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这时,外间内侍前来通传:“罗婕妤求见皇上。”
赵踞本不想见,可转念一想,也许那个人也陪着罗红药来了呢,于是命传。
禹泰起听闻后妃求见,正要告退,赵踞说道:“禹卿乃是朕的心腹,不必回避。”
话音刚落,就见罗红药从外而入,身后跟着两人,其中一个果然正是仙草。
赵踞虽然是面对罗红药,眼神却时不时地瞟向仙草,不料却发现仙草也正偷偷摸摸地打量自己。
……她应该是听说了行刺之事,所以特意过来查看自己安危的吧。
皇帝心中鬼使神差地冒出这个念头,奇怪的是,这个念头一旦冒出,心底竟像是喝了甘露似的微甜起来。
第49章
赵踞一念心动,唇角便不由自主地随着挑了挑。
此刻罗红药上前行礼,赵踞装模作样地问:“罗婕妤为何这时侯来了?”
罗红药察觉禹泰起在旁边,脸上略有些微红,小声道:“臣妾是奉太后之命,询问皇上晚上听戏之事。”
“哦?”
罗红药含笑道:“太后跟各位太妃太嫔们都已经选好了,分别是《七宝姻缘》,《花月佳期》两本,还有一出戏目,太后想让皇上您定。”
“你是为了此事而来?”赵踞突然略觉失望。
罗红药一怔,对上皇帝浓眉下的明锐的双眼,竟有些结巴:“是、是啊。”
皇帝却没有在意罗红药的失礼,他皱着眉头,淡淡地瞟过她身后的仙草,恍惚中道:“这么说,原来你们不知道……”
及时地并没有说下去。
罗红药有些诧异,偏皇帝并没有说。
赵踞的意思,自然是问她有关刺客的事,罗红药因不知道,当然也猜不到皇帝是问什么。
但仙草却早猜到了。
***
先前禹泰起送仙草回到宝琳宫前,仙草特意叮嘱了禹泰起不要将今日发生之事告知赵踞,免得节外生枝,两人便分开了。
回到宝琳宫后,仙草叫小宫女打了水来,重新洗漱整理了一番。
才妥当,延寿宫那边就有人来寻她,说是罗婕妤让她快去。
仙草不知何事,急忙随着小宫女重新回到延寿宫。
原来是“平安”突然不知为何呜呜地叫,也不肯乖乖地给人抱着,太后一个没留意,给它跳在地上,满殿内乱窜,一干太监宫女们穿梭其中,忙着捉狗呢。
仙草正悄悄地来到宫殿门口,就听到里头狗子的乱叫声,以及吵嚷的人声,仙草在门边看了一眼,见大家乱作一团,她便俯身汪汪地叫了两声。
说来也怪,仙草学了两声狗叫,那本来在桌子底下乱窜的平安突然闪了出来,颠颠地往殿门口而来。
仙草俯身将它抱起,抚了抚它的头。
太后见她来到,忙问:“鹿仙草,平安方才不知为何闹的很,是怎么回事?”
朱冰清最讨厌这种毛茸茸的东西,方才平安在地上乱跑的时候,已吓得她花容失色,拼命喝令身边的宫女太监护着自己,不许平安近身。
听了太后的话,朱冰清忍不住嘀咕说道:“到底不是什么名犬,不知哪里找来的野东西,自然是没有教养的了。”
幸而太后隔着有些远,并没有听清。
仙草置若罔闻,回答太后道:“娘娘,平安这像是饿了。”
颜太后一愣:“方才已经喂了它吃了些金华火腿,这么快就饿了?”
仙草低头嗅了嗅,果然闻到有些火腿的香气,因笑回道:“太后娘娘,那火腿是带咸的,狗儿吃不得太咸的东西,应该是口渴了,求娘娘赐些水给它喝。”
太后忙命嬷嬷用干净碟子盛了水,放在地上。
仙草才把平安放下,这小狗摇着尾巴跑到碟子之前,一嘴一嘴地开始舔水喝。
原来它方才乱地乱跑,并非玩闹,而是找水喝呢。
颜太后见平安痛快地喝水,心中大悦:“你说的没错,它果然是口渴了。倒是我们忘了,只顾了自己有酒喝,却忘了给平安一点水。”
大家都笑了起来。
正此刻,内侍报说小国舅来了。
颜如璋早上时候曾早早地来给太后拜过寿,突然间又来了,让太后又喜又是意外,还以为是皇帝派他来做什么。
颜如璋却笑道:“皇上正在庆华殿跟各位大人同庆不得脱身,怕冷落了太后,才特叫如璋来作陪的。”
颜太后最是喜欢他,且又是才办了远差回来,巴不得多跟他相处些时候,于是也笑着说道:“踞儿倒是颇为有心,若不是他叫你来,我还以为你是觉着这里的东西好吃,特来蹭些的呢。”
在场众人又捧场般地笑了起来。
所有人都信了小国舅的说辞,不疑有他。
只有仙草冷眼旁观,暗暗觉着蹊跷。
以颜如璋的身份,原本不该在后妃都在场的时候现身,先前若是随着皇帝来倒也罢了,偏偏如今皇帝又不在太后身边儿。
而且仙草打量之下,见小国舅虽陪着太后说笑,显得若无其事,但他的眼神不住四处扫巡,放松之中暗带一股戒备警觉之意。
仙草越发嗅到了一丝异样。
正好有司礼监的人送上了晚上的戏文折子给太后过目,太后选了几处,又问太妃太嫔们的意思。
商议片刻,太后道:“这《七宝姻缘》跟《花月佳期》,听着倒是颇为喜庆,就先选这两出,其他的去问问皇上吧,也让他选选。”
颜如璋闻言忙笑道:“太后自己选了就是,横竖不管选什么,皇上都是喜欢的。”
太后颔首道:“我知道皇帝最有孝心,只不过也不能紧着我们乐、却不理天子的意思。”
颜如璋眉峰微动,却也不好竭力再劝。
罗红药正在默默地听着,突然仙草在旁边拉了她一把。
罗婕妤本不知她的意思,便转头看向她:“怎么?”
仙草俯身飞快地说道:“向太后请命去庆华殿。”
罗红药虽然不懂仙草的意思,却半点犹豫也没有,当下婷婷地站起身来,含笑伏身:“太后娘娘,臣妾愿意替娘娘往庆华殿走一趟。”
颜如璋闻言瞥了过来,看一眼罗红药后,又看向她身侧的仙草。
仙草却是一脸毫不知情的无辜神色,小国舅看着她若无其事的样子,眼中慢慢地涌出些许笑意,当下顺水推舟地也对太后道:“既然罗婕妤娘娘要去,太后不如答应。”
太后正要派个太监过去,如今听罗红药主动要去,正好今日自己对她大有改观,倒也使得,且她亲自去一趟,也是对皇帝的尊重,当下即刻答应。
出延寿宫的时候,仙草发现宫门口多了些巡查的侍卫,就连入内鲜菜的宫人们进出,也要经过仔细的搜查。
罗红药虽觉着他们太兴师动众了,但只当是例行公事,倒也并没在意。
路上罗红药悄问仙草,为什么要让自己去庆华殿。
仙草因为看到延寿宫门口的侍卫,心头又是一沉,看着罗红药关切的样子,不由道:“庆华殿大概有事发生。”
罗红药大惊:“什么事?”
仙草见她骤然色变,倒是有些后悔自己嘴快,于是忙又笑说:“想来也没什么大事,不然小国舅不会那样。婕妤别担心,横竖去了就知道了。”
***
庆华殿前已经收拾妥当。
先前刺客自刎的时候,血溅遍地,内侍们用了大量的水来费力冲洗,十几个人用足了半个多时辰,总算才洗刷的干干净净。
只不过因为天冷的缘故,地上的水一时半会儿干不了,反而透出了一种湿冷的深色。
仙草跟在罗红药身侧,早看见了。
那一团深色的水渍,好像透着凛凛地寒光,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心也无端地缩成了一团。
正走着,有内侍来报,说皇帝才回了乾清宫。
于是又来至了寝宫,直到进了内殿看见了少年皇帝全须全尾地立在跟前,依旧是那副“英明神武”的姿态,仙草一颗心才又铿然定了。
虽然这个少年桀骜,跋扈,自负,偶尔自作聪明,无理取闹,甚至胡作非为……但,毕竟是当初自己护着的人。
从最初瞧见他时候的小可怜样儿,到慢慢地成长,一点点地添了心机、羽翼,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所以很不想看到他突然折翼。
除了这个原因,另外一个原因大概是……对徐悯而言,赵踞是最堪为天子的皇嗣,除了他,不管是颇有贤明的庐王也好,还是年纪尚小的邺王也罢,都比不上赵踞有资质。
从在延寿宫里发现颜如璋举止有异,她的心就有些无法安分,虽然知道不该冒昧,仍是撺掇罗红药亲自来看一眼才放心。
在听着皇帝跟罗红药说话的时候,仙草垂着眼皮,做出规矩乖巧的模样,可是心却突然急促地乱跳,这似乎已经超出了担心皇帝的范畴。
仙草微怔:难道是小鹿的心意作祟的缘故?
正莫名地心慌,就听见皇帝说道:“当初那只狗儿真是你收拾了的?”
皇帝没有唤名字,加上她正心不在焉,一时竟没有醒悟。
直到殿内响起了雪茶习惯性的咳嗽,以及罗红药回头提醒:“小鹿……”
仙草忙抬起头。
蓦地对上皇帝凝眉注视的眼神,无端地叫人窒息。
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掐住了自己的脖子,让她无法自制地跟皇帝四目相对,心中有一种什么东西在微微地鼓涌着,促使着她近乎贪婪地打量皇帝的眉眼。
赵踞双眼微微眯起。
雪茶在旁边急的想要上前踹她一脚。
打破这种诡异的寂静的是禹泰起。
“小鹿姑姑。”浑厚的男子的声音响起:“皇上问你话呢,你为何不回答?”
听着禹将军男儿气十足的嗓音,仙草终于再度魂魄归位。
但定神的瞬间,整个人却有些虚脱似的站立不稳,双膝一软,往前扑倒。
仙草顺势跪在地上,她深深呼吸:“奴婢一时走神儿,求皇上恕罪。”
赵踞望着面前那颗有着浓密厚实的头发的脑袋:“你走什么神?”
仙草不敢回忆方才自己所感受到的那种难以形容的感觉:“奴婢、奴婢在想,方才离开延寿宫的时候,没有叮嘱过叫他们别喂平安咸的东西,它毕竟还小,胃肠受不了。”
赵踞倒吸一口冷气,匪夷所思地看着她:“在朕面前,你却在想一条狗?”
仙草眨眨眼睛:“皇上方才问奴婢的,好像也是说平安怎么样?哦,皇上问当初是不是奴婢收拾了前平安,那当然是的,奴婢不敢说谎。”
赵踞听见自己磨牙的声音,不禁冷笑道:“你若不是言之凿凿地说你埋在了御花园牡丹树下,朕倒要怀疑是不是你把平安害死吃了呢。”
仙草忙道:“平安那么可爱,奴婢喜欢它还来不及呢,当初听说它给害死了,奴婢也……流了不少泪呢。”
“够了,”赵踞不耐烦:“朕不想听,你可以滚出去了。”
“是!奴婢遵旨。”仙草痛快地答应了声,麻溜地起身,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退出了寝殿。
罗红药呆呆地看着仙草退出,一时不知自己是不是也要回延寿宫,但是皇帝还没有决定晚上的戏文……
她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喜怒无常”的皇帝:“皇上,太后那边……”
“太后那边,朕会亲自去说。”赵踞按捺着心中的烦闷,“你先回去吧。”
罗红药再迟钝也发现了皇帝的不快,当下不敢久留,行了礼后,也缓缓退出了。
直到罗红药也离开了寝殿,皇帝才叹了声。
连他自己也说不清这一声叹息是什么意思。
雪茶又看了一场稀罕,却紧紧地闭着嘴,不敢出声。
只不过他忘了在场还有一个人。
只听禹泰起石破天惊地说道:“皇上好像……很在意那个宫女。”
“嗯?”赵踞起初竟没反应过来,对上禹泰起探究的眼神,皇帝才明白,“什么?”
禹泰起的口吻却淡淡的:“皇上乃是天子,富有四海天下,可纳三千佳丽,率土之滨,不管看中哪个绝色女子,都可以轻易纳入后宫。”
赵踞愣了愣:“你、禹卿你跟朕说这些做什么?”
禹泰起道:“微臣的意思是,若皇上对那宫女有意,大可把她收入后宫,如果只是想一夕之欢,那甚至连收宫都不必,只要幸了她就是了。”
赵踞屏住呼吸。
雪茶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禹泰起所说的每个字他都听的清清楚楚,但是连在一起,却仿佛有人左右开弓,在他脸上连续不断地打着耳刮子,令他耳畔跟脑袋都嗡嗡作响。
半晌,皇帝才道:“笑话!”
这话说的太快,颇有些底气不足,跟赵踞先前遇刺而面不改色的超然气度大相径庭,甚至透出几分气急败坏的意味。
禹泰起不言语,只是默默地看着皇帝。
“那样一个贱婢,”皇帝也察觉了自己的失态,当下以不屑地冷笑来挽救,“她也配?”
禹泰起颔首:“那么,臣想向皇上求一件事……”
皇帝暗中调息,假作淡定问道:“禹卿要求什么?”
禹泰起说了一句越发令雪茶闻风丧胆的话:“能否求皇上,把小鹿姑姑赐予臣?”
“咳咳!”雪茶爆发出剧烈的咳嗽。
这次不是习惯性假咳,而是发自内心无法按捺的——他给自己的唾沫狠狠地呛到了。
皇帝虽然没有给呛到,但脸色也绝对好不到哪里去。
第50章
赵踞的脸色无法以言语来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