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在查什么案子,所以需要知道这事?”王大爷道。
“就算是吧!您在这里的日子不短了,对于孤儿院的来历,您一定也了解一些吧?”秦峰自然不能对王大爷说实话,便就着王大爷的说法,权当这次是为了某个案子,来这里了解情况。
王大爷拍了一下大腿,笑说道:“你问到我可就算问对人了!我从神父那会儿起,就在这个孤儿院里做了。”
“神父?难道这里以前是教堂?”林蔓又听见一件闻所未闻的事,忍不住插话道。
王大爷道:“这块地方啊,原先什么都没有,三几年那会儿,也不知道从哪儿来了个神父,在这里建了一个教堂。那个神父人不错,一边在附近传教,一边收养了一些无家可归的孤儿。”
“那后来怎么变成孤儿院了?这孤儿院修得可一点也不像教堂。”林蔓犹记得曾远远地望过几次教堂的外观,无论从哪一个角度看,无不是灰扑扑、大长方形的楼型。楼房的上面,窗子挨着窗子,密密麻麻地像蜂窝。在林蔓看来,不管是天主教堂还是基督教堂,可都跟这样的建筑沾不上边。
王大爷道:“以前的这里可不是现在这样子。36年37年那会儿,日本人来了,打仗了。几个流弹下来,教堂塌了大半边。神父为了救几个被压在碎石板下的孩子,自己爬进废墟的缝隙里,把孩子们往外推。孩子们倒是得救了,可是神父却没出来,活活地压死在了里面。”
秦峰道:“之后,教堂就彻底变成了孤儿院?”
王大爷点了下头:“没错,附近的乡民对神父的死都很难过。在过去,神父不光传教,还力所能及地为大家看病,他除了收一些必不可少的药钱,从不收取任何费用。甚至,碰上实在困难的人家,他连药钱都舍了。大家想着以前神父的好,又看着他收留的孤儿们一下子又无家可归了,都于心不忍,可是把那些孩子们都带回去养吧!也不现实,毕竟自己都吃不饱呢!这个时候,陈院长来了,她号召大家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在教堂的废墟上又建起了一个孤儿院。”
林蔓道:“就是现在这个孤儿院?”
王大爷摇了下头:“那个时候大家都缺衣少粮,哪儿能盖这么大的家伙。最初的孤儿院,也就是个三层的小楼罢了!陈院长和几个好心的老师留在院里照顾孩子。刚开始,孤儿院的吃食都靠附近的乡民接济。后来陈院长他们在城里给有钱人当家庭教师,挣了些大洋,勉强足够贴补院里孩子们的花销。就这么地,孤儿院算是勉强支撑下来了。”
经王大爷提醒,秦峰也想起了一些往事,对林蔓说道:“我刚来的时候,孤儿院确实没有现在的规模。为了多挣些钱给院里的孩子,陈院长他们还会从城里接一些活,像会计、文书之类。那个时候战乱,院里特别困难,有好多次甚至连东西都不够吃,陈院长他们就先让我们这些孩子吃饱,然后自己再喝一些稀的。”
“那后来这楼是怎么盖起来的?”林蔓问秦峰的同时,心里也明白了当初秦峰为什么对陈院长那么好。确实就像秦峰所说,要是没有陈院长的无私付出,恐怕他和其他孩子们一早不知道饿死在什么地方了。
接过话头,王大爷继续说道:“秦峰来院里的第二年,附近又打仗了,很多有钱人都跑了,没人开公司,也没人要请家教。孤儿院没了收入,差些就要熬不下去了。这个时候,省城里一户姓叶的大善人主动出钱让孤儿院维持了下来。不光这样,她还捐了一大笔款子给陈院长,让她重修旧楼,收养更多的孩子。”
“大善人?”林蔓想起朱明辉曾讲徐飞的母亲资助过城外的一个孤儿院。现在看来,那个大善人八成就是她了。
王大爷道:“那个女善人姓叶,她家可是省城里首屈一指的大户,可有钱了。”
就在林蔓、秦峰和王大爷聊天的功夫,外面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明媚的太阳被乌云遮住了脸,天色渐渐阴沉了下来。
随着天色越来越暗,雨也越来越大。
搬东西的工人们决定提早结束作业,急急忙忙地跳上卡车。
卡车“轰轰”地碾着泥泞的道路而去,林蔓和秦峰又同王大爷聊了一会儿,想等雨停了再走。可谁成想,雨不但没有越来越小,反倒越来越大,直到傍晚的时候,已是大雨倾盆还伴着道道划破天际的电闪雷鸣。
“我看你们今晚就住这里,等明早天好了再走吧!”王大爷劝说秦峰和林蔓道。
秦峰和林蔓望向窗外。
但见暴雨如注,整个天黑压压一片,才不过五六点钟的光景,孤儿院的外面竟暗得伸手不见五指。
像这样的天,确实没法再骑车回去了。
于是,秦峰和林蔓欣然答应了王大爷的建议。
打一把弯了伞骨的黑色雨伞,王大爷把林蔓和秦峰送进了小屋后的灰色大楼。
大楼门外孤儿院的牌子一早被拆下了,现在门框的边上只剩下一根生锈的长钉。钉子上挂了一串钥匙。进门时,王大爷顺手拿下钥匙串。用其中的一枚黄铜钥匙,他打开了一楼廊道尽头的一个房门。
引秦峰和林蔓进门,王大爷说道:“这房间原是院长住的,还没来得及清掉,你们今晚就睡这里吧!”
由于还要去守门,以防有人跑进大楼里偷东西,王大爷没有多留,又对秦峰交代了厨房的位置,以及可以在哪里找到吃的之后,就匆匆地离开了。临走前,他给秦峰留下了好几只用来照亮的蜡烛。
王大爷走后,林蔓借着烛光的照映,拉开了床边桌子的抽屉:“这个院长应该不是陈院长了吧?”
秦峰道:“应该是建国以后,上面派下来的院长。陈院长因为以前在一个有问题的人家里当过家庭教师,一解放后就被撤职调查了。”
抽屉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林蔓失望地推上了抽屉。
新院长房间里的布置很朴素,只一张单人床和一张斑驳陈旧的木头桌子。桌子上有台灯,但因为楼里一早被断电了,以至于便成了摆设。现在房间里的照明,全仰着王大爷走时留的几根蜡烛。
“我们去找东西吃吧!”林蔓无所事事,突然觉得有些饿了。
秦峰也想起从下火车后,两人就再没吃什么东西了,顿时也感到饥肠辘辘。
于是,秦峰手持着一根蜡烛,拉着林蔓往楼下的厨房去。
凭着王大爷所述的路线,两人在孤儿院里七弯八绕,找了半天也没有寻到王大爷口中的那个厨房。
在第七次开错门后,林蔓忍不住调笑秦峰:“你不是在这里长大的么?按道理,你该闭着眼睛也能找到啊!。”
秦峰讪讪地笑道:“建国以后我就离开这里了,后来这儿又改建了几次。现在这里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我怎么可能还会闭着眼睛一找就到。”
不过,虽然厨房一直没有找到,但林蔓和秦峰的心情却还是不错。
重游旧地,让秦峰有了不少感慨,回忆起了不少童年的往事。在一间房一间房地找寻厨房时,他对林蔓说起了一些小时候的趣事。对于他讲的每一件事,林蔓都津津有味地听着。
“小学毕业那年,有一场很重要的考试。可偏巧不巧,在进考场的时候,我的记忆又模糊了。”秦峰道。
林蔓道:“那后来呢?他帮你考试了没有?”
秦峰道:“他才没有帮我考试,十之八/九是跑出去玩了。陈院长急得到处找我找不到,最后考试快结束的时候,我才回来。可这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我才答了两题,铃声就响了。”
林蔓道:“那你得了几分?”
秦峰道:“18分,这个考试的分数是会入档案的。”
林蔓笑道:“那不是很难看?”
秦峰笑道:“是啊!它应该算是我满分成绩里唯一的污点了吧!”
说话间,秦峰不知不觉地走到了林蔓前头。恍然发现林蔓没有跟上来,他马上转回头看去。
此时此刻,林蔓正站在一个狭窄的楼道口,抻着脖子向下探望。
“看见什么了?”秦峰走到林蔓身边,同她一起往下面看。
但见下面一条狭窄楼道的尽头有一扇门。跟其他的房门不一样,这扇门除了有门锁以外,还在外面加了一把黄铜挂锁。锁上落满了灰,显然是很久没人开启过了。
“你奇怪这门后头是什么?”秦峰皱了下眉,脑子里思考着王大爷有没有这门的钥匙,允不允许他们进去看。
林蔓笑道:“想知道里面是什么,进去看看不就行了。”
话罢,林蔓迈步下楼,还没等秦峰反应过来,她就用头上的发卡接连撬开了黄铜锁。
吱呀~~~
门开了。
第378章 怀疑(上)二更
一把推开房门, 林蔓先是看见一排黑乎乎的架子。秦峰走到她的身后,持蜡烛为两人照亮, 于是她又看清了架子上黑乎乎的一片, 原是一摞摞土黄色牛皮纸的档案袋。
“这些不会是孤儿院孩子们的档案吧?”林蔓随手抽出一个纸袋, 拉开上面的封线, 抽出其中的文件打眼一看, 还真是如她所想,这就是孤儿院所收养儿童的档案。
几张16开大的纸上, 赫然记录了一个叫张阿翔的男孩儿如何进入孤儿院, 以及他在孤儿院里的成长经历。档案里记录了很多东西, 包括他在升学过程中所获得的各门功课的成绩。档案的最后, 还记录了领养张阿翔的人的情况,再之后的经历就没有了。孤儿院对他所有的记录, 都截止到他被领养的那一天。
“我还以为这些档案已经被转走了……”秦峰也随手抽了一份档案袋, 和林蔓一样, 他只对袋子里文件上的内容粗略地扫了一眼,便放了回去, 然后再接着抽下一份。
“也许是还没来得及派人过来吧!也有可能不止一个档案室, 先搬空了那个近年的档案室, 就把这个早年的给忘了。”林蔓翻了几个档案袋无果后,开始有针对地按照时间查找。
果然,就像她推测的一样,这个房间里的档案尽是一些建国前入院孩子的材料,年代久远。有不少纸张甚至还因时间太长而泛了黄, 起了霉渍。
林蔓和秦峰不约而同地产生了一个念头。
兴许,能在架子上找到秦峰的档案吧!秦峰不也是建国前入院的吗?按道理,他的档案也该在这些被堆放的乱糟糟的档案材料之中。
几根白色的蜡烛在架子上燃着幽幽的亮光。
借着这些许的光亮,林蔓和秦峰几乎把档案室翻了个底朝天。
期间,秦峰看到了好几个同他一起长大的孩子的材料,不由得又勾起了对往事的回忆。
指着一个叫东宝的名字,秦峰勾唇轻笑,对林蔓说道:“这个人是院里个头最大的孩子,但是胆子却是最小,什么都怕。我还记得刚解放的时候,有医院的大夫来给我们打预防传染病的疫苗,东宝看见大夫拿着针管要往他的胳膊里插,当场就吓哭了。”
“那你呢?打疫苗的时候,你是什么表现?”林蔓饶有兴趣地问。
秦峰道:“我没打到疫苗,那个人突然出来了,也不知道跑去哪里了。等我回来的时候,医生护士早走光了。”
档案室里只有一扇红漆框的窗子。瓢泼的大雨打在窗玻璃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响声。雨很大,天上既没有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黯淡无光。透过积满灰尘的窗子往外看,只能看见黑乎乎的一片,什么都没有。
再又翻找了一会儿,秦峰又看到了一个有趣的人,忍不住笑说道:“这个人的材料居然也在这里。”
话罢,秦峰从一个袋子里抽出了一张纸,这是袋子里唯一的一张纸。
林蔓好奇道:“这个人怎么材料这么少?”
秦峰道:“这个人只在孤儿院里住了一天,刚进来就被领养走了。”
林蔓道:“这么巧?”
秦峰笑道:“更巧的事不光这个,他来的那一天,赶上省里几个领导来孤儿院参观。参观过后,我们全院人和省里领导照了一张相。”
林蔓道:“他不会赶巧就碰上那一天吧?”
秦峰道:“还真就被他碰上了,他实在是个运气很好的人,省领导里刚巧有一对夫妇没有孩子。他们看他长的可爱,就直接带他回家了。”
林蔓有些不解:“不对啊,陈院长说你小时候长得很好看,特别讨人喜欢。他们怎么没有看上你。”
“照相那天我不在。”秦峰把袋子倒过来,封口朝下,想试试看能不能倒出一张当时合影的照片。
林蔓道:“又是因为那个人跑出来,所以让你错过了?”
秦峰点头道:“他跑出来一整天,等我回来的时候,那些领导早就走光了。”
啪!
一张黑白色的照片掉落在地。
秦峰拾起相片给林蔓看:“你看这照片,院里所有的人都在上面,只缺了我一个人。”
“不对啊!这不是你吗?”林蔓一眼就认出了照片上的一个白衣男孩儿,十二三岁的年纪,眉眼俊秀,简直就是跟秦峰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且气质看起来也很像,小大人似的,一本正经地站在最边上。
秦峰也看见了自己,不可思议道:“这不可能,我还记得回来的时候,陈院长还很遗憾我没能赶上跟大家照相呢!”
“你确定?”林蔓也觉得奇怪,秦峰的记性不差,再加上这事还挺特别,按正常情况推断,他不应该记错。
“我很确定,”秦峰皱了下眉头,若有所思了一会儿,再又肯定地说道,“去年陈院长来的时候,我们还聊过这件事。就算我记错了,没道理陈院长也记错了啊!”
不知不觉间,大半夜过去了,林蔓终于在最后排的架子上找到了秦峰的档案。
马上放下手上其他人的档案袋,秦峰拿起架子上的蜡烛,凑到林蔓身旁,为她照亮。
在摇曳闪烁的烛光下,林蔓先看文件里夹着的照片。照片同她和秦峰看到的那张一样,在同省领导们的集体合影中,少年时的秦峰一袭白衣黑裤地站在最边上。
林蔓和秦峰四目相对,没有说话。紧接着,他们又继续聚精会神地看档案里的其他内容。在秦峰的成绩单里,并没有他所说的那个不及格的分数,而是全部满分。在疫苗接种记录中,他们也没有找到本该空出来的格子,而是全部接种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