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蔓进门时,因为她是生脸,不少人向她投来了陌生而警惕的眼光。她顿时感到自己好像一只外来的梅花鹿,猛然扎进一个鹿群,引起了所有鹿对领地的危机感。
林蔓自顾自地找到她的更衣箱,若无其事地打开箱门。
短短一瞬的尴尬后,更衣室里的文艺女们又恢复了常态,继续她们之前没讲完的话题。
林蔓放包进箱子,脱衣服,换衣服……
周遭人闲谈的内容,有一搭没一搭地钻入了她的耳朵里。
“听说没有,刘玉枝昨晚罢演,还是李小红替她唱的压轴。”
“她想将郑老师的军?不是说,前两天,她找她去摊牌了么?”
“何止摊牌,两人还吵起来了呢!要不然刘玉枝干嘛罢演,还不是因为下不了台。”
“没用,郑老师不当回事。她都放话出去了,说刘玉枝不爱唱,以后就都别唱了。”
“真的假的,那演出怎么办?”
“找人顶上呗!本来就是嘛,刘玉枝不要唱,有的是人想要她的位置。咱文工团难道没她刘玉枝就不转了?”
“你这话说的,有人想顶,也要有本事才行。你就说昨天李小红唱的那首,底下看的人说了,不行,比刘玉枝差远了!”
“哼!你不信拉倒,我看啊,郑老师说不准还真提一个人上来,代替刘玉枝。”
“诶,那你说,咱们团谁最有可能?”
“嗯,论资格嘛!李小红够了,可是唱功不够。论唱功嘛!何晓莺挺好,但是外形不出众。”
“不过,你还别说,我看那个何晓莺还真有可能。”
“为什么?”
“郑老师不一直夸她唱功不错么?再加上她也想当主唱。前两年,她为了当主唱,还自请调到别的三级团过。后来要不是咱团待遇好,她家里人不让,她早就当上主唱了。”
“哼!一个三级团的主唱算什么东西。哪儿比得上我们。我看啊,那个何晓莺就是功利心太强。”
外面有人催更衣室里的姑娘们快出去,排练的时间到了。
更衣室里的文艺女兵们纷纷关上更衣箱。三三两两地结伴走出更衣室。林蔓走在所有人的后面。她注意到,人群里有一个人跟她一样,也落着单。刚才众人聊天时,她就留意到她了。当时所有人都有说话的搭子,唯独她没有。从她走进更衣室,到她走出更衣室,所有人都当她是空气一样。
“我来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林蔓同志是我从五钢厂宣传队借来的主唱。下个星期,她将代替刘玉枝,跟我们大家一起表演。请大家掌声欢迎!”郑兰郑重其事地向众人介绍道。
掌声响起的同时,众文艺女兵们两两对视,脸上无不流露出讶异的神情。嘈杂之中,有人窃窃私语。
“五钢厂的宣传队是什么?”
“林蔓是谁?以前都没听说过。”
“五钢厂不是炼钢的吗?没听说有专属的文工团啊!”
……
林蔓一面尴尬地笑,一面挨近郑兰:“郑老师,我可不是宣传科的人。”
郑兰满不在乎道:“哎呦,这事谁知道,我要让你名正言顺地来唱,首先得给你个身份才行!”
林蔓略想了想,觉得郑兰讲的也有道理,确实总不好介绍她是化验室的职工!一个化验室,哪儿来的主唱!
掌声过后,郑兰马上唤合唱团站好四方的队形,让林蔓站在所有人的前面。有人对林蔓不服,准备好了等林蔓唱出口后,要好好挑剔她唱得如何差。
郑兰太了解她手下的人了。她知道很多人在等着看林蔓的笑话。她笑而不语。排完队形后,她让林蔓在众人面前先清唱一曲。
“唱什么?”林蔓问道。
郑兰道:“我们这次排练的歌是《我的祖国》,你就唱这首!”
话毕,她递印了歌词的纸给林蔓。
凭着记忆里的曲调,林蔓照着歌词单,缓缓地唱出了口。刚开始,她因为词曲不熟,尚有些生疏,但是当快唱了一半,她进入了状况,愈发唱地得心应手,不禁放下了手里的歌词单,用心地唱。
郑兰站在一旁,小声的拍掌,为林蔓打着拍子。不知不觉中,她听得入了神,两手合在一起,便再没有分开,直到林蔓唱完。
林蔓唱完后,练唱房里死一样的寂静。包括郑兰,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开口说些什么好。
蓦地,有人低语打破了宁静:“她唱的比刘玉枝好。”
紧接着,众人回过神来,发出了雷鸣般的掌声。
郑兰让林蔓站在主唱的位置上。众人对林蔓心服口服,再没有任何质疑。接下来的排练,出奇得顺利。时间,也过得出奇得快。转眼,到了吃中饭的时间。
郑兰因为要去开会,没法陪林蔓去吃中饭。于是,她给了林蔓一沓饭票,唤了何晓莺陪林蔓去。
何晓莺是个相貌平平,长着一副老实相的姑娘。郑兰向林蔓介绍何晓莺,说她之所以能进文工团,全凭有一把好嗓子。
何晓莺待林蔓很客气。两人一起去食堂吃饭。回来的时候,何晓莺告诉林蔓,想喝水可以去水房打热水。林蔓想起杯子在更衣箱里,便又去更衣室取杯子。何晓莺陪着她一起去。待林蔓拿到杯子后,她带林蔓去了一趟水房,又告诉了林蔓中午休息的房间在哪里。
休息过后,下午的排练又马不停蹄地开始了。
唱着唱着,林蔓偶然看一眼手表,惊讶地发现竟5点多了。她再看向窗外。原来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外面的天黑了。
心里惦念着家里的秦峰和左小军,林蔓小步奔出了练唱房,直冲进更衣室。
“小蔓,郑老师让我告诉你,车子已经等在外面了。”有人告诉林蔓道。
“知道啦!”林蔓随口应道,打开更衣箱门。
更衣箱不对劲。
林蔓一打开更衣箱门,就发现了有不对劲的地方。她有一个习惯,无论是门还是抽屉等,但凡离开了,她必要留下不起眼的记号,或者是折断的半根牙签,或者是一张小纸片……凭着这些记号,若是有人偷偷动了她的东西,她一定会及时知道。
林蔓发现有人私下开了她的更衣箱门。她不动声色,仔细地拿出更衣箱里的衣服,一件件地翻找,细辨其中的异处。终于,她在一件高领毛衣的领子里,找到了一根一指长的针。这针的针头非常锐利,她几乎可以想象,要是她没有发现其中的猫腻,急着套它下脖子时,那划下的一长道口子,该是怎样得疼啊!
第115章 成功的演出 一更
林蔓回到家, 已经过了晚上8点。
巷子里静谧无声。很多窗户都暗着, 少数人家亮着灯, 灯光昏黄,偶尔有一两个人影扫过。他们低声说话,仿佛生怕惊扰到谁,又或是声音响了, 怕被人听了去。
起风了,天上飘下了零星的雪花。
林蔓站到家门前,不急着进屋, 而是先透过窗户,饶有兴致地朝里看。
秦峰正在灶前和屋里来回地奔走。一会儿, 他要照顾滚开了水的烧饭锅,一会儿, 他听到左小军的哭声, 又急奔进屋里, 抱起孩子柔声地哄。烧饭锅丝毫不体谅他的难处, 锅盖“噗噗”地扑打在锅沿上,眼看着就要掀盖而起了。他不得不赶紧跑出来。左小军离了他不行, 他只好一手抱着左小军, 一手烧饭弄菜。这样一来,就更加手忙脚乱了。
“你终于回来了!”秦峰看见林蔓,好像见到了救星一般。
林蔓轻笑地进屋,从秦峰怀里抱过左小军。
左小军显然更喜欢林蔓。一扎进林蔓怀里,他立刻不闹了, 乖乖地搂着林蔓的脖子,“咯咯”地笑。
林蔓抱左小军进屋。放左小军上床的同时,她拿了个饼干盒给左小军。左小军有了东西玩,就不粘着林蔓了,安静地自顾自地摆弄了起来。
安置好了左小军,林蔓立刻脱下大衣,系上围裙。在秦峰惊叹的注视下,她回到厨房,不慌不忙地端饭锅下灶,换上烧汤的小锅。同一时间,她开大火炒菜。案板上,她只三两分钟就切配好了菜料,旺火入锅。一手炒菜的同时,她腾出另一只手舀水进砂锅。砂锅里的水很快地沸开了。林蔓撒下虾干,豆腐,吊出鲜味后,单手打了一只鸡蛋进去。鸡蛋在汤水里散成了蛋花,金黄嫩滑,再配着雪白的嫩豆腐,光看着就引人食欲。汤好的同时,菜也好了。林蔓熄火,倒菜进碟。
“吃饭!秦大公安。”林蔓轻笑地唤了一声秦峰,端菜进屋。
秦峰目瞪口呆地看着林蔓轻易将一切打理的井井有条。才不过十多分钟的功夫,左小军安静了,饭菜都烧好了,而且还多了碗汤。而他呢?就这几样事情,他可是足足焦头烂额了一两个小时。
“今天在文工团过的怎么样?”秦峰回过神来,立刻端汤进屋。在林蔓摆吃饭的碗筷的时候,他快步出去,将饭锅也端了进来。
林蔓漫不经心地回道:“嗯,还可以!反正我是帮郑老师的忙,她对我还蛮照顾的。”
林蔓不打算告诉秦峰有人藏针的事。一来,以秦峰的个性,这事知道了一定不会就算了,万一真大张旗鼓地查起来,免不得会给郑兰带来麻烦;二来,她自有办法对付那个人,既然这样,又何须劳烦公安兴师动众。
“小蔓,你有没有想过,或许可以离开五钢厂。”秦峰一早找人打听过。林蔓现在停薪留职,虽然办理调职有难度,但也不是没办法。最多,他去找他几个升上去的老领导,请他们打声招呼就行了。
“离开五钢厂?”林蔓还真没想过这点。五六十年代的工作,哪个人不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哪儿像后来的人一样,干的不开心了,索性跳槽、辞职,选择多的很。
秦峰道:“比如,你可以来我们公安局。又或者,我看郑老师也有招你进文工团的意思。”
“要不然,你让我先考虑一下!”林蔓不想离开五钢厂,因为她在那里还有好多事情没弄清楚,也有许多事情没证明。就这么走了,多少有点儿像落荒而逃的逃兵。
可是,如果继续留在那边,停薪留职、政治科的刁难、满厂人的针对……
种种的困境加在一起,似乎真没甚么翻盘的机会了。
晚饭后,秦峰和左小军折腾了一天,很快就累得睡了。林蔓躺在对面的床上,辗转难眠,一遍又一遍地思量秦峰的提议。
那么,果真要去公安局做文职,又或者调去文工团?
林蔓不禁扪心自问,这真又是她想做的工作吗?
郑兰的节目按部就班地排练,林蔓和合唱队的配合越来越默契。秦峰带左小军,虽然刚开始的几天一直手忙脚乱,但自从林蔓告诉了他窍门后,他慢慢就得心应手了。林蔓告诉他,中午忙的时候,可以让左小军和惠子玩一会儿。惠子妈妈带惠子的同时,也会帮他看着左小军。这样,他可以得空做完大部分的家务,晚上也就不会忙得手足无措了。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转眼间,演出的日子终于到了。
凭着郑兰给的票,秦峰带着左小军早早地坐在了台下,等着看林蔓的精彩演出。
后台里的人一如既让地忙乱吵嚷。每个人几乎都是迈着小步跑,因为前台的音乐声震天响,大家彼此说话,都不得不用喊的。
“诗朗诵的人该上台了。”
“小李呢?快去找小李,群舞的人都等着上台了,就差他。”
“哎呀,你这眉毛怎么回事,重画,快去重画了过来。”
……
文工团演员的化妆用品都是由文工团统一采购分发。因此,一长排的梳妆台上摞叠了许多一模一样的腮红盒子、眉笔、雪花膏等等。为了区别这些东西谁是谁的,大家便在上面做了记号,有人粘绵白胶布写上名字,有人故意在盒子的边缘敲个小口,算做标记。
“林蔓,郑老师找你,让你过去一趟。”有人火急火燎地经过,顺便通报林蔓一声。
林蔓正在化妆,听见郑兰找她,忙放下了手里的腮红,快步走向郑兰。
这两天,林蔓一直在考虑,要不要把那些事告诉郑兰。自从到文工团的第一天以来,她就遭遇到了许多怪事。不光是高领毛衣里藏的手指长的针,还有突然倒下的更衣室的柜子,还有只离开了桌子一会儿,就让人动了手脚的饭菜……各类花样的招数,她每天都能碰见几样。
郑兰在向人核对演出的节目单。她看见林蔓向她走来,立刻打发了人到别处。
“今天你说有事找我。我现在有点空,你说!”郑兰笑道。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想谢谢您这段时间的照顾。今天演出完了以后,不就结束了吗?”林蔓思量再三,还是按下不告诉郑兰。
“啊,是这样啊!”郑兰略感失望,她还以为林蔓想向她提调工作的事呢!她已经向人打听过,到时候只要让团里管人事的人向五钢厂要人,要是那边人事科不配合,到时候再找上一级的领导压一下就好了,不怕他们不放。
林蔓转身回去化妆。
郑兰决定待演出结束后,请林蔓到家里,再正式地谈一次调工作的事。于是,她叫住了林蔓,说要请林蔓和秦峰星期天到家里吃饭。林蔓欣然答允。
回到梳妆台,林蔓发现腮红让人动手脚了。
表面上,林蔓腮红上的记号是盖子上的名字标签。可实际上,她还在盖底加了一个标记,一个半月形的豁口。她翻过来看腮红底,上面没有豁口,这显然是有人换了她的腮红,撕下了她的标签,改贴在另一瓶上。那么,属于她的腮红到底在哪儿?她一眼看见了台子边缘上的一瓶。那一瓶腮红盖上有指甲盖大的红色粘纸,而它的底下竟有跟她标记一样的豁口。
林蔓轻笑,不动声色地将两盒腮红又换了回来。就在刚刚,合唱团的所有人都上了台。她们还另有一个合唱节目要表演。因此,就在林蔓换回腮红时,没有一个人看见。在换回来时,林蔓又将红色粘纸贴了回去,按照原来的位置,分毫不差。
“小林同志,快你上台了!”报幕员急催林蔓赶紧做好准备。
合唱团表演完了一个节目,趁着台上人讲话的当儿,纷纷跑到梳妆台前,拍粉的拍粉,补腮红的补腮红。
林蔓站在上台的楼梯口。报幕员让她在这里等着,一会儿合唱团会排队在她身后,然后跟她一起上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