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物理学家——钟花无艳
时间:2019-06-01 09:28:00

  沈如磐思考许久也没有好想法,便说:“我再想想,有好建议和你说。”
  “行。”
  冰上滑行看起来轻松,实际相当耗体力。沈如磐累了,坐在冰上缓解一下,再开口时语气有些感慨:“时间过得好快,这居然是七年前的比赛了。”
  陆楠也坐在她身旁,听她说话。
  “好遥远。我们那时天天练,练得都要累瘫了,却不敢休息,只能像现在这样坐在冰上歇一歇,而后起来接着练。你说,我们当年是不是太紧张?明明训练时抛四周跳都成功了,为什么正式比赛还是失败?”
  面对这个疑问,陆楠若有所思片刻,侧过脸看她:“说起来,好像就是从那次摔倒开始,你的腰就不太好了。”
  “哪有,你不要胡思乱想。”
  她安慰他,说完抿唇一笑,嘴角露出两个可爱的梨涡。再加上刚运动完气息不稳,脸颊绯红,鼻尖还有一点晶莹的薄汗。这样的画面会给人错觉,仿佛美好的年少时光又回来了。
  陆楠凝视她片刻,想伸手替她拭汗又觉得不妥,起身拉她:“起来吧。冰上太冷,当心着凉。”
  她不用他拉,自己就能站起,活动下脖子又转转腰。
  陆楠瞅瞅她这些“老态”十足的养生动作,欲言又止,末了还是忍不住叹气:“如磐,等我比完黄金联赛,暂时退下来陪你养病吧。”
  “为什么?”
  “假如你真是因为当年的原因被我摔坏了,我要对你负责啊。”
  “呸呸。我健康的很。”
  闲聊间,沈如磐无意识地侧头,见到不知何时去而复返的童欣。
  童欣立在场馆门口,也不出声,目光闪动盯着冰上的沈如磐。沈如磐一下懂了,连忙解释自己的行为,又迅速回到场边,脱掉冰鞋穿回外套。
  整理好自己,沈如磐对童欣说:“你和陆楠接着练习,我不叨扰先走了。”
  运动员入住运动员村后,基本上就不能再随意出来。陆楠想到沈如磐一个人住在圣彼得堡的酒店,交待道:“你好好休息,有空通电话。”
  沈如磐从嗓子里嗯一声应着,挥挥手走了。
 
 
第39章 圣彼得堡(2)
  稍后的几天, 陆楠但凡有空就联系沈如磐,问她要不要再来运动员村看看训练情况。
  沈如磐顾及童欣都推辞了,老实待在酒店,白天晚上看一看陆楠发过来的训练视频, 和他聊一聊哪里的细节不妥、如何改善。
  就这样过了几日, 陆楠在电话那头提议道:“你也不能总是待在酒店, 否则和待在柏林的病房没有区别。要不你读读旅游攻略,出去逛一逛?”
  这倒是个主意。尤其在粗粗翻阅旅游攻略,得知德语是俄罗斯人的第一外语之后,沈如磐决定逛逛圣彼得堡。
  圣彼得堡地处涅瓦河口三角洲,被著名的涅瓦河及城内的运河分成了44座岛屿, 由大大小小580多座桥梁连接。故水路交织如网,涅瓦大街便是城中最著名亦是最古老的街道,又名——“远大前程大街”。
  跟着地图导航以及用德语问路, 沈如磐顺利地来到目的地。
  和攻略上说的一模一样, 这是极具观光价值的历史老街:喋血大教堂, 喀山大教堂、伊萨基辅大教堂、还有果戈理故居、柴可夫斯基故居……这么多绚烂丰富的历史遗迹逛下来, 沈如磐深刻感受到俄罗斯帝国的权利和荣耀。
  她随手拍了些照片发给陆楠。他没回,想必正在挥汗如雨做场地训练。
  她往前走,行至涅瓦大街和其它街道的交叉口, 看到几座巍峨大气的拱顶建筑群, 那是帝国公共图书馆。
  馆外悬挂了俄、德、中、英四国语言写成的横幅:高校合作组-暗物质探测实验成果研讨会。
  她微讶, 忍不住走到服务窗口用德语询问:“高校合作组包含德国柏林大学吗?”
  得到肯定回答, 她又问:“从柏林大学来做研讨会的教授是哪位?”
  工作人员见她年纪轻轻又会说德语, 以为是留学生:“这个不清楚。你可以办张旁听证进去听听。”
  沈如磐小小犹豫阵子,没有拒绝这个建议。
  前苏联作家高尔基说过,书是人类进步的阶梯。那么在帝国公共图书馆里,从方方正正气派庄严的书籍陈列方式中,就可以感受到战斗民族对知识的尊重。沈如磐花了一点时间才找到宏伟的科学报告厅,一上楼,清楚见到两边的白墙上挂着受邀来做研讨会的物理学家的画像。
  俄、德、中、英……陌生的面孔一张张浏览过去,她没有看见萧与时。
  其实沈如磐隐隐知道应该不会碰见萧与时,但心底有个声音反反复复在说“万一他来了呢”?她没忍住,结果就自作多情被打脸。
  沈如磐轻轻吐口气,折身下楼。
  *
  从图书馆出来,她漫无目的逡巡阵子,找了一家外观平平无奇的餐厅解决午餐。
  进去之后,见到浓郁复古范的内部布局和装饰,她才想起这里是攻略上重点推荐的、著名的文学咖啡馆,即普希金为爱人赴死决斗前喝最后一杯咖啡的地方。
  无数文艺青年慕名而来,和咖啡馆里的普希金的蜡像合影,而他们身后的墙上恰巧挂着普希金的名诗节选——《我的名字》
  我的名字对你有什么意义?
  它会死去,
  它会被忘记。
  但是,在你孤独悲伤的日子,
  请你悄悄地念一念我的名字,
  并且说:有人在思念我,
  在这世间,我仍然活在一个人的心里。
  文艺青年不识愁滋味,在伟大的文豪面前和饱含深情的爱情诗面前笑着快乐着。沈如磐却直直地看着诗,浓密的眼睫颤动几下,流过深沉复杂的情绪。
  她想起萧与时,再度折身而去。
  *
  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反正无所事事前行。
  圣彼得堡是一座水上的城市,清澈的涅瓦河从城中蜿蜒而过,水路交织如网,那一座座千姿百态的桥,便是连接彼此的通路。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的路,也不知道自己行过了多少座桥,最终来到了著名的爱情桥。
  那是一座非常小的桥,却有神奇的传说,据说只要能在爱情桥上接吻,爱情便会天长地久。于是不少热恋情侣在桥上厮磨缠绵,亲吻彼此。
  沈如磐瞅瞅他们,小声嘀咕:“要是真的接吻就能天长地久,哪里还用得着民政局办婚姻登记。”说完觉得自己语气酸溜溜的,她叹口气,走到在桥边望向远方。
  灿烂的阳光照在河面上,暖风徐徐,河水碧波荡漾,金光闪闪。
  沈如磐莫名想到了柏林施普雷河上的桥,也再一次想到萧与时,想起离别时他对她说过的话。
  “你心里究竟有没有我?如果有,早点回来。”
  心口像被太阳的光芒照热了,她忽然记起被萧与时亲吻的那一幕。柔软的唇瓣,带着醇醇的酒香夺去了她的心跳和意志,让她沉沦在缱绻的柔情里。那种美好的触觉现在想来,似乎并不遥远。她情不不禁抬手,用指尖摩挲自己的唇。
  ……她蓦地脸红了。
  她尴尬地收回思绪,转身下桥,不小心和一位女性撞了下。
  她连忙道歉,对方却脱口而出:“沈如磐!”
  女性嗓音掷地有声,给人一种雷厉风行的气势,也透出强势。
  沈如磐沉默几秒,抬起视线望向眼前身材容貌气质皆是人中翘楚的中国女子,勉强开口吐出个单音字:“妈。”
  “你还知道叫我妈?”
  沈如磐被这话刺得眉头狠狠一皱:“你要是不喜欢这个称呼,我也可以改称你颜女士,抑或叫你裁判长。”
  沈如磐的母亲,颜曼女士十几年前成功转型为裁判,履历惊人,既是国际滑联裁判长级裁判,又兼任中国花样滑冰裁判委员会主任,是花样滑冰界的领军人物。
  颜曼女士常年担任冬奥会、世锦赛等众多一级花样滑冰赛事的裁判长,今日和沈如磐狭路相逢,自然是因为来圣彼得堡担当黄金联赛的裁判长。
  面对女儿的讽刺,颜曼冷静道:“随你可以称呼。万一说出去有你这样的女儿,我也感到丢脸。”
  “我什么时候让你丢脸?”沈如磐恼了。
  “不记得了吗?哭泣,纠缠,只差跪地恳求。”
  颜曼指的是当初教练提出拆队换人的决定,沈如磐哭了一下午,而后找教练理论。
  沈如磐不否认自己彼时言行举止可能存在不妥,但绝对没有母亲说得不堪。她脸色一白将要反驳,颜曼的口气却稍稍缓和:“不过,你现在看起来正常多了。”
  颜曼又说:“你究竟躲到哪里去了?短信不回,电话不接,甚至把我拉黑屏蔽。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有能耐,可以连我的劝告都不听?你不要忘记一个事实,你再怎么恢复也无法回到过去,陆楠不会再等你,他现在的搭档是童欣!”
  明明是关心,不知不觉又变成斥责和数落。
  沈如磐恼火地打断:“你不要再说了,我不喜欢听这些!”
  在很长一段时间,母亲强势的作风以及直来直往赶尽杀绝的语言风格,都是沈如磐心中的阴影。因此这么多年来,她一方面无奈接受父母婚姻破裂的事实,另方面对母亲抱有微词,同情父亲。
  犹记那时她和陆楠已经是世界冠军,为卫冕做准备,遂邀请父母同来观看比赛。
  大抵是从事大型桥梁设计二十余载,父亲的身体健康远不如从前,再加上连着半年高强度熬夜工作,父亲突发心梗在赛前去世了。
  她失去父亲万分悲痛,选择退赛筹备追悼会。万万没想到,母亲忙着担当比赛裁判无暇出席追悼会。她十分寒心,和母亲在电话里激烈大吵。
  可能命中有此一劫,她吵完后脑子里一片空白,不慎从家中楼梯滚落,腰部顿时剧痛难忍。稍后她被送到医院,居然是腰椎压缩性骨折。
  她曾经受过严重的训练伤害,腰椎间盘磨损过。此次新伤合并旧伤,治疗迟迟达不到效果,病情反而越来越严重,竟然连行走也变得困难。
  她的竞技状态急剧下滑,于是主教练提出了拆队换人的想法,她当时哭成泪人,给母亲打电话求助。
  没想到母亲沉默很久,说:“既然如此,直接退役吧。”
  简单的一句话,却将终结她的一生。
  她在电话里再度和母亲争执起来,母亲语气强硬:“不退役又能怎么办?你无法恢复健康,就算勉强继续,陆楠也未必愿意和你搭档。身体不好的运动员,注定是枚弃子。”
  她被这些话气得浑身发抖,所以她只能放低姿态哭着和教练理论,同时四下寻找能够痊愈的办法。
  后来发生的一切不用赘述,沈如磐深吸口气反驳:“不管你信不信,总之我有可能恢复健康。”
  “真的吗?那你现在在做什么?晒着日光吹着河风,怎么没有回到你日日夜夜渴望回归的赛场?”
  沈如磐被母亲的话噎住。
  “我早就说过,恢复到普通人的健康程度并不难,但恢复到运动员的竞技状态绝对不可能。你的巅峰时代一去不复返,你应当见好就收,体体面面地转型当个金牌教练或者裁判,为什么非要放低姿态,恳求别人的施舍?”
  “什么施舍不施舍?你不要胡说!”沈如磐气得胸口痛,“陆楠没有你说的薄情,他对我挺好,在过去一年多的时间里关心我、等待我、甚至还暂时抛下比赛来医院探望我,他对我仁至义尽。”
  “恰是陆楠对你仁至义尽,所以他即将和童欣搭档比赛。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你已经成为过去,是众人抛下的弃子。”
  言语太伤人,沈如磐哑然地盯着颜曼看了许久,突地一下,眼眶发红:“母亲,我真的是你的女儿吗?为什么你总是打击我?小时候我双腿韧带断裂,哭着说不想滑冰,你非要让我继续,甚至不惜代价把我从单人滑转成双人滑——现在我自己想继续,为什么你不同意?为什么非要说难听的话伤害我?”
  她勉强克制住悲伤的情绪,决绝道:“不管你怎么看,反正陆楠没有舍弃我。从今往后我的选择和你无关,你也不要试图掌控我的人生!”
  语罢她急急转身离开。
  然而一旦摆脱母亲,她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委屈,眼泪夺眶而去。她用手背去擦,刚擦了左眼,右眼眼泪又淌出来,她干脆蹲在地上,无声痛哭起来。
  过了很久,她好不容易平静下来,沿着原路返回酒店。
  一入酒店大堂,前台工作人员微笑着唤住她:“沈女士,有位朋友找你,在此等候多时。”
  她侧过脸,循着指示方向往大堂休息区瞥去,见到一个人。
  是童欣。
 
 
第40章 圣彼得堡(3)
  此刻童欣应该和陆楠争分夺秒训练, 怎么会有空来酒店?
  沈如磐感到突然,童欣开口道:“自从听说你要来圣彼得堡,我便觉得应该找个时间单独拜访你,遂趁着今天中午的片刻功夫出来了。”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酒店地址?”
  “陆楠偶然透露过。”
  沈如磐了然:“去房间谈吧。”
  回到房间, 沈如磐道声“请坐”便去倒水, 童欣却说:“沈姐不用客气了, 我们长话短说。”
  沈如磐沉默一瞬,还是坚持倒了杯水放到她面前,坐在她对面。
  童欣的第一句话很直接:“沈姐,你知道陆楠的手是怎么弄伤的吗?”
  “……”
  “他不忍心见你被国家队除名,经常恳求总教练保留你在花样滑冰队的资格。教练拒绝了他, 他沮丧分心,训练时不甚扭伤了手。”
  童欣一瞬不瞬地看着沈如磐,又说:“陆楠私底下为你做了很多事。你离开的这一年多, 他三天两头想着请假去德国探望你;后来不得不和我搭档准备黄金联赛, 他一面投入紧张的训练, 一面分心惦记着你的放疗决定是否正确, 数次委托朋友和国内的专家医生打听咨询——甚至你这次的圣彼得堡之行,大家也是压根没有预料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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