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踞看了她片刻,一笑之余,只展开桌上仙草手抄的经文端详。
仙草见他不做声,便自顾自转身往内殿去了。
虽已入秋,此刻却觉着寝殿内闷得很,仙草索性和衣向内倒下。
半刻钟左右,赵踞也随着进了内殿,打量她如此便道:“就算要睡,也要脱了衣裳。”
仙草闭着眼睛不理会,赵踞笑道:“你今晚上是怎么了?莫非要朕伺候你更衣吗?”说着,竟将手搭在她的衣带上。
仙草唤道:“踞儿……”
赵踞一顿:“嗯?”
仙草睁开双眼,却并不回身看他,只望着里间灯影暗沉的壁帐:“我有一件事想问你,你要如实告诉我。”
“什么事?”赵踞问着,索性也在她身边挨着躺倒。
仙草道:“假如、颜贵妃先前生的是个皇子,你会疼他多些,还是拓儿多些?”
赵踞一愣:“怎么这样问?”
“我只是突然想起来,”仙草道,“就像是王美人生了皇子,将来你会不会疼他比疼拓儿多?”
赵踞一笑,轻描淡写道:“不会。”
“为什么不会?”仙草问罢,却又不等他开口便道:“先帝之前最喜欢太子,可后来……却又厌弃了太子,反而属意你……所以你又怎么能这样笃定?”
赵踞沉默。
片刻后他道:“你是在担心这个?”
仙草道:“什么?”
赵踞道:“你担心朕将来会不喜欢拓儿?”
仙草不语。
又过了半天,赵踞才说道:“其实你、说的没有错。”
仙草忍不住坐了起来,她回头看向赵踞,微微色变:“你说什么?”
赵踞却仍是躺着不动,迎着她的目光道:“朕的确不能担保,将来会不会喜欢拓儿。这要取决于他会不会是个合格的皇子。还要……取决于你。”
仙草皱眉:“我不懂!”
赵踞淡淡道:“你方才说的先帝喜新厌旧似的,但事实上,先帝之所以不喜欢赵彤,不是以为先帝突然的厌弃,而是知道了赵彤的所作所为不配为太子,所以,只要拓儿是个合格的皇子……朕就绝不会厌弃他。”
仙草咬了咬唇:“那假如,还有别的皇子比拓儿更加优秀呢?”
赵踞想了想,突然笑道:“你是说……王美人所生的?”
仙草看着他笑吟吟似毫不在乎的模样,心中一阵怒意涌起:“是!”
赵踞淡淡道:“不会。”
“不会什么?”仙草忍不住追问。
赵踞枕着自己的双臂,静静地看着她道:“你不用担心。只要拓儿没有行差踏错,他就是朕唯一的皇子。”
仙草听见耳畔嗡地响了声:“你、你说……”
赵踞不言语,两个人彼此相看,许久,赵踞终于探臂将她拉住,微微用力把仙草拉入自己的怀中,赵踞说道:“在你心里,他们永远都比朕重要是不是?”
仙草挣扎了一下,心里还惦记着方才他那句话,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隐隐猜到了一两分,可又不敢深思。
一时竟没有回答,赵踞道:“你方才说贵妃生的若是个皇子又如何……你是担心若贵妃生的是皇子,朕就会看重他更胜过拓儿?你还是小觑了拓儿,目前看来他十分出色,当然,将来能否比得上朕,却就不知道了。”
仙草听到这里忍不住又动了动,赵踞在她脖子上一搂,将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胸口:“你要是能把那些心思,多放在朕的身上……该多好。”
仙草听见他惆怅般叹息了一声,却仍是懵懵懂懂。
次日仙草醒来的时候,赵踞已经去了。
她呆呆坐起身来,谭伶上前道:“皇上已经准了娘娘去徐府探视之事。”
仙草一怔:“是吗?”
“是,”谭伶看她一眼,又小心说道:“不过,皇上又吩咐说是不能带着小殿下跟公主,免得不便。”
仙草垂眸,半晌一笑:“知道了。”
两天后,顺天府跟五城兵马司的人清扫街道,张黄布遮蔽闲人,清场以等待皇贵妃的仪仗经过。
队伍煊煊赫赫的近千人等,旗帜招展,簇拥着中间的凤驾前往徐府,一时之间整个京城内都惊动了。
谨宁公主跟袁琪早两天前就接到内宫太监的旨意,准备多时了,公主给嬷嬷们扶着,袁琪在后,双双接驾。
仙草忙叫人先扶着公主入内歇息,来至内宅,又细看那小孩子。
却见那襁褓中的孩童正在熟睡,眉眼之中果然像极了徐慈。
仙草见了这孩子才神清气爽。
又问谨宁公主身体如何之类,谨宁并没敢奢望仙草会亲临,此刻见了她,却别有一番心境,不由感怀落泪。
仙草知道徐慈不在身旁,她心里也有委屈孤凄,便着实宽慰了几句,才又叫袁琪把那女孩子抱来。
袁琪却不似谨宁一样在意宫内规矩,笑着对仙草说道:“这两天她好了很多,我还想着等好了后就进宫探望你呢,夫君他临行之前反复叮嘱,让我时常进宫陪陪你说话,免得你发闷。”
仙草微怔之余,忙低头看向那小女娃儿,却见生的有些单弱似的,毕竟是未足月的孩子,如此康健已经是难得了。
仙草瞧的喜欢,那女娃儿也转动眼珠打量着她,给仙草逗了逗,竟眉眼堆欢地笑了起来。
从早上一直到了下午,宫中已经有太监已经来催着她回宫了。
当下才又起驾往回,大概是见了两个可爱的新生儿,这次往回,心境却也似开朗了很多。
入宫下了銮驾,就有个小太监急急走来,在谭伶耳畔低语两句。
谭伶脸色大变。
仙草一眼瞧见:“怎么了?”
谭伶回到身旁,迟疑说道:“王美人……出事了。”
仙草惊道:“怎么说?出了什么事?”
谭伶也是满面的困惑惊讶:“她、她死了。”
第224章
仙草跟谭伶对视一眼,彼此无言。
这会儿怀敏因听说母妃回来,早吵嚷着让嬷嬷抱着出来迎接,又有拓儿巴望了一整天,也迫不及待地跑了来。
仙草见这两个小家伙如此亲热,心中一暖,只得先把这件事压下,先同拓儿跟怀敏玩闹了一会儿才罢。
等终于安抚了两个孩子,那边儿江贤妃跟刘昭容双双到了。
仙草心知她们必然是为了此事,当下召了进殿。
行礼落座后,江水悠果然道:“娘娘才回来,本该好生歇息不便打扰,只是这件事事出突然,倒是不好不让娘娘知道。”
刘昭容也道:“且这件事也非同小可,还是早些禀知娘娘最好。”
仙草说道:“我方才才回宫,便听谭伶说是王美人出了事,我正愕然,你们可是为了这件?”
两个人齐齐说是,仙草皱眉道:“我不明白,先不是好好的?我还特让刘昭容你负责看护着,怎么就会如此?”
刘昭容早站起身来,垂头道:“是臣妾失职,请娘娘恕罪。”
“先不必请罪,”仙草一摆手,问道:“先说明白,王美人到底是怎么出事的?”
江水悠才说道:“说起来这件事实在是……其实也跟刘昭容没什么关系。”
原来,王美人自打有孕后就喜吃酸的,只是先前因不敢张扬,所以也不得尽情。
从那日公之于众后,自然不必再瞒着了,她又格外的喜吃酸橘,只是京城里少这种东西,先前催了几次,好不容易才得了些,今日中午便送了过去。
王美人大喜之余,未免少了收敛,竟给一枚酸橘噎在喉咙里,众人救援不及。
事发之后,王美人宫中的上下奴才都给看押了起来仔细审讯。
司礼监也派了人去查验过了王美人尸身,果然如此不错。
仙草听江水悠说完,更加愕然:“原来是因为这个意外身亡?”
江水悠道:“正是如此,所以臣妾说此事跟刘昭容没什么关系。不过……”
“不过怎么样?”
江水悠垂头道:“皇上震怒之下,便将负责看护王美人的一名太医给处死了,又下令处决了王美人身边的数人。”
刘昭容接口道:“皇上的意思是不用再劳烦皇贵妃亲自处置此事,一切就到此为止,所以臣妾跟贤妃娘娘怕您不知就里,才忙着来禀明的。”
仙草皱眉想了会儿,便道:“发生这种事情,谁也料想不到的,也是王美人命蹇福薄,既然皇上已经处置了,又有你们两位操劳,那就罢了。”
江水悠跟刘昭容双双垂首:“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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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谭伶离开了紫麟宫。
在乾清宫外,谭伶见到了太监洪礼。因问起王美人的事情。
洪礼道:“这件事情已经完了,你又问起来做什么,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皇贵妃让你来查问的?”
谭伶说道:“实不相瞒,我自己想不明白,同时也是皇贵妃的意思。”
虽然江水悠跟刘昭容都禀明了,但仙草总觉着这底下疑点重重,私下跟谭伶说起来,便示意谭伶留意。
洪礼皱皱眉,说道:“你既然来问了,我告诉你应该无妨,但是只有一点,你不能让皇贵妃知道。”
谭伶一愣。
洪礼说道:“皇上不愿此事闹出去,所以除了我跟高公公之外并没有人再知情,你可明白?”
谭伶道:“我当然不会主动去说,只是皇贵妃聪敏,我觉着……”
洪礼不等他说完,便肃然道:“怪不得高公公说你越来越不像是皇上的人了,虽然皇上极宠皇贵妃,但你也不要忘了自己本身还是皇上的人才是,此事若皇上不开口,你绝不能透露半分。至于是否皇贵妃自己探查到,就随她罢了。”
谭伶忙低头。洪礼又叹口气道:“我也是为了你好。皇上毕竟对待皇贵妃跟对待别人不同,这男女之见的事情本就复杂非常,何况皇上又是那样圣慧之人,他们之间的事情岂是你我能插手的,你我只是奴才,尽心职守却不能逾矩,不然一个不妥,只怕要把自己折进去。”
谭伶正色道:“是,我明白了。”
洪礼这才说道:“你还记不记得那个给皇上处死的太医?”
谭伶一惊。洪礼附耳过来,低低地跟他说了几句话。
谭伶惊道:“先前听闻皇上处死了太医,我也觉着意外,毕竟此事跟太医不大相干的,却想不到这畜生如此狗胆包天……只简单处死了他倒是便宜了。”
洪礼道:“这两人鬼迷心窍,自以为无人可知,殊不知这宫内的事情哪里有瞒得过皇上眼睛去的。”
谭伶突然间醒悟:“对了,先前皇上答应了让皇贵妃去徐府一事……我还疑惑怎么就突然答应的那么痛快了,难道是……”
洪礼一笑,点头道:“不错,皇上正是故意让皇贵妃出宫去的,毕竟,如果皇贵妃在宫内,发生这种事,对皇贵妃多多少少自然也有些影响,可偏巧皇贵妃不在宫中,有些人纵然想要说嘴,也未必能找到由头。”
谭伶叹道:“怪不得,皇贵妃本是想悄悄儿地前去徐府,不必张扬的,皇上偏偏命人大张旗鼓的如此,弄的满城皆知,我还以为只是单纯的显示对皇贵妃还有徐家的恩宠而已,没想到还藏着这般深意。”
洪礼道:“话虽如此,你却也要记得我的叮嘱,不可泄露天机。”
谭伶答应。
此后谭伶回到紫麟宫,虽答应了洪礼,但心里仍有些惴惴。
想着若是仙草问起来,却不知该如何应答。
不料此后,仙草竟然只字不提此事,竟仿佛就这么经过了似的……谭伶虽不知如何,却也暗自松了口气。
此后,渐渐地入了冬,夏州突然八百里加急送来了一封紧急公文。
***
先前禹泰起同徐慈一行人,披星戴月,日夜兼程,月余后眼见夏州在望。
夏州旁侧便是幽州,禹泰起便跟徐慈说道:“此处距离夏州不远,我尚有些私事要处置,就让我的亲卫队们先陪着徐兄回夏州,我稍后再回。”
徐慈听他说是“私事”,就不便追问,只道:“既然如此就听禹将军的,只是将军的亲卫断不可离身,虽然如今太平无事,但将军一身关乎整个夏州安危,必然不能疏忽。”
禹泰起听他这般说,略加忖度,便拨了三百亲卫仍旧随扈徐慈等人,自己则只留了二百兵丁。
两个人达成一致后,徐慈便跟朝廷钦差们,随着仪仗仍旧往夏州而去,禹泰起在原地目送他们远去,便带了亲卫们转往幽州。
幽州节度使冯云飞听说禹泰起前来拜访,倒并不觉着意外,反而像是早有准备般缓步而出。
两人相见仍是在军机堂上,冯云飞出来的时候,禹泰起正站在堂前那“武威永镇”的匾额下,负手仰头地打量着那四个大字。
冯云飞看着他英俊果毅的容颜,心中一叹,面上却挤出了几分干瘪的笑意,招呼说道:“禹将军回来的好快,一路风尘劳苦了。”
那边禹泰起闻声转身,也向着冯云飞抱拳行礼。
冯云飞笑着一扬手,道:“禹将军请坐。”
禹泰起谢过了,撩起袍摆落座。
此刻侍从送了茶上来,冯云飞请茶,才似笑非笑地说道:“先前接到禹将军从京城递来的紧急密信,说是有要紧重大的事情跟老夫商议,让老夫耐心等待,却不知是何事?”
禹泰起欠身道:“多谢老将军信任,又劳您等候良久了。先前末将从这里经过的时候,老将军送了一人给我,可还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