点累了想睡一会。你晚餐自便好吗?”
  不等回答,她头也不回匆匆离开。
  *
  *
  傍晚的时候,沈如磐接到了娜塔莎的电话。少女第一句话便透出低落:“沈教练,你和霍夫曼先生怎么都没来看我的表演滑?”
  沈如磐出奇沉默,半晌说:“我和他有点忙。”
  娜塔莎长长地调噢了声,似乎不怎么相信,果不其然又追问道:“你们是不是昨天晚上喝多了,然后……”
  “没有,你不要瞎猜。”
  “可是昨晚有人分明看见你们在路上接吻,证据确凿。”
  沈如磐一下没了声音。
  电话那端娜塔莎再也按捺不住,惊叹:“难怪霍夫曼先生通过其他人转告我,往后我的比赛就由你一人负责,他不再直接参与。这么看来,霍夫曼先生的支持和退出,其实都是为了帮助沈教练的事业转型——他对你真好!”
  “不再……直接参与?”
  “对啊。”娜塔莎开心地笑了,“沈教练,你和霍夫曼先生从一开始就在偷偷谈恋爱吧?”
  “短节目比赛那天我问你,霍夫曼先生能来吗?你说,‘他来不来都不重要’,语气怎么听怎么都觉得别扭,其实你当时在生闷气,怪他没有时间陪你吧?霍夫曼先生稍后又来看比赛,肯定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哄你开心——对吗?”
  事实佐证具体,逻辑清晰无误,娜塔莎觉得自己应该没有搞错什么,实话实说:“我们所有人都觉得你们在偷偷谈恋爱,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不能公开。现在明白了,原来你身份特殊,不宜公开。”
  娜塔莎所言不假。
  团队为什么成立,即使从未挑明理由,单看沈如磐对整体的掌控,以及萧与时对沈如磐的倾力支持,所有人心中再清楚不过。换句话讲,萧与时和沈如磐的关系,是所有人都懂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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