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答应小军爸了,总不好反悔吧!”左根生长叹了口气。这已经是他今天说不上来叹的第几次气了。
林蔓道:“左大叔,你可以先搬出去试试看。”
秦峰转头看向林蔓,脸上流露出惊讶的神色。他不明白林蔓为什么这样说,明明左根生都松动了,她这样讲无异于又一下子退回原地,左根生还是会失去他的房子。
不顾秦峰的质疑目光,林蔓继续对左根生说道:“你搬出去后,也就能知道他们对小军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了。如果他们对小军不好,我觉得你还是按照原来的计划,离开江城比较好。”
“你是说,”左根生有些动心了,喃喃道,“我还是带着小军去我弟弟那里?”
林蔓点头道:“你也说过,那边人不错,都能帮衬着你带小军。虽然那边的工资没这边高,但是你能抽出更多的时间陪伴小军。这样,其实对小军的成长会更好。”
去江南码头的公共汽车停靠在路边,左根生把林蔓和秦峰送上了车。
车子开起来了,林蔓坐在窗边,转头朝后望向站在车下的左根生。
左根生想事想的出神,愣愣地站在原地。直到车子开出去很远,他才慢慢地踱步离开。
“你说左大叔会带小军走吗?”秦峰也同林蔓一样望向车下的左根生。
眼见着左根生的背影越来越模糊,直到消失在茫茫的夜色里,林蔓才回过头,对身边的秦峰说道:“他那么疼小军,怎么会忍心让小军跟着左平志受罪。一旦知道左平志骗了他,并没有好好照顾小军,他一定会马上带小军走的。”
秦峰道:“你就那么肯定,左平志不会好好对小军?”
“我不是说过了吗?不是每对父母都会真心疼爱自己的儿女。”林蔓喃喃地回答秦峰的同时,视线始终投向窗外。看着一棵又一棵白桦树从眼前一闪而过,她想起了一些不悦的往事。不经意的,她的嘴角浮起了一抹苦涩的笑意。
林蔓以为左根生不到一个月就会打电话给他们。秦峰比林蔓乐观一些,觉得起码会再过上两三个月。
然而世事到底还是让他们难以预料,距离这晚分手,左根生没出一个星期就来找他们了。
带着小军站在林蔓和秦峰的家门口,左根生一脸解脱地说道:“我是来向你们告别的。”
迎左根生和小军进门,林蔓关心地问道:“小军爸那边?”
左根生苦笑了一下:“以后,我只当没这个儿子了。小林同志,你的担心是对的,那个小子真是不怀好意,根本没打算好好照顾小军。”
接下来,左根生主动把前些日子发生的事告诉给林蔓和秦峰。
原来,左根生没两天就申请到了宿舍。左平志催着他搬出去,于是在刚刚申请到床位的当晚,他就收拾行李离开了单位发给他的筒子楼。因为走得急,好些生活用品都落在了家里。左根生没有跟左平志打招呼,第二天晚上直接回家去取。他用钥匙打开家门,猝不妨地看见了一幕他想都没有想过的场景。左平志现任妻子的女儿来了,他们一家三口坐在屋子里其乐融融地吃饭。而小军呢!则被他们扔在厨房里。许是生怕小军到处乱跑,也不知道是谁出的主意,竟用一根绳子套住了小军的脖子。像套小狗一样,将小军拴在了灶台下。
讲到最生气的地方,左根生恨恨地说道:“我当场就给了那小子一巴掌。以后,我再不让他把小军带回去了,只当小军没他那个爸爸,我也没他那个儿子。我已经给我弟弟发过电报,还是照着以前的法子,带小军去那边过日子去。”
“那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走?”林蔓由衷觉得,小军能跟着左根生离开,其实是一件好事。
左根生道:“明天上午有一班车去那里,我和小军就坐那趟车走。”
“这么急?”秦峰讶异道。无论是对左小军还是对左根生,他都有些不舍。到底也算认识了好几年,这一次分别后,指不定下次再见是什么时候了。
左根生轻笑:“本来早就要去了,都是左平志那小子突然回来,打乱了我的行程。现在既然决定要过去了,当然得马上走了。”
左根生没有多留。在交代完大部分事情后,他就起身向林蔓和秦峰告别了。
林蔓和秦峰依依不舍地送左根生和左小军出门,把他们一路送到了江北码头。
上船时,左根生抱着左小军,让左小军对站在岸边的林蔓和秦峰说再见。
左小军又大一些了,已知道林蔓和秦峰并不是他的妈妈和爸爸。
摆渡船离岸边越来越远,左小军对林蔓和秦峰挥了挥手,奶声奶气地说道:“叔叔再见!阿姨再见!”
第二天上午,林蔓和秦峰又送左根生和左小军去火车站。
送左根生和左小军的人除了他们,还有惠子和惠子妈妈,以及左平志和他妻子。
左平志和他妻子走在所有人的最后。
当站上月台时,左平志把左根生拉到一边,一再地低声劝道:“爸,你再考虑考虑吧!别走了!”
左平志的妻子站在一旁,始终陪着笑脸:“是啊,爸,你这么一走,你们单位就要把房子收回去了,你让我和平志住哪儿啊?”
左根生对左平志的态度始终很冷淡,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看到左平志和他妻子满脸悔恨,惠子妈妈不屑地撇了下嘴,对林蔓说道:“现在知道后悔了,早干什么去了。”
轰隆隆~~~轰隆隆~~~
随着“隆隆”的巨响,将要载着左根生和左小军离开江城的火车开进站台。
长长的绿皮火车停靠站台,带起了一阵强风。
奔来跑去的列车员们吹响了哨子,急急地催促乘客们上车,也催着车上的乘客们赶快抓紧时间下车。
车门相继打开,左根生一手拎起红蓝白条纹的编织袋,一手牵上左小军。
在等火车来的时候,左小军和惠子一直站在一起。左小军“咿咿呀呀”地对惠子说话,惠子冷冷地仰着头,对小军毫不理睬,连话都不愿意对小军说上一句。
一脚迈上车,左根生转身对林蔓一众人挥了下手,又对小军说道:“小军!跟叔叔阿姨们说再见。”
像个小大人一样,小军对车下的大人们挥手告别。当目光扫到惠子身上时,小军不舍地说道:“惠子姐姐,再见!”惠子眼中莹出了光,故意撇过头不看小军。
小军跟着左根生上车了。
没三两分钟的功夫,车门相继关上,绿皮火车如同它开进站时一样,又“隆隆”地驶出了站外。
当火车将要开出站台的一刻,惠子忽然止不住眼泪地哭了出来,猛然迈开步子,追着火车跑了起来。一边跑着,她一边冲着火车大喊:“小军,小军,你别把我忘了……”
听着火车车轮碾压铁轨的“隆隆”巨响,秦峰的脑中恍然出现了一幕模糊的场景。
在那场景中,他同样身处在火车站里。周遭黑蒙蒙的,只有站台上亮着几盏照明的灯。想来,那应是一个夜里。忽然,他看见一个穿黑色中山装的男人走向他。那男人向他伸出了手,张开了嘴。显然下一秒,那男人就要叫出他的名字了。
“你好……”
第337章 那一双眼(上)一更
绿皮火车渐渐远去,秦峰眼前的画面也跟着渐渐模糊。
突然, 当穿黑色中山装的男人走到他面前, 要对他说出他的名字时,他脑中浮现的画面戛然而止。
火车开走后, 送左根生和左小军的人们自觉地散了。
左平志和他爱人气呼呼地走了。
冲林蔓和秦峰说了两句告别的客套话后,惠子妈妈也领着惠子走出站台。
林蔓和秦峰肩并着肩,迈着闲闲的步子往站台外走。
看秦峰又有些失神了,林蔓知道他一定是想到了什么,好奇地问道:“想什么呐?”
循着片刻前想起的画面,秦峰对林蔓说道:“刚刚我好像想起了去年买家具的事。”
“就是那次去买床,你突然跑不见的那回?”林蔓眼前一亮, 猛地想起了那天秦峰不但回来的很晚, 而且还奇奇怪怪地带了一身的酒渍。
秦峰点了下头,继续说道:“我先是看见了从家具店出去的画面,那段画面一闪而过, 接着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我就出现在了市政厅里。”
“市政厅?”林蔓跟着回想那一天的事, “那天晚上你回来的时候, 倒确实说过去市政厅办什么事, 并且还不当心撒了酒在衣服上。”
说话间,林蔓和秦峰一起走出了火车站。
站在火车站对面的路沿上,他们一面等着去江南码头的铁罐子车,一面继续闲谈买新床那天的奇怪事。
明媚的阳光下,一连有好几辆铁罐子停靠在站牌下。车门一开, 数不尽的乘客们费劲地拎着大包小包下车,迈着紧凑的小步横穿马路,挤上人来人往的火车站站台。同时,也有数不尽亦是拎着大包小包的人从站台里出来,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站牌下,挤上塞满了人的绿皮铁罐子。绿皮铁罐子被塞得像沙丁鱼罐头,每次发动引擎,都会发出一阵阵“嗡”气十足的闷响。
因为靠站的车子都不是开往码头的班次,林蔓和秦峰不得不退步到一边,为上下车的人让出路,继续耐心地等待。
好在天气非常的舒适宜人,偶尔一阵清风柔柔地拂过,他们站在温和的阳光里,悠悠闲闲地聊着他们感兴趣的话题,倒是还算惬意自在。
“你还记得你去市政厅办什么事吗?”林蔓道。
皱紧眉头想了一想,秦峰摇了摇头:“想不起来了。再之后,我就只看见了一段在火车站里的场景。我像是来接什么人,又像是送什么人。一个穿黑色中山装的男人向我走来,在他要叫出我的名字时,我的记忆就结束了。”
林蔓轻叹道:“又是停在关键的地方。”
终于,有一辆驶向码头的车子停靠站前。
林蔓和秦峰一前一后地上车。他们的运气不错,许是之前的车子已经带走了大多数人流。当轮到他们上车时,车上的人反倒不多了。过道里站了稀稀落落的三两个人。只站了两站,他们就坐到了一个并排的靠窗位。还是像以前的一样,林蔓靠窗坐在里面,秦峰挨靠过道坐在外面。
“你仔细想想,那个走向你的男人是谁?他长什么样,你以前有见过吗?”林蔓以为秦峰记忆里的中山装男人或许会是一个关键,一旦知道了他是什么人,也就能够挖出他的身份。再从他的身份挖出秦峰另一个人格的身份,也就不是什么难事了。
车子颠簸得厉害,秦峰拧了下眉心,苦苦思索道:“那个人的脸虽然很模糊,但我总觉得他应该是一个我认识的人。”
“他是谁?”林蔓对秦峰侧过身,激动地追问道。
细想了一会儿,秦峰苦笑地摇了下头:“想不起来了。真是奇怪,我明明应该认识那个人,但是却怎么都记不起来他是谁。”
话罢,秦峰转过头,迎着林蔓的视线看回去。
铁皮罐子的车厢里,被金灿灿的阳光耀得亮堂堂一片。
坐在后排的位子上,林蔓和秦峰四目相对。
在秦峰的眼中,林蔓看见了同阳光一样的温暖。尤其是当秦峰凝看她,眼中泛上笑意的时候。那抹暖洋洋的笑意,径直淌进了她的心里。
林蔓觉得心里荡起一扑温热的暖流。
车子停靠过几站之后,有人上车,有人下车。不知不觉间,车子空了大半,每个人都坐到了位子。许是气温宜人的缘故,车上的每个人都昏昏欲睡。
趁着没人看到,林蔓将头挨靠上秦峰的肩膀。
当感受到秦峰宽厚的肩膀,以及那从来都没有消散过的淡淡的烟草香,林蔓昏昏欲睡。说不上是车子开过第几站时,她沉沉地睡着了。
秦峰也困得厉害。靠着椅背,他睡了过去。偶然间,车子剧烈地颠簸了一下。他不经意地歪头靠向了林蔓的一边。
就这么的,林蔓和秦峰头挨着头,香甜地睡了一路。
迷迷糊糊间,似梦非梦的,秦峰觉得自己躺在一张舒适的大床上。他睁开眼,仰望陌生的天花板,听见外面传来一连串鞭炮声,断断续续,但接连不断。他从床上猛地坐起身,惊讶地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陌生的卧室里。
卧室里的家具讲究,有大衣柜、五斗橱、长方形的书桌,门上、窗外都贴着大红的福字。透过满是霜花的窗玻璃,秦峰看见窗外正飘着鹅毛般的大雪。
喃喃地,秦峰自言自语道:“这该不会是春节的时候吧!”
“秦峰!秦峰!要到站了!”
耳边忽的传来林蔓的呼唤,秦峰猛地睁开眼。
漫天大雪、陌生房间、连天的鞭炮爆竹响,顷刻都不见了踪影。
秦峰的周遭,依然是车窗外面不断被甩到后面绿意盎然的白桦树、被和煦阳光所笼罩的铁罐子车厢、以及售票员手举旗子大喊“江南码头站将到”的说话声。
见秦峰醒了,林蔓又说了一遍道:“我们要到站了。”
尽管已经醒了,但秦峰的眼中依然有些失神。他仍没有从刚刚的梦境中回过神,仍在回味着梦里的一幕幕画面。蓦地,他眼前一亮,对林蔓说道:“我可能知道过年的那段时间里,我在哪里了。”
对秦峰没头没尾的话,林蔓听得一头雾水:“你在讲什么啊?”
“我刚刚梦见一个房间,”秦峰激动地对林蔓解释道,“房间里贴了许多过年才会贴的福字。对那个房间,我感觉好像一点也不陌生,就像我的……”
“就像你的家一样?”林蔓依着秦峰的话推断。
秦峰用力地点了点头:“你说那里会不会是……”
林蔓想了一想,回答道:“这倒不是没有可能。兴许,年初春节的时候,你所空白的大半个月,就是在那里过的。”
“房间和家具是什么样子,你还记得吗?”林蔓拉开随身带的包,找出本子和笔。她要趁秦峰的记忆最清楚的时候,记录下一切有用的信息。
秦峰:“我记得,而且记得很清楚,你问这个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