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在上——八月薇妮
时间:2019-06-04 08:51:45

  “那里、”雪茶愁眉苦脸:“里面有个人头,叫我怎么进去?方才那一吓我的双腿还有些发软呢,晚上一定得做噩梦。”
  仙草忙道:“公公别怕,我即刻去太医院,让太医给您开两副定神驱惊的药,再叫人送来就是了。”
  雪茶一怔,不禁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贴心仔细?”
  仙草因为方才听了皇帝跟蔡勉的对话,心中已经把皇帝的用心等等猜到了几分,原本因为徐慈而沉重的心情也终于舒散了些。
  此刻见雪茶畏惧人头,她便眨眨眼故意笑道:“我是妖怪,自然……”
  一句话还没说完,便听见里头赵踞的声音冷道:“给朕滚进来!”
  雪茶吓得身子一挺,虽然害怕那头,却更害怕皇帝,忙道:“奴婢来了!”一边转身一边示意仙草快走。
  仙草心领神会,对着雪茶打躬作揖,又蹑手蹑脚地回身。
  不料才一转身,里间皇帝的声音又恰到好处地响起:“你敢溜走试试。”
  雪茶倒也聪明,当机立断地转了风向,他一把揪住了仙草道:“小鹿姑姑快跟我进去。”
  仙草瞪向雪茶,雪茶向着她吐吐舌头,苦笑着小声说道:“你要是跑了,我岂不是又糟糕了。少不得你进去顶着,谁让皇上耳朵太灵光呢?”
  两个人来到里间,雪茶低低弓着身子不敢抬头,生怕跟那匣子里的人头对上眼儿。
  不料行礼起身后无意中一瞥,却见皇帝面前的桌上空空如也,原先那可怕的匣子已经不知所踪了。
  雪茶吃了一惊——难道是蔡丞相带走了?不对,方才明明见丞相是双手空空离开的。
  赵踞正低头在写着什么,眉眼不抬。
  这幅端肃清贵的模样,跟方才那言笑晏晏的少年判若两人,如同自阳春三月到了十冬腊月。
  雪茶跟仙草面面相觑,心思各异。
  忽闻皇帝轻声道:“你们两个先前不是水火不容吗,最近倒是打的火热啊?”
  雪茶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跟鹿仙草有什么“火热”,听皇帝这么一说,只觉着肉麻的很,忙正色分辩:“皇上,您这话可是侮辱了奴才了。”
  仙草在旁边瞪向雪茶公公,不禁流露不以为然的表情。
  皇帝百忙中抬眸扫了他一眼,轻描淡写地问:“是吗?那她怎么在这儿?”
  仙草之所以在这,是因为雪茶去宝琳宫救场,然后两个人“亲密交谈”,仙草才跟了来的。
  说来说去,自己仍是清白不了。
  雪茶只得撇清:“奴婢也惊讶呢,鹿仙草你真胆大包天,你敢私闯御书房?你你……”
  仙草看着反应太过的雪茶:“公公……”
  皇帝终于写完了最后一行字,垂眸看了一遍,才淡淡道:“既然是私闯,那就拉出去杖毙吧。”
  雪茶汗毛倒竖:“皇上!”
  赵踞道:“怎么了,舍不得?”
  雪茶的心怦怦乱跳,勉强讪笑道:“皇上,这、这其实也不至于就要杖毙的地步……”
  赵踞道:“还说你跟她没关系?她给你吃了什么迷魂药?”
  雪茶几乎要哭出来。
  仙草听到这里,终于开口道:“皇上,奴婢并不是私闯,也并非是雪茶公公有意放纵,而是因为宝琳宫的事情,奴婢是特来请罪的。”
  雪茶听她安静祥和地说了这些,几乎要给自己一个耳光子,这般现成的理由,自己方才怎么竟忘了呢?
  赵踞斜睨向她:“是吗?你不是因为听说蔡丞相来了,就跟着来探听的?”
  仙草心中暗骂了声,面上却一派无辜,恭恭敬敬回答:“回皇上,奴婢也是刚才看见相爷离开,才知道他在的。”
  这次换了雪茶重对她“刮目相看”,——当着皇帝的面儿,欺君欺的如此炉火纯青,真是不得不令人赞服。
  赵踞不言语,将手中写好的纸折起来,放进一个信封,递给雪茶:“叫人送到颜家给如璋。”
  雪茶忙上前双手接过,退下的时候又看一眼仙草,却见她难得地焦急起来,且偷偷地对自己使眼色,仿佛是在求救。
  想起这人方才还想开玩笑吓唬自己……此刻如果不是当着皇帝的面儿,雪茶一定要笑出来:“你也有怕的时候。”
  雪茶前脚才退出了御书房,里头皇帝瞟着仙草:“刚才听的可还满意?”
  皇帝将放在旁边的玉狮子镇纸握在手中,身子往椅背上靠了靠,摆出了一个微微放松的姿势。
 
 
第32章 
  藏在小鹿姑姑身体里的徐太妃娘娘心情极为复杂。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居然开始忌惮眼前这个少年。
  回想当初,在徐悯眼中的赵踞,就像是一只幼猫一般可怜可爱,因为爪牙还未曾锋利……甚至当时还没有爪牙,所以人人可欺,偶尔他会不服输地冲着人探着爪儿,做出呲牙低吼的凶相,但叫人看着只觉着越发的可笑可怜。
  当初那些欺负赵踞的人又怎会想到,如今那软弱可欺的小可怜如今已经生出了锋利的爪牙,而且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好像……学会了不动声色的磨牙吮血,杀人如麻。
  都说女大十八变,这男子若是变起来,那却更是七十二变都无法形容,简直变幻莫测。
  十年风水轮流转,当初是这少年仰看着自己,如今却轮到她跪在御前。
  有时候徐太妃会忍不住想:自己借仙草的身躯还魂,是不是一种报应。
  ***
  “满意你方才听见的吗?”皇帝好整以暇地问,口吻淡淡的。
  仙草知道他不会那么轻易相信自己的说辞,听皇帝这般开口,只得垂头:“奴婢……无意中听见了几句,却也不太明白是什么意思。请皇上恕罪。”
  赵踞笑了笑,长指一动,小小地玉狮子在掌心里灵活地打了个转儿。
  “别跟朕装傻,只要是有关徐慈的事,你的嗅觉总是格外灵敏,”赵踞抬眸望着仙草,继续说道,“倘若真像是你自个儿所说是来请罪的,雪茶怎会不知道?说来说去,还是你私自过来的,若不是因为徐慈……你会为了宝琳宫的事儿巴巴地过来请罪?别说是现在的你,就算是以前的你,也做不到这样愚笨。”
  仙草厚着脸皮回答:“回皇上,毕竟是关乎龙嗣,先前太后娘娘闻讯后亲自前往宝琳宫,娘娘大发脾气,差点降罪给婕妤跟奴婢……如今虽然真相大白事态平息,奴婢到底放不下,又怕别人说的真不真的,所以想亲自过来向皇上禀告。”
  赵踞眼神闪烁:“朱充媛真的小产了?”
  仙草说道:“太医是这么说的。”
  赵踞道:“那你怎么看?”
  仙草道:“自打充媛有了身孕,除了是太后跟太妃所赐的人照看着,以及近身的两个太医外,奴婢是一步也没往充媛房内多走,所以并不知道详细。”
  赵踞扫她一眼:“那你方才说真相大白,又是如何?你跟朕从头说来。”
  仙草便把太后怀疑是罗红药动过朱冰清安胎药,下令搜查结果在班儿房中找出来的事说了一遍。
  自始至终,赵踞都安安静静地听着,极少插嘴,只是专心地玩着那玉狮子,时不时地抬眸看向她,漫不经心的神态。
  仙草捡着要紧的经过说了一遍,又叹道:“多亏太后明察秋毫,后来太妃命人将班儿送到了慎刑司,我们婕妤总算没受冤屈。”
  赵踞瞄着她忧心忡忡满面后怕的模样:“朱太妃自然是疼护自个儿侄女的,所以才这么快把太后请了去,不过是想借太后的手处置下罗婕妤罢了。只是朕不明白,就算朱冰清不够聪明,太妃行事总也是谨慎仔细的,怎么最后反而弄巧成拙了呢。”
  仙草没想到皇帝这么快就明白了底下的这些暗潮,且直接就说了出来,她不禁略带疑惑地抬头看向赵踞,心中止不住地猜测皇帝到底知道了多少。
  不料才一抬头,正对上皇帝似笑非笑略带探究的眼神。
  冷不防地目光相对,仙草突然想起方才跟雪茶在殿外惊鸿一瞥的那个木匣子,身上隐隐地有些凉意飘过。
  “皇上、皇上圣明,这个……奴婢也不清楚,”仙草只能顺势流露茫然的表情,且确信自己此刻的眼神一定是十万分的诚恳,“奴婢大胆的想,也许是太妃娘娘也没料到,充媛身边的人竟这样狠毒吧……所以才失算了。”
  “嗤,”是皇帝笑了一声,“是这样吗?”
  仙草不敢吱声,虽然心中好奇,很想要反问一句:“那你说是怎么样?”
  但她下意识地竟不敢问,因为她担心若是自己问出这一句后,皇帝的回答会让她无法把这场戏演下去。
  幸而皇帝并没有再说别的,瞟了仙草半晌,赵踞终于说道:“那也罢了,横竖没什么大碍就是。朕也不想为这些小事烦心。”
  仙草心头一震。
  小事?龙嗣难道是小事?虽然她认定朱冰清并没有真的身怀龙嗣,但皇帝还年轻,他就算有所疑心,却绝对不可能知道的那么清楚。
  还是说对皇帝而言,根本不在意朱冰清是真的身怀有孕还是假孕争宠?
  仙草不敢问,只唯唯道:“是,皇上不责怪宝琳宫,奴婢、奴婢也放心了,多谢皇上开恩……奴婢以后也会加倍谨慎小心,不会再出类似的事情让皇上烦心了。”
  话已说完,到这个时候,皇帝若大手一挥让她滚蛋,那就再好不过了。
  皇帝却显然不按常理出牌:“上回朕去宝琳宫,你为什么不在。”
  这是过去多久的事情了,他居然还记得。
  仙草愣了愣:“那一次、奴婢是有事去了御膳房。”
  皇帝冷笑道:“哦?有什么事比接驾更要紧。”
  仙草道:“当然是接驾要紧,只不过奴婢以为……皇上是去探望婕妤的,且奴婢也都安排妥当了……”
  “你是因为那天晚上的事,才故意避开朕的?”不等仙草说完,赵踞突然打断了她的话。
  本以为彼此都会心照不宣地绝口不提那件“糗事”。
  谁知,皇帝简直总叫人防不胜防。
  仙草心头一悸,机变如她,此刻突然失语。
  眼前乍然又出现电闪雷鸣的那夜晚,少年炽热的唇压了下来,雪亮的电光将他的眉眼照的甚是清晰……
  不知为什么,一旦想到那一幕,身体中的这颗心居然不能自控地怦怦乱跳,她恨不得伸手在胸口揉一揉,把那颗不受控制的心压下去。
  这大概就是确凿的“心如鹿撞”,而这鹿,自然是“鹿仙草”的鹿。
  她的小鹿姑姑,该多喜欢面前的少年啊。
  神情恍惚中,桌后的赵踞道:“你……莫非是在欲拒还迎吗?”
  仙草一愣。
  赵踞凝视着她:“你总不会、把你先前做的那些恶事都忘了吧。”
  如果是别人在场,听皇帝如此问,一定会以为皇帝所问的,是鹿仙草掌掴之事。
  可仙草的脸颊却忍不住开始发热。
  “怎么……真的忘了?”少年的浓眉微扬。
  仙草咳嗽了声,伏身道:“奴婢、惶恐之极,当初不过是、是一时轻狂无状,才对皇上多有冒犯,请皇上恕罪!”
  赵踞仿佛不满意她的含糊其辞:“有趣,你所说的轻狂无状,是指的什么。”
  仙草伏低身子,属于小鹿的那不堪回首的记忆重又闪现,只能紧紧地闭着嘴,不敢让自己发一声。
  赵踞的双眼微微眯起:“真的不记得了?是不是要朕提醒你?”
  仙草睁大双眼,因为是伏身低头的姿势,眼前是光可鉴人的琉璃地面,照出了女孩子焦急而惶惑的一张脸:他想干什么?要把他所受过的屈辱再重翻一遍?还是说自己领会错了,皇帝只是单纯地在翻旧账,指的是仙草掌掴他的事?
  仙草把心一横,强行说道:“皇上,有道是‘好汉不提当年勇’,又说‘宰相肚里能撑船’,皇上是九五至尊堂堂天子,今时不同往日,又何必旧事重提呢?再说……孙膑曾受过剜膝之刑,韩信还曾受过胯/下之辱,那又怎么样?依旧名垂青史……”
  赵踞听到“胯下之辱”,眼神微微一锐,右手陡然握紧,将那玉狮子死死地捏在了掌心里。
  仙草偷偷地瞥了他一眼,见他脸色不对,早就及时停口。
  好像预感到雷霆将至,仙草屏住呼吸,盘算着该如何安妥地从殿内“撤”出去。
  皇帝却直直地盯着面前跪伏在地上看不见脸容的人,刹那间心中掠过许多迷乱的场景。
  暗影憧憧里,一会儿是鹿仙草的脸近在咫尺,一会儿却又是那双明澈如星的眸子。
  水火交煎,昏昏沉沉之中,是他渴望的声音在耳畔焦急地唤道:“醒醒,殿下快醒醒!”
  那会儿赵踞感觉一只绵软的手轻轻地在拍自己的脸,掌心蹭过脸颊的时候,有一种令人心痒难耐的暖。
  他想也不想,猛然攥了过去。
  ***
  雪茶进殿的时候特意放轻脚步,还没入内就见仙草趴在地上,鬼鬼祟祟地正在往后蹭,这幅架势极其可笑,好像要趁着皇帝不注意而逃之夭夭似的。
  雪茶看的啼笑皆非,又疑惑皇帝怎么竟没喝止这人。
  谁知一抬头,却见皇帝安静地坐在椅子上,垂着眼皮,脸上的神色却极难形容,眉头虽然皱着,唇角却微微挑起。
  雪茶轻轻唤道:“皇上?”
  皇帝竟然没有听见,毫无反应。
  雪茶吓了一跳,忙小步跑到御桌之后,见皇帝仍不动,他大胆抬手在皇帝的眼前轻轻地挥了挥:“皇上?”
  电光火石间赵踞出手,将雪茶的手紧紧地握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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