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踞嗤地笑了:“朕还不知道你?怎么竟然跟朕见外起来了?说罢,什么私事,只要不是违法乱纪,误国误民的,朕总会答应你的。”
颜如璋眉峰微动:“皇上当真?”
“当……”赵踞才要回答,突然觉着有些不太对:“你先说是什么事儿,民间还有个漫天要价就地还钱呢,别到了朕这里,就一言九鼎驷马难追了。”
颜如璋一笑,终于说道:“皇上之前……是为了罗淑妃娘娘,才将小鹿姑姑从禹将军身边儿追回来的吧?”
赵踞蓦地听了这句,心头一惊,脸上的笑也随之收敛了:“怎么?你要说的事跟这个有关?”
颜如璋道:“是。”
“难不成、是禹卿他……”皇帝下意识地以为是禹泰起知道了罗红药身故之事,所以又想把人要回去之类,这也算是关心情切了。
颜如璋知道皇帝误会了:“回皇上,不是禹将军。”
赵踞无意识地松了口气:“那又是怎么样?”
颜如璋道:“皇上能不能,把小鹿姑姑赐给我?”
赵踞才松下去的那口气突然凝滞了,他微睁双眼:“你说什么?”
颜如璋道:“微臣想要跟皇上讨小鹿姑姑。”
内殿出现了异乎寻常的安静。
然后皇帝忍不住笑了出声:“朕就不懂了,她到底有什么好,一个粗莽的奴婢,你们一个两个的都跟朕要她?”
“皇上容禀,”颜如璋的脸色十分平静,“微臣是有正经缘故的。”
赵踞哼道:“那你倒是说说看。”
颜如璋原本白皙无瑕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晕红,道:“据臣所知,小鹿姑姑的心上人……正是微臣。”
赵踞的眼睛已经睁圆了,简直跟胸前所绣的那头龙的表情如出一辙:“你再说一遍?”
第117章
皇帝不能置信,直到颜如璋又说了一遍。
皇帝盯着他:“这是她自己跟你说的?”
颜如璋道:“并不是,是从别人口中知道的。”
“别人?”
早在颜如璋上回奉命往济南府办案,路上巧遇禹泰起所派的一名副将。
那人见了颜如璋,意外之喜,便道:“本要上京,不料小国舅有公差来到,就更好了,我也可以尽快回去向将军交差。”
颜如璋问他何事,这人便从怀中掏出一封信:“这是将军命我送给国舅的。”
颜如璋打开看时,却见果然是禹泰起亲笔所写,铁钩银划甚有气势,也不过是寥寥的数行字:听小鹿说起,国舅乃她心上之人,既有玉佩定情,何不好生珍惜。今小鹿身上余毒未清,虽已禀奏皇上,亦怕节外生枝,请小国舅务必多为留心。
这简单的几句话自然不难理解。
让颜如璋有些不能参透的是……凭什么禹泰起一个堂堂的地方节度使,夏州王,却竟然在个小小地奴婢身上留心用意。
颜如璋暗忖禹泰起的意思,大概是怕小鹿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所以才特发了这样一封与众不同的信,想提醒颜如璋也多加留意,甚至在小鹿回京之后,让他多加照顾之类。
至于什么“国舅乃是她心上人”的话,颜如璋本是不信的。
因他自己很清楚那块儿所谓定情玉佩的“来历”,他猜测这其中可能有什么误会,让禹泰起误解了。
可后面说起小鹿身上所中之毒,他在惊愕之余却的确留了心,但很快又知道皇帝派了谭伶来请濯缨老人,也就罢了。
后来的事情发展就有些古怪了。
在闲暇之余,颜如璋总是情不自禁地会想起禹泰起所写的那前半部分,虽知道不可信,却仍是怀着狐疑跟好奇。
曾经也想当面询问仙草,可又有些难以出口。
不知是不是因为太惦记这件事了,连在面对仙草的时候,整个人都开始觉着有些古怪了。
如今加上宫内频频出事,连颜珮儿也插手其中。
颜如璋心中生出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他总觉着珮儿惹错了人。
颜如璋是个心思细腻之人,他并没有提跟自己报信的是禹泰起,免得皇帝另有什么想法。
却推到了已经身故的紫芝身上,说是紫芝曾经无意中跟自己泄露的。
这自然是说得通,甚至比禹泰起告诉自己更能顺理成章些。
皇帝听罢,一双凤目盯着颜如璋:自己从小到大的玩伴,最信任重用的人,无可挑剔的贵胄公子,长相跟气质更是万里挑一,如今却居然鬼迷心窍似的盯上了鹿仙草。
要是个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也就罢了,偏偏颜如璋什么没见过?
颜家的颜珮儿更是有京城第一美人之称,颜如璋这是多想不开,才会把鹿仙草看在眼里。
可更叫他震惊的是,那鹿仙草居然主动承认了心上人是颜如璋?
皇帝有些分不清,在自己心中,这两件事到底哪一件更让他不能接受。
赵踞把自己漫天飞舞的思绪飞快地理了理:“朕看你是发昏了……就算那鹿仙草、不知廉耻的说什么喜欢你之类的话,你难道就当真了?这宫内数千的奴婢,要是每个人都说喜欢你,你还要每个都纳了?”
颜如璋道:“当然不是,毕竟……也不是每个人我都喜欢。”
赵踞一口气转不过来,差点儿呛到。
皇帝咳了数声,半恼半笑的:“你说什么?你敢再说一次?”
颜如璋笑道:“皇上,我也是很喜欢小鹿姑姑的。上回在御花园内请她吃拨霞供的时候,皇上不是也看见了吗?”
“你还敢说!”赵踞气不打一出来。
本以为自己骂两句,颜如璋就偃旗息鼓了,没想到反而变本加厉,又提起御花园那件事。
皇帝脱口道:“不行,朕不答应!”
颜如璋脸色微变:“皇上……”
赵踞道:“朕、朕不能看着你这么想不开,这么……自甘堕落,这京城内乃至天底下,你要哪个女子都行,就是那个不行。”
颜如璋听着皇帝斩钉截铁的话,心有些微凉。
“小鹿姑姑身份虽然是宫女,可是……”
“没有可是!”赵踞竟然动了真怒,“朕说了不行就是不行,你这是要抗旨吗?”
皇帝对颜如璋的态度从来都跟对别人不同,两个人之间甚至都可以肆无忌惮地玩笑。
在颜如璋的记忆里这还是皇帝第一次对自己动怒。
赵踞自己也发现了态度有些不对。
他转过身,深深呼吸,片刻终于说道:“如璋,你办事虽然沉稳干练,但毕竟年少,也没经历过女人,朕是怕你给人蒙蔽,鹿仙草她……说的话也未必会是真的,你应该没有当面儿问过她吧?”
颜如璋垂头:“是。”
赵踞暗中吁了口气:“她那个人嘴上没有一句真的,你难道还不知道?不要一时冲动,你再好好地想想。”
颜如璋并没有回答,又过了会儿,才说道:“其实,就算皇上不肯成全微臣,假如禹将军那边真的派了人来,皇上又该如何处置?”
赵踞愣住。
颜如璋去后,赵踞呆立殿内,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殿中放了太多的冰块,竟让他体会到了身心发寒的滋味。
赵踞走到窗户边儿上,滚滚地热浪侵袭而来,这种滋味却又变成了水火交加。
回头看了看,殿内空无一人,赵踞叫道:“人呢?”
不多会儿,雪茶从偏殿跑了出来,躬身道:“皇上有何吩咐?”
赵踞道:“鹿仙草呢?”
雪茶忙道:“回皇上,小鹿刚才又有些不太舒服。”
赵踞本来正一腔邪火想要发泄,突然听了这句,那火莫名地降了下去:“哪里不舒服?”
雪茶道:“好像是肚子疼。”
赵踞喉头动了动:“传太医没有?”
“这个不必吧?”雪茶呆呆地问,“她也说不必的。”
“胡闹,”赵踞拧眉,“快去!”
雪茶去传太医的时候,赵踞自己进了偏殿,越过两重幔帐,果然见仙草在靠墙边儿的罗汉床上歪着。
赵踞走到跟前儿,想到方才颜如璋的那些话,心里火冒三丈,但是看到她躺在床上的样子,瘦瘦小小的,肩头不盈一握似的,又觉着有些说不上来的滋味。
“好些了没有?”皇帝微微俯身看向仙草。
像是给他吓了一跳,仙草忙转过身来,却正对上皇帝注视的目光。
两人彼此相看,片刻,仙草醒悟,急忙下地行礼。
谁知才一动,便疼的倒吸了一口冷气,身形摇摇晃动。
赵踞忙抬手将她拢住,她娇小的身子便给搂在了怀里。
这种感觉,有两三分的熟悉,又有些新奇的陌生。
赵踞垂眸看向怀中的人,给她的身子在胸口一挨,好像心也跟着变软了许多。
仙草却又抬手,在皇帝的手臂上轻轻地摁了把,她撑着站住脚:“奴婢冒犯皇上了,请皇上恕罪。”
她的体统跟规矩,来的真不是时候。
宁肯她还是先前那样肆无忌惮。
赵踞哼道:“这会儿你倒是知礼起来了。”
仙草苦笑,那笑里却有压不住的痛楚:“奴婢吃一堑,就算不能长一智,也不敢再逾矩啊,万一得罪了皇上……怎么了得。”声音越来越微弱。
这是皇帝之前骂她的话,没想到她记得倒是清楚。
赵踞却无心再计较这些,因为他发现,仙草的脸色煞白,额头上甚至有冷汗渗了出来。
他忍不住抬手握住她的,果然,小手冰凉。
而仙草像是受惊似的想要缩手,皇帝却不肯放开,这样拉扯之中,越发晃的她头晕眼花,只来得及说道:“皇上……”
膝头一软,整个人就晃悠着倒了下去。
赵踞张开双臂将她抱住,想也不想便打横抱起。
之前他也曾抱过她,那会儿仿佛还有点儿重量,但是现在,不知为什么,竟给他一种轻若鸿毛的错觉。
终于太医赶来,给仙草细细地诊了一番。
太医的脸色有些古怪,这让赵踞越发地心惊肉跳:“怎么?”他冷着脸,尽量让自己面无表情。
太医咳嗽了声:“回皇上,小鹿姑姑、其实并没有大碍。”
“什么?”赵踞一则放心,一则不信,呵斥道:“她都晕厥过去了,还说没有大碍?”
眼见自己的医术受到了质疑,太医忙道:“回皇上,小鹿姑姑之所以晕厥是因为……”他又咳嗽了声,迟疑着不敢说。
赵踞喝道:“快说!到底是怎么样?”
太医低下头,用刚刚可以叫人听见的音量道:“是因为月信到了。”
“什么?”皇帝的耳朵今天显然有些不在状态,听觉十分模糊。
太医只得略提高了嗓音:“回皇上,小鹿姑姑晕厥,是因为月信到了。女子在月信来临之时往往会觉着体寒,腹痛难忍,头晕目眩,所以会导致……”
皇帝的脸却无端地红了起来,他被迫听了这么多话,终于喝道:“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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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那一次痛经晕厥后,仙草觉着,皇帝对自己的态度比先前大有改观了。
也不再动辄挑三拣四,横眉竖眼,甚至不让她在身边长久陪侍站立,连雪茶也暗中告诉仙草,皇上叫他多留心照看着她之类的话。
雪茶觉着这是一件好事。
仙草却觉着无风不起浪,总有种祸福难料之感。
淑妃的丧仪料理完毕之后,已经进了七月。
七月初,皇帝便下了旨意,封了颜婕妤为昭仪,冯绛则为美人。
从七月九号开始,一连下了三天的雨,因为七月半将到,宫内的气氛也有些不同寻常,这雨下绵绵,天色阴沉,更添了几分诡异气氛。
这日早上,颜昭仪身边的曹嬷嬷带了几个宫女打御花园里经过,远远地仿佛看见清晏湖畔有一道影子若隐若现。
几个宫女都看见了,曹嬷嬷胆气还算壮,仗着人且多,便想要上前看看是谁在装神弄鬼。
不料还没有走到近前,曹嬷嬷脚下一滑,整个人居然从湖畔滚落到水中去了。
她在水中挣扎着大叫,众宫女都吓傻了,抬头再看那人,却已经不见了。
等到叫了值日太监前来,众人七手八脚地将曹嬷嬷救上来,她已经喝饱了水,几乎奄奄一息了。
因为事发的时候许多宫女们都看的清楚,是曹嬷嬷自己失足落水的,且又有那神秘的影子,这种事传了开去,令人不寒而栗,一时流言四起。
曹嬷嬷虽然给救活了,但大概是因为落水受了惊吓又着了寒凉,竟害起病来,胡言乱语地说了许多荒唐的话。
有伺候的宫女就听见她叫什么:“淑妃娘娘别找我,不是我害你的!”诸如此类的话。
还提到过“宁儿”。
皇帝自然也知道了此事。
这日,颜珮儿来至乾清宫侍寝。
雪茶出来迎着颜珮儿道:“昭仪娘娘,请到内殿稍候。”
颜珮儿道:“皇上还在忙?”
雪茶道:“可不是吗,入了秋,江南那边儿又出了几宗大水患,皇上之前两天都没合眼了。”
颜珮儿皱眉道:“这怎么能成?公公没有劝着皇上些?”
“我们的话皇上怎会听呢。”雪茶笑道,“要劝也是太后、或者昭仪来劝才有用。”
颜珮儿笑了笑:“我只怕自己多嘴,会惹皇上厌烦,既然公公如此说,待会儿找个机会我定会劝上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