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额图虽然疲累,但是这汪先生,陈先生是他很信任倚重的幕僚谋士,他自觉得要在皇上面前办差以及在宦海沉浮,一个人的智慧怎么能够,于是收罗了一些有才之士,平时帮他参谋出主意。
索额图见老蔡亦步亦趋的跟着他,就要跟进西厢房,他说道:“你去吩咐厨房,准备一些清淡的小菜过来。”
厢房里,索额图与一众谋士分析朝廷上最近的情势。
汪志成说:“目前来看,只要太子的位子稳,索相就能立于不败之地。”
索额图志得意满的说道:“那还用说,再怎么样皇上也不至于换太子吧。”太子是康熙的元后所生,这嫡长子刚一出生,康熙就予以储君之位,可见皇上立储的决心。
汪志成一心想做一番大事业,所以才入了索府做这个幕僚,可不能让索相不思进取安于现状,说道:“皇上正是春秋鼎盛之年,后宫中那么多新晋的嫔妃,连阿哥已经生了好几个了,日后妃子和阿哥只会更多。皇上有这么多儿子,太子只有一个,您怎么保证那些皇子以及皇子背后的人没有争储的决心呢。”
索额图的老对头明珠就是大阿哥的亲舅舅,索额图皱了皱眉头:“你的意思是说他们还敢妄想太子之位,不能吧,日前吏部拟我袭一等公位,皇上已经照允。你们等着瞧,我还是要比明珠强点儿。”
说话间酒菜已经上来,索额图命小厮们回避了,便请几人入座边吃边谈。
陈鹏举夹菜吃着,笑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中堂这话倒叫我想起康熙八年的事,鳌拜中堂当日也是头一天晋封一等公,第二天便让魏东亭在宫中给拿了……”
听了这话,索额图心里一个寒战,脸色变得苍白。
汪志成说道:“恕我直言,自古以来总是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没娘的孩子没人疼,因新妃得宠,而夺嫡的例子还少吗。前明武宗爷是独子,后宫权妃尚且不肯放过;马皇后不在,登了极的建文皇帝照样儿站不住脚!前事不忘后事之师!皇上如今经已下令让东园公做太子的师傅,也算是差强人意。重要的还需要良相保扶和良将护持,若是能在他幼年的时候依附于一个没有子嗣的宠妃,那就更好了,才能保证各方通力合作万无一失。”
索额图喃喃地说道:“良相,良将,宠妃?”他心中想的是良相自然是自己了,可是听他们这么一说,皇上对自己到底有几分信任,索额图也不那么确定了。皇上虽然年轻,但他的心思早就已经深藏不露。
熊赐履不用说,对太子应该不会有二心,但他肯定更忠于皇上,若真出了事情,皇上变心,他熊赐履也不会反皇上保太子。至于良将和宠妃就更没有了。他们赫舍里氏已经出了一位皇后,生下一位太子,已经占了后宫最好的位置,便不再送女儿入宫为妃,就算是他们想送,也得皇上看得上眼才行啊!
正在愁思苦想的索额图,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之后他与这几个谋士一番密谋,讨论可行性,直至深夜方散。
这天早朝之后,康熙在养心殿看折子,建宁在撰写批复,殿里暖香袭人,静悄悄的。
建宁一心二用的说道:“对了皇帝哥哥,上次那个郑克爽要追杀的那个女子,你猜是什么人?”
康熙已经让人收押了郑克爽和冯锡范,已经从他们嘴里问出了所有?康熙他漫不经心的答道:“你说的就是那个怀着孩子又跟郑克爽有牵连的女人?提她做什么?”
建宁说道:“她同时还是陈圆圆和李自成生的女儿。”
康熙看了她一眼,有些不明其意。建宁继续说道:“其实就算开了博学鸿儒科考试,又岂能尽收天下遗民之心,皇帝哥哥励精图治,如今已初具规模,心怀贰志之人不敢公开作乱,但要说人心尽服,那也还没到时候。他们仍会拿本朝陋政与前明类比,更有遗老著述,追思前明典章,用以区分华夷满汉之界。”
康熙听到这里,不由深深叹息一声。说道:“朕自即位以来,在华、夷、满、汉之间,不知下了多少功夫调和,满以为博学鸿儒科一举收拢逸民,若是他们还有不服,朕真不知道要如何是好了。”
建宁说道:“其实,我有一个想法,不知道可行不可行,说出来皇帝哥哥参谋参谋,若是不行的话你也别笑话我就是了。”
康熙感兴趣的说道:“哦?我们建宁公主又有什么高见,朕洗耳恭听就是了。”
建宁斟酌着说道:“其实,当日我朝大军入关之时,前明的宗庙社稷已不复存。我朝天下得自于李自成之手。这个道理要是能颁之天下,令人人皆知……”
建宁正要接着往下说,却见康熙站了起来,走了过来,便住了口。
康熙激动不安地摆了摆手:“你说下去——朕不习惯坐着想事……”
建宁:“这本是熟知那段历史的人都知道的事情,但是已经过了几十年,人们的忘性也很大,天下百姓不知这个道理,还以为大清是夺了朱氏天下而自立。用朝廷邸报,或者是公告的形式将这件事情重新翻出来,公告天下,便是使人人皆知。而且皇帝哥哥本来就尊儒学,何不弄得大张旗鼓一些,天子亲自去公开的祭奠一番,咱们也效法前朝礼尊孔孟。”在这种民族大融合相互影响碰撞的时代,谁又能说不被影响呢。
康熙说道:“不止如此!朕还可以奉前明宗祠,祭前明皇陵,修明朝正史以示灭国不可再复……”
兄妹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了为了收复民心,而燃起的野心勃勃的火光。
康熙一拍掌道:“就这么办,昭示天下江山取自李自成之手这件事现在就着手去办,至于祭前明皇陵,祭奠孔孟这些事儿,就要等到朕南巡时亲自去才显得有诚意。兵端未歇,南巡之事得先往后放一放,不过也可以先透出风去。朕能想象得到,听到这个消息那些前明遗民知识分子们一定是抓心挠肝。若是一直等不到朕南巡之日,他们就别想睡好觉了。”
康熙一直都觉得把建宁放在身边而不是任由她整日无所事事在后宫中玩花弄草的虚度时光,是他一生帝王生涯中最明智的决定之一。
康熙已经决定让太子进学,所以空闲的时候就亲自教他写字,今天的折子比较多,教写字就由建宁代劳,康熙在殿中央的御案边看奏折。建宁坐在炕上,怀里坐着小小的太子,建宁一手环着他,另一支手包着他软软的小手,一笔一划写出‘天地君亲师’这几个大字来,议事的大臣们来的时候正看到这一幕。
康熙听到门铃响动,抬眼一看,说道:“你们来了,朕正有些事情要问你们……”
太子听到皇阿玛和人说话,转头去看,建宁轻轻把他拨正,说道:“专心一点,今天要把这几个字都练会。”
太子乖乖地“哦”了一声,埋头继续认真的写大字,他喜欢窝在姑姑怀中,有种香香的清爽味道,所以建宁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好说话的很。也正是因为如此,康熙才干脆的把太子扔给她。
索额图向暖炕那个方向瞄了一眼,过了不久又看一眼。直到建宁让奶娘将开始揉眼睛的太子抱回去。
康熙才略有不悦地问道:“索额图,你今天怎么回事?”怎么总是瞄向三公主,当他没看见吗?
索额图这才惊觉,自己是想事情想入了神,所以总是不经意的看上两眼,连忙说道:“臣有一阵子没见太子,有些想念,臣失礼了,请皇上恕罪。”
康熙点了点头,理解地说道:“你若是想太子,可以递牌子进宫觐见,你是他的外公,朕怎么会拘着不让你们亲人相见呢!”
索额图连忙谢恩,又说道:“这些日子以来,臣总是梦到小女,所以就格外想念太子。”
康熙动容道:“当真?”赫舍里氏皇后虽然与他是政治婚姻,相处的时间也不长,但是她在世时一力操持后宫,孝敬太皇太后。她难产而死,还为大清生下储君胤礽,功不可没。
康熙对这位皇后可以说是一片敬爱之情,所以就算有人上表请立新后,他也从来都是没照准过。皇后有一个就行了,更何况他也已经有太子了。康熙不无遗憾地说道:“自从皇后去世以来,从未入朕的梦中,皇后既然入国丈之梦,她可曾说过什么,还有何心愿未了?”
索额图等的就是这个机会,说道:“小女生前能得皇上垂青,位尊已极,哪还有什么未完成的心愿,她只是说不能守护在太子身边陪伴他成长有些遗憾罢了,若是有人能像母亲一样代她守护在太子身边,便是死也瞑目了。”
康熙干巴巴地说道:“赫舍里氏果然是一代贤后的典范。”他听着前面还很高兴,听到后面心中就有些不是滋味儿了。太子虽然没了母后,但是康熙有时间就尽量多陪陪他,怎么赫舍里氏还说想要找人代替母亲一样陪伴在胤礽身边。难道索额图不知道康熙不把太子放到任何一位嫔妃的宫中,就是一种对太子变相的保护吗?
康熙不动声色的问:“那依你的意思,要如何帮皇后完成这个心愿呢?”
索额图没发现康熙语气中的不同,而是趁热打铁说道:“太子他毕竟还太过幼小,身边需要有信得过的人才能万无一失,依臣之见,能不能让三公主帮忙教养太子?”
在场的人都没料到索额图会这样说,所以他这话音一落,养心殿中针落可闻。
建宁也没想到他会提出这样一个意见来,打算先静观其变。
周培公道:“皇上,臣觉得此事大为不妥,三公主又不是皇上的嫔妃,皇上有三宫六院,怎么能轮得到公主收养太子,这于理不合。更何况等公主府修建好后,三公主不可能在宫中常居,这样一来,太子还是无人照管,不如另择贤能的好。”
索额图说道:“臣说的很清楚,并不是让公主收养太子,而是由她代为照料。阿哥们尚能享受母亲之爱,臣只不过是希望尽量弥补太子缺失的母爱罢了。”
周培公目光一厉,说道:“索相可真会偷换概念,您别忘了三公主又不是太子的母妃,怎么可能给太子母爱呢。你若是真为太子缺失的母爱着想,怎么不提议让贵妃收养太子。”
明珠立刻附和道:“不错,臣也不同意此事,历朝历代都没有父皇尚在而让姑姑养孩子的先例,臣怕这样一来,于公主的名声有损,还请皇上三思。”哪有未出格的姑娘家帮哥哥养孩子的,又不是没有办法已经摒弃了理法的穷人家,说出去都让人家笑话。
两人反对的理由不同,但是目的一致。周培公是一心为建宁着想,怕她因此牵连到索额图和明珠相争的麻烦中来,特别是明珠和索额图现在在朝中盘根错节,势同水火的时候。明珠则是十分不愿意太子和三公主绑在一起,这样的话,索额图岂不是会更加嚣张。
索额图懊恼道:“贵妃当然不行!这件事应该由皇上圣裁。”他当然明白不能将太子交给任何一个宫妃的道理,如果真的送到了贵妃宫中,那这皇宫里之后是不是又要多一个皇后呢,那样对太子和他索额图来讲,根本就是起不了作用,而是来添乱的。
康熙说道:“好了,这件事你们不要争了,让朕考虑考虑再做决定。”
等到大臣都退下,康熙才发现他费力思考了半晌,可能有些用脑过度,所以导致头疼。他用力揉了揉有些发胀的额角,根本不起什么作用。
建宁叹了一口气,起身走到他身边,把微凉的手指按压他的太阳穴两边,一边轻按揉一边释放一丝内力轻,一会儿工夫康熙的头就不痛了。
康熙不由得露出成年后就少见的脆弱:“唉!朕这个皇帝,真是一日也不得安宁,怪不得自古的皇帝要称孤道寡,朕每天要决断多少事,还不能带着私心喜恶,否则就有失于偏颇。朕不能行差踏错一步,否则就是朝臣们铺天盖地的口诛笔伐。”
建宁知道他不需要回应,只不过是有些话在心里憋得久了,要找个人倾诉倾诉。所以她只是点点头等着他继续。
果然半晌之后康熙又说:“你说这个索额图他还有什么不知足,朕已经让他位极人臣,尊他为国丈,他还是整天跟人斗来斗去,想把大权都揽在自己手中……”
康熙早就对索额图和明珠之间的明争暗斗洞若观火了,不过他要做的并不是除掉他们,而是利用他们的不和来达到平衡,并且借助他们以及他们手中张开的网推行自己的各项国策。但是有的时候看着他们为了一己私利针锋相对,康熙真的是有些腻歪了。
建宁幽幽说道:“人生在世,有谁真能不争名逐利,也许只有看破红尘的出家人吧。”
建宁看了看康熙,说道:“你说要考虑考虑索额图的那个提议,到底是怎么想的?”朝夕相处形成的默契,让建宁知道康熙那种表情说再考虑考虑,其实是索额图所揍之事已经成功了大半的意思,只不过他习惯了掩饰真正的情绪做出帝心难测的样子,要让索额图多提心吊胆几天,不会那么快准奏罢了。
康熙听她问起,自然不打算隐瞒,说道:“其实就算索额图不说,朕也打算让你帮着带一带胤礽,打从他出生就一直让他单独住在景阳宫,就是不想让他与后宫妃嫔过多接触。朕想亲自教养他,但是胤礽毕竟是个小孩子,朕的时间又有限。不能让他一只长于奴才和宦官之手,之前你一直在外带兵打仗,朕没有可以足够信任的人,只能先搁置着。今天既然索额图提出来,不如就顺水推舟,朕打算准奏他的请求,到时候让太子搬到毓庆宫去。”
康熙认真的问建宁道:“你也是从三岁时就被朕一点一点带大的,你愿不愿意同样对待朕的儿子?”
康熙话已经说到这儿了,建宁就是想拒绝也拒绝不了,何况她也没打算拒绝他,说道:“既然皇帝哥哥信得过我,那我也会好好照顾太子,必然不让你失望就是了。”
康熙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说道:“一国之君不用说谢,但是此时朕却想对你说一声‘谢谢’。”太子与他其他儿子都不同,是他选定的继承人,不仅要继承皇位,还应该继承他的所有,包括思想,国策,方针等等,康熙觉得唯有这样才是真正的继承人。而他自己没有时间教养太子,那么身边最好的人选就是一手带大的建宁了。他相信由他们养大的太子,未来肯定能堪当大任,可以撑起这个大清国。
建宁能一口答应下来,并不是没想过从此以后的麻烦。也许在别人看来,这是一个再体面不过的活儿。但是那些羡慕嫉妒的人他们不知道,这个太子未来可能根本当不上皇上,甚至被两度废除。胤礽从一出生就立为太子,等待他的是康熙其他儿子们的虎视眈眈,若想不被拉下马,就得斗得过所有阿哥才行,九龙夺嫡,想从其中胜出是何其难,历史上的太子就没能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