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她突然想起来,这种心腹私密的话若让一个太监或者宫女去传,一则不方便,二则仙草未必肯信,倒不如自己赶了去,总可以尽力挽留住她。
罗红药起身往外,她走的甚是着急,过宝仪门的时候,冷不防跟对面而来一人撞了个满怀。
那人猝不及防倒退两步,撞在身后两名宫女身上,其中一名宫女手中捧着的一个长颈瓷瓶铿然落地,瞬间跌了个粉碎,瓷瓶内有些许水,随之洒在地上。
罗红药定睛看时,原来这来人竟正是朱冰清,此刻她回头盯着地上的瓷瓶,两只眼睛瞪得极大。
“朱姐姐,我因一时着急冲撞了你,改日再向姐姐道歉。”罗红药因一心要去追仙草,也顾不得了,只匆匆地向着朱冰清屈膝行了个礼,转身要走。
朱冰清喝道:“你站住!”
罗红药道:“朱姐姐,我真不是故意的,因为有要紧事。”
朱冰清指着她说道:“我看你分明是故意的!你可知道这里头盛的是什么?这是给太后当药引子的霜露,我今儿早早起身收集了一个多时辰,才总算收了这些,却都给你毁了!”
罗红药见她咄咄逼人,却也自知理亏:“等我完了今日的事,我亲自向太后请罪,也会亲自再赔姐姐这瓶子霜露的。”
朱冰清见她一反常态,只着急要走,突然间想起一件事,因笑道:“我知道了,听说皇上要把鹿仙草撵出宫去,你只怕就是去找她的?”
罗红药还未回答,朱冰清上下将她一打量,道:“你倒是个念旧的人,只不过那鹿仙草是个灾星,我劝你还是别多事!何况她就算留下,也蹦跶不了多久的,左右都是死,何必费事呢。”
罗红药听了这话,倒像是朱冰清也知道些内情,她睁大双眼看着朱充媛,终于说道:“朱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姐姐身为充媛,位列九嫔,很该谨言慎行,端容大度才是,无端端何必说这种恶毒的话。何况不论如何,小鹿绝不会有事,姐姐只管放心。”
罗红药冷冷说完,瞥了朱冰清一眼,迈步欲走。
朱冰清没想到生性怯懦的罗红药居然会还嘴,一时给她弄的下不来台,怒道:“你站住,你说什么?”
罗红药见她拦着不放,生恐耽误了时间让仙草去了,便不顾一切将她往旁边推开。
朱冰清给推的身形一晃,几乎跌倒,越发恼羞成怒地叫道:“你们都是死人吗,眼睁睁看着她对我动手?”
此刻罗红药正欲迈步出门,也不知是哪个宫女抬腿在她跟前使坏一绊,罗红药猝不及防往前栽倒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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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草飞奔而回的时候,太医已经给罗红药看过了,因为她从门内栽了出去,且又有两级台阶,额头上的伤颇重,好不容易才将血止住,只是人还没有醒来。
宁儿迎着仙草,泪汪汪地将事情的经过告诉了她,又低低地说道:“还有一件事,那位乾清宫的紫芝姐姐来告诉咱们娘娘,说是蔡太师安排了人在宫门外埋伏着,想害姑姑你,所以娘娘才要亲自去拦住姑姑的。之前姑姑没赶回来的时候,娘娘还有些清醒,还不停地喃喃吩咐让把你追回来呢。”
仙草听到朱冰清之事,大怒,又听见蔡勉的事,复又大惊。
她知道蔡勉不会放过自己,可是却想不到身为权臣,蔡太师行事居然如此雷厉风行,简直不给她一点喘/息的机会,雷霆万钧地就要动手。
仙草飞快地在心中一盘算,吩咐道:“你好生照看着娘娘,在她醒来之前不要疏忽大意。”
宁儿泪汪汪地说道:“姑姑你留下来吧。”
仙草并未说话,转身往外走,雪茶又瞅了罗红药半晌,才跟着跑了出来。
雪茶脸色惶惶地:“蔡太师安排了人要害你?皇上怎么没告诉我?”
仙草沉默。
“你还是不要出宫了,”雪茶心惊肉跳,见仙草脸色凝重,便轻声说道:“今儿实在是不宜出宫,你瞧罗婕妤又弄成这个样子……”
仙草咬了咬唇,寒声道:“如此骄横跋扈,朱家是不是没有人了,居然送这种不长进的东西进宫。”
雪茶一怔,莫名地从这句话中听出了几分杀气。
雪茶呆呆看着仙草:“你……”
仙草却又定了定神,道:“雪茶,我今儿一定要走,但是我放心不下婕妤。这宫内值得信任的人不多,你是一个,我想求你在我走后,帮我照看着婕妤到她伤愈。”
雪茶心中涌起酸涩的失望,喃喃道:“你还是要走。”
仙草说道:“你要是惦记我,就把婕妤当做我一样照看着,可好?”
雪茶皱眉,一扭头道:“谁惦记你,你别自作多情。”
仙草笑道:“好好好,就算我自作多情,可我知道我们雪茶公公面冷心热,是最可靠的人。”
雪茶心中又忍不住地难过:“你不必甜言蜜语的说这些话,我也不爱听,你方才都听见了,是紫芝来告诉的,紫芝一定是偷听到皇上不知跟谁的话,她怕你出事才特跑一趟,而罗婕妤也是为了你才伤重如此,你如果还要冒险跑出去,若是遭了太师的毒手,你怎么对得起她们的心?”
仙草说道:“你放心,只要我有一口气,就绝不会乖乖地俯首就死。”
雪茶见总是说不听她,气的喝道:“你以为蔡太师跟我一样?他若想要你的小命,就如捏死只蚂蚁般容易。”
仙草突然说道:“就算我命不好给太师杀了,那也到底是死在了宫外,强如半辈子都圈在这宫墙之中。”
雪茶目瞪口呆。
仙草道:“时辰不早了,我得赶在辰时出去……”说到这里她回头看向雪茶,半是疑惑半是认真地问:“皇上是不是故意的?起先明明说是两天,怎么突然还定了这样刁钻的时辰?”
雪茶听到这里才说:“昨儿一天,今儿一天,不是两天吗?哪里刁钻了。”
仙草嗤地一笑,才要走又问道:“对了,方才在宫门口的那个内侍是谁?我怎么从没见过?”
雪茶道:“他是皇上新起用的人,我只知道他叫高五,整天阴沉着脸少言寡语,不过既然得了皇上重用,一定是个狠角色。”
雪茶说到这里叹道:“唉,算了,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
话音未落,眼前已经没了人影。
雪茶吃惊地追出一步,却见仙草已经跑出了殿外。雪茶看着她乱窜的身影,本来想骂一句,但是一个字还没骂出口,脸上却反而露出了一抹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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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草才出宝琳宫,就见江水悠带了人往这边而来,想必是探望罗红药的。
仙草顾不得寒暄,拔腿跑的飞快,一路飞奔来到了宫门口,却见那叫高五的冷脸太监还尽忠职守地立在原地。
见仙草重又返回,高五敛着手,微微躬身:“恭喜小鹿姑姑,正好儿还有小半刻钟就到时候了。”
仙草已经累的说不出话,浑身热腾腾的,心跳的厉害,弯腰扶着大腿微微摆手示意:“不、不用客气,我走了……”
她喘了口气迈步往前走去,高五却悄无声息地抬手拦住:“劳烦小鹿姑姑再等一等。”
仙草扭头看他:“怎么?”
高五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按照宫内的规矩,要检查随行物件儿的。”
仙草一愣,看看滑在臂弯里的包袱,没力气再多说:“拿去!”
高五接过包袱打开,却见里头有一包点心,三五两碎银子,两件旧衣。
这些都是寻常物件,倒也罢了,只是翻到最后,却翻出了徐悯昔日的那见碧桃花的缎子宫装。
高五道:“这是什么?”
仙草说道:“是徐太妃昔日的衣物。我留着做个念想。”
高五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姑姑也算是老资历的,难道不知道?皇上已经封了紫麟宫,所有东西不可随意取拿,如今姑姑拿了太妃昔日的衣物,这个……属于偷盗啊,而且如今还要带了出宫,这个罪名可更加一等了。”
仙草睁大双眼,瞪了他半晌,终于道:“那好,我不要了行不行?”
高五淡淡道:“行不行我也不敢说,少不得交给慎刑司仔细查查罢了。”
仙草简直不敢相信:“你、你说什么?你要把我交给慎刑司?我今儿是要出宫的!”
“那真是可惜了,时辰马上可就到了。”高五嘴里这么说,脸上还是淡漠的表情,并没有半分“可惜”的意思。
仙草深深呼吸直起身子来:“你、你是不是故意的?”
高五斜睨她一眼,似不屑回答,只回头道:“来人,带鹿姑姑去慎刑司。”
身后两名小太监闪身而出,向着小鹿走来。
仙草将目光从高五面上移开,转头看着敞开的宫门,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形容的冲动。
突然间她用力推开小太监,拔腿往外跑去。
人从宽阔幽深的宫门底下跑过,眼前的光明也越来越耀眼,直到快要冲出去的刹那,突然间听到有一声马嘶。
仙草猛然刹住脚步。
抬头看时,却见一匹高头骏马不知从哪里窜出来,正正的挡在她的前方,有些湿润的马鼻子几乎撞在她的脸上。
宫门外的无限明光之中,马上一道挺拔身姿身着甲胄,他勒着缰绳,微微眯起眼睛看了过来。
第41章
仙草陡然止步,却觉着那骏马硕大的鼻头在自己的脑门上很弹软地蹭了一下,这感觉甚是异样,惊的她几乎倒退跌了出去。
这是在宫门口,就算是一品的武官也早该下马步行了,这马上的人却如此放肆。
身后那两个小太监已经追了上来,将仙草及时地拉住。
与此同时,马上的人也早就翻身下地,他的身量竟极高,肩宽腰细,透出一股武将的勃勃英气跟天生煞气。
而在他的身后,数名随从随之纷纷落地,头前两人手持涂金铜龙头的门旗两面,后八人持龙虎旌一面,金铜叶节一支,麾枪,豹尾各两支。
这幅煊赫威武的旌节阵仗,只有朝廷赐予的统兵节度使才能摆出来。
此刻在宫门口的侍卫们纷纷上前,牵马的牵马,行礼的行礼,齐刷刷地道:“禹将军。”
这些看守宫门的禁军平日里趾高气扬,连许多赫赫有名的官员他们都不大放在眼里,如今却对这位“新来的”如此恭敬。
仙草在看见这来者的阵仗之时,已在猜测此人的身份,如今听见这个称呼,早就明白了来者何人。
这位威风凛凛宫门口走马的大人,自然正是让皇帝跟蔡勉起过争执的那个夏州指挥使,禹泰起。
西朝人天性凶蛮,本朝在边境的作战屡屡受挫,继而连三地丢城失地,直到禹泰起出现在夏州后,这种局面才得到了扭转。
禹泰起像是天生战神、西朝克星一样,有他坐镇夏州,对西人的作战屡战屡胜,把原先给西朝占据的边关三城都给重新夺了回来,百姓们暗中都以“夏州王”称呼。
早在先帝哲宗还在的时候,仙草身为后宫,就曾听说过禹泰起的名字,只不过那时候他还只是声名鹊起,而且因为窜起的太快,被京城的许多妄自尊大的文官们所忌惮,隔三岔五就会有些弹劾的折子送进宫来。
仙草对此却不以为然,她虽然对打仗行军一窍不通,但只坚定地相信一件事:但凡能够夺回失地的将军,一定不会差到哪里去。
没想到居然会在今时今日,跟这位有些传奇的战神将军狭路相逢似的。
一刹那仙草居然忘了自己身处的窘境,只是睁大双眼看着面前的禹泰起,——面前这位相貌堂堂英武峻拔的青年将军,跟她想象中生有一副大胡子的统兵节度使大不一样,没想到他这么年青。
大概是发现了仙草异样的目光,禹泰起从腰间摘下佩刀,扔给旁边禁军统领,大步往内而行,一边看向仙草。
这会儿高五走过来挡在了仙草身前,向着禹泰起躬身:“恭迎禹节度使回京。”
禹泰起并不止步,只是向着高五一拱手:“是皇上命高公公来迎我吗?”
向来“冷若冰霜”的高五脸上难得地流露一抹笑意:“也是,也不是。”
禹泰起听了这个,就知道有缘故,便又瞥了仙草一眼:“她是谁?”
高五说道:“是个犯了事的小宫女。节度使不必在意。”
两人且说且走,已经从仙草身边儿经过了。
仙草目不转睛地看着禹泰起,自然也将两人的对话听在耳中。
听到最后,仙草眼珠一转,竟大声叫道:“禹大人,奴婢向来听闻大人威名,我们太妃娘娘在的时候,还屡屡盛赞过大人您呢!”
禹泰起本来大步流星,丝毫不停滞,听到这里,便回头看向仙草:“你说什么?什么太妃娘娘?”
仙草道:“我们……”
她还没说完,高五向着那两个小太监使了个眼色,同时不由分说地对禹泰起说道:“皇上从一早儿就开始等待禹节度使,这会儿只怕已经等急了,至于这小宫女儿不过无足轻重,但若是大人感兴趣,回头奴才再跟您细说就是了。”
而押着仙草的小太监也及时地伸手想捂住了她的嘴,仙草忙叫道:“等等!别碰我!我不说了就是。”当真主动地扭头闭了嘴。
小太监们见她这样乖巧,到底也有些忌惮她的身份,果然停了手。
那边儿禹泰起目光闪烁,瞥了仙草一眼,终于转身仍旧往内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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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高五送了禹泰起进御书房后,便退了出来。
正雪茶脚步匆匆地从宝琳宫回来,神色有些恍惚。
雪茶见高五立在御书房门口,即刻冲了过来,又是震惊,又有些气急败坏:“你怎么叫人把鹿仙草给拿到慎刑司去了?”
高五道:“怎么?”
雪茶急道:“是皇上金口玉言许她出宫的,你怎么敢这么胡作非为?你、你快点把她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