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怕我把你当成女特务抓起来?”秦峰佯作警告。
林蔓捕捉到了秦峰眼里的一丝慌乱。她轻拍秦峰的肩膀,满意地笑了:“我知道你不会,因为你舍不得。”
秦峰笑道:“你就这么肯定?”
林蔓又走近秦峰,只要再半步,她就能倚进秦峰怀里。
秦峰慌地退了半步,片刻前刚刚立起来的威严瞬时全消。
林蔓站定在原地,笑看秦峰。答案一目了然。若不是喜欢她,一个久经大案的公安战士又怎么会心虚成这样。
冯爱敏匆匆忙忙地回到厨房烧菜。
林蔓和秦峰立刻退回安全距离。一个帮冯爱敏打下手,一个站在门边轻笑地看,闲话家常。
青菜下锅,“嘶啦”一声冒出了油烟。昏黄的厨房间里,好似一切如常。冯爱敏唠叨着赵德的婚事,里屋的赵梅偶尔走出来,问冯爱敏要招待客人的酒。偶然间,秦峰和林蔓无意中对视上彼此的双眸,霎时间,片刻前那一片浓得化不开的旖旎,就又弥漫了起来。
“林蔓,他是你对象?”赵梅一早看见了秦峰,借着来厨房拿东西的当儿,她拉了林蔓到一边问。
林蔓瞥了一眼秦峰,笑回道:“怎么?你对他有兴趣。”
赵梅脸羞得通红:“他父母是做什么的?”
“他父母很久以前就去世了。”林蔓实事求是地回道。
赵梅失望,又问道:“那他有没有什么当官的亲戚?”
林蔓摇头:“据我所知,他家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好似一盆冷水浇在头上,赵梅顿时失去了对秦峰的全部兴趣。她心里一直有个明确的目标,嫁的人再好都没用,关键得要对方是高干子弟。她甚至有了豁出去的决心,即便实在嫁不了高干子弟,那也可以直接嫁给高干。
开饭了,秦峰和林蔓坐在炕桌的最边上,随大流地吃饭、喝酒,偶尔桌上有人说了一件趣事,他们便跟着轻笑两声。
为了两个孩子的婚事,秋莉娜的父母和冯爱敏讨论得热烈。在秋莉娜和赵德婚后该怎么住,以及孩子谁带的事情上,双方一直争执不下。
秋莉娜的父母对赵德的不满意,全写在了脸上。他们似乎对这桩婚事嫌弃得紧,却又碍于什么不得已的原因,而不得不接受。于是,他们只好将气撒在冯爱敏和赵里平的身上,对于婚事商定上的种种,极近刁难之能事。
冯爱敏因为心虚娶了个高门的儿媳,于是勉强收敛了平日的厉害脾气,在秋莉娜父母和安忠良夫妇的面前,赔尽了笑脸。有几次,连一向好说话的赵里平都火了,反倒被冯爱敏好声好气地劝了下去。
“干爹您放心,莉娜的婚事,我这里一定帮她操办好,保证不会让她受一点委屈。”赵梅嫣然已经不姓赵,改姓了安。在桌上,她“干爹”“干妈”唤得亲切,对秋莉娜的嘘寒问暖,远胜过对自己的亲哥哥。
安忠良深深地闷了一口酒,越过身旁的赵梅,对赵德说道:“记住我的话,你好好对莉娜。我安忠良绝对不会亏待你。莉娜将来生了孩子,你和莉娜没空带,可以把他抱过来,让你表婶帮着带。”
“哎呦,安局您这话怎么说的,不是还有我和老赵吗?哪儿能麻烦您家啊。”冯爱敏满面堆笑地接过了话头。
安忠良朝冯爱敏摆了摆手:“您别多讲了。我们早说过,我们当莉娜像亲女儿一样,她生的孩子,跟我的孙子没什么区别。你们到时候送过来,吃食用度也好,上的学校也好,我都会给他最好的。”
冯爱敏一怔,心想原来安局不是客套,而是真想让秋莉娜生了孩子送过去。这怎么行,那可是他们老赵家的孩子,放在安家养是怎么回事。那孩子又不姓“安”。
于凤霞给赵梅使了个眼色。赵梅向于凤霞点了下头,立刻转身劝冯爱敏道:“妈!干爹在省城,孩子能送到子弟学校去上课。在干爹干妈家长大,保不齐他大了以后能当兵,或者直接保送大学。这可是别人想求都求不来的前途。你犹豫什么啊?”
“那孩子不在我身边长大,万一以后不认我怎么办?”冯爱敏直话直说。
于凤霞笑,亲切地拉住冯爱敏的手,安抚道:“你是她奶奶,孩子不管在哪儿长大,这都是改不了的事实啊!他不跟你亲,跟谁亲?”
上大学?去参军?冯爱敏默默地念着,不觉得动了心。是啊,放在谁家不是养?她是孩子的亲奶奶,到什么时候都是。一想到将来,赵德和秋莉娜的孩子一个两个三个都有了出息,脸上有光的归根到底还是他们老赵家啊!
“行!”冯爱敏狠下了心,咬牙答应。
安忠良和于凤霞满意地笑了。秋莉娜的父母冷漠地坐在一边,好似事不关己。赵梅一会儿给于凤霞夹菜,一会儿又给安忠良斟酒,忙得不亦乐乎。整张桌上,大半的声音出自她口。与她相比,倒本该是当晚主角的秋莉娜和赵德一直无声,如局外人般地坐在一边,时而吃一口菜,时而抿一口酒,满面的愁意。
饭后,因为桌上的人仍吵嚷得厉害,林蔓有心躲清净,便借口要送秦峰去码头。
秦峰一听林蔓要送自己,欣然答应。
两人踱步出了门外。
藏蓝色的天幕上,弦月耀着清冷的白光。
一走出门,林蔓立刻觉得周遭安静下来。男人女人你来我往的说话声在她的身后渐渐平息。她朝着码头走去。路前方的尽头是桃花江。冷风拂面,她能听见江面上传来的水浪声。
哗~哗~哗~
越来越清楚……
“珠江三角洲一批电力排灌站在加紧施工。”秦峰蓦地开口,严肃地说了一段早报上的内容。
林蔓无语,平白无故地提电力排灌站做什么?
“嗯,大概是!”林蔓随口应道。她放眼望去,码头上的闸门已经进入她的视线。
又走了一会儿,秦峰再又开口:“人民日报上说,我们要运用群众路线,解决技术问题,这样才能提高劳动生产率。”
“嗯,这一段,我在厂里的工作会议上学过。”林蔓苦笑地望天,心想秦峰这是唱哪出,居然上起政治课了。
说话间,两人上了码头。秦峰买了票,林蔓送秦峰走到渡口。
轮渡缓缓靠岸。
秦峰深吸了一口气,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以一种仿若要英勇就义般的凝重,对林蔓说道:“林蔓同志,以马克思的名义,我请求你……”
“呜—”的一声汽笛的鸣响,震耳欲聋,瞬间盖过了秦峰的话。
秦峰说不准林蔓究竟听见了自己的话没有。已经是最后一班渡轮了,他被船员催上了船。
船靠岸即离岸,秦峰站在栏杆前,望向岸上渐渐远去的林蔓。他想问林蔓有没有听见自己的话,又想问林蔓到底是什么态度。奈何刚才的一句话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勇气,他再开不了口,只能怔怔地向林蔓张望,愁肠百转地揣测林蔓究竟同不同意。
林蔓没有在岸上多做逗留。眼看着秦峰乘的船开了,她转身离去。
回想秦峰的最后一句话,她的唇角勾起一抹淡笑:“喜欢我就早说嘛!扯那些乱七八糟的有什么用。”
第37章 宋向阳
婚事谈妥后, 秋父秋母第二天就离开了江城。他们说自己工作繁忙, 无暇顾及秋莉娜。
安忠良让赵德马上打结婚申请。于凤霞告诉冯爱敏, 给小两口的房子已经准备好,两居室、新盖的筒子楼、有独立的卫生间,只要赵德和秋莉娜把证领了,立刻可以搬进去。
于是, 冯爱敏马上开始操办婚事。虽说国家倡导“革命夫妻”,不兴大操大办,但请客吃饭、必要发的糖果花生还是得买。赵里平取出了存折里的大多数钱, 只为了给儿子的新房买一套像样家具。
所有人里,要数赵梅最忙。她忙着置办新衣, 忙着弄烫头发的介绍信。她听说赵德和秋莉娜办事那天,安忠良夫妇一边也会有人来庆贺。这让她嗅到了不可多得的机会。
认识安局的人, 总该多少有些头衔!到时候, 说不定能搭上一两个。官再小, 至少也该比肉联厂的厂长厉害。赵梅现在每天最痛苦的就是去上班。一闻到生猪的腥臭味, 她就忍不住想吐。她暗暗下了决心,改天一定要让干爹干妈给换一份好工作。
重阳节后, 五钢厂进入了一年中最忙碌的阶段。由于是最后一个季度, 大家都期望能在年底有机会评劳模、争先进,因此无不卯足了劲地卖力工作。
从早上到岗起,林蔓就开始出单核单做检测,忙得一刻不停。有的时候,她连吃饭的功夫都没有, 只能让办公室里的小张带。在过去,值夜班通常是个闲差,除了熬夜以外,要做的事情并不多。可是自打过了重阳节,这样的舒服就一去不返。往往刚吃过了晚饭,大气还没来得及喘,就有车间送来单子,之后断断续续,会一直持续到天亮。
开始时候,林蔓偶尔还是会想想秦峰,想渡口分别时秦峰说的那句话,想秦峰说的时候,到底用了几分真心,会不会冲动过后,又觉得没意思。
渐渐地,随着越来越忙,林蔓想起秦峰的次数随之减少。后来一连串早出晚归的日子下来,她彻底失去了想秦峰的精力。时间长了,她脑海中站在渡轮上的秦峰模糊得只剩下个影子。风一吹,浪头打上来,什么都不剩。
有一天,林蔓正埋头在堆复核单里发愁,段大姐忽然坐到她身边,神神秘秘地轻声说道:“明天有个去光明公社外派的活,我已经跟主任说了,带你和小张去。”
“不是说新人不能去,只派老人吗?”林蔓问道。她一早听过,外派的活,除了去的路程远些,但其实要干的并不多。有的时候,去上一整天,实际真正要做事的时间不会超过三两钟头。因此,每到年底忙的时候,大家都争先恐后地抢着去外派。整整一天的闲散时光呐!全当给自己放假了。
段大姐眨了眨眼,笑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我跟主任说了,你是新人要带带,老不让你去,你怎么能学上手!”
林蔓心知段大姐这是谢她代买的那件毛衣,于是也就不再客气,坦然笑纳了送上门的好差事。
光明公社是松河镇下的一个人民公社。第五钢铁厂在那里设了一个办事处,分流出了一部分只需手工的劳动作业。每年接近年底时,化验室都会派人过去,统一核算产品完成数量,以及给出合格单。
段大姐和小张嫌卡车坐的不舒服,便向后勤科借了一辆吉普。到了出发的这天,车子径直开到了平房区外,接上了林蔓出发。
“小蔓,拿着,这是供销社里新买的绿豆糕。”林蔓一上车,段大姐就打开了背的挎包。挎包里不光有糕点,还有一大玻璃瓶黄澄澄的茶水。
小张捧了一纸袋橘子。林蔓还没来得及尝一口绿豆糕,就又被小张给的橘子塞了满怀。
林蔓吃了两口绿豆糕,又剥了一两个橘子吃。末了,她觉得渴了,便喝上一两口自己泡的红枣茶。
一路上,段大姐和小张的欢声笑语不断。她们聊了会儿科里的八卦,又谈了会儿厂里的趣事,从自家姑姐的矛盾,一直抱怨到父母公婆的偏心。
林蔓惬意地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了一会儿,又望了会儿沿途的风景。路边的白杨树枯黄了叶,阵风吹过,黄叶漫天飞舞。
车子开到办事处,还未停下来,负责办事处工作的李主任就迎了出来。
“哎呀,欢迎总厂领导们来视察。”李主任满面堆笑,殷情地向段大姐伸出双手。
段大姐派头十足,一本正经地回道:“哪里的话,都是为社会主义建设做贡献嘛!”
办事处是一个不大的院子。院子里有一间大房、一间中房和一间小房。大房是搞生产的车间,中房是食堂,小房是办公室。
时间不早了,红红的太阳挂上了竿头 ,众人决定先吃饭,再工作。
于是,李主任引领段大姐一行人走进食堂。林蔓和小张一直跟在段大姐身边。李主任对她们和对段大姐一样的恭敬。
食堂师傅早为段大姐的到来准备了好菜。
从老乡家里收来的土鸡,地里新摘的瓜叶儿,水塘里打上来的鳖,一水儿城里难得吃到的食材。
饭桌上,李主任向段大姐敬酒不断。
林蔓吃完了饭,百无聊赖,向四下里张望。
恰巧几个车间工人勾肩搭背地走进食堂。
一个落单的男人引起了林蔓的注意。
只见这男人垂头丧气地跟在所有人身后,无精打采地走到窗口前打饭。落座时,大多人都是三五成群地坐在一起。唯有这男人是自己坐,没人理睬。
林蔓看这男人眼熟,觉得在哪里见过。
粗眉大眼,高个子,皮肤略有些白……
“宋向阳,下午你去把新批次的活做了。”有人冲男人不客气地吩咐。
林蔓一怔,猛地记起了宋向阳就是小舅妈的弟弟。
宋向阳不说话,继续埋头吃饭。
“宋向阳,”又有人喊道,“你把我那份也做了!”
话音刚落,食堂里的人立时哄堂大笑。
宋向阳抬头,沉声道:“那些不是我的活。”
一个看似车间主任的中年人冲宋向阳大喊,语气凶过前面的所有人:“让你做是抬举你。怎嘛?你又不是少爷,难道还要我们供着你不成。”
说罢,车间主任扭过了头,对身边的人说道:“像这种废物南方人,只会吃饭,一干起活来,立马就蔫了。”
又是一阵讥嘲的大笑响起……
段大姐和李主任忙着推杯换盏,无暇顾及到食堂另一边正在发生的事。
林蔓没想到会见到宋向阳。工人们嘲笑宋向阳的话让她感到不舒服。莫名的,她心里期盼着宋向阳能够绝地反击,打烂那些粗暴蛮横、恃强凌弱的人的脸。
宋向阳好似已经习惯了旁人的嘲弄。任人笑得再凶,他都无动于衷,只默默地吃面前的饭菜。偶尔抬头,他黝黑的眸子里满是戾气,寒光凛凛。
吃过了饭,段大姐便带着林蔓和小张开工了。李主任特意腾了张大桌给她们,热茶沏好了放在她们手边,随时等她们的吩咐。
因为李主任的配合,工作进展得格外顺利。
林蔓坐在窗边写段大姐吩咐的单据。窗口正对生产车间。她偶尔抬头,能看见正在干活的宋向阳。只见宋向阳弓腰弯背地忙进忙出,而之前嘲笑他的几个人,果然什么也不做,蹲着围成了一圈,慵懒地打起了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