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在上——八月薇妮
时间:2019-06-04 08:51:45

  “当然当然,”仙草认真说道:“你没瞧见我多日没靠近乾清宫跟御书房了?平时若没有事儿,我连宝琳宫都不出了,生恐惹是生非。”
  雪茶满意地颔首:“你倒是有几分自知之明,不过,这罗昭仪娘娘如今也是因祸得福熬出头了,你也跟着沾光……如果有机会,你舍得出宫吗?”
  仙草点头如捣蒜:“舍得舍得,可知梁园虽好,非久恋之家。”
  雪茶挑眉瞪了她半天,却没做声:“那我记住了,先走了。”
  仙草忙道:“公公稍等一会儿,我有点东西给你。”不等雪茶答应,她已经转身折回宝琳宫去了。
  ***
  雪茶一路回到了乾清宫,门口的太监说里头小国舅才来不久,雪茶心想颜如璋也不是外人,便往内走去。
  不料才冒头,就听见赵踞说道:“当真如此?”声音里带着一丝惊诧。
  “千真万确,”颜如璋回答,又道:“我也是怕弄错了,所以特意费了一番功夫将那账房找到了,逼问之下他才承认了跟太师府的确暗中有往来。”
  雪茶因为听见两人好像在商议正经事,便忙退后数步,等在门口不敢入内。
  隐隐听到里头皇帝带着怒意冷笑说道:“俗人昭昭,我独昏昏,果然是阳奉阴违、无孔不入的算计,若不是他们露了行迹,朕只怕还被蒙在鼓里……”
  雪茶听在耳中十分惊疑,却不知道皇帝跟颜如璋到底商议什么要紧大事,竟然说到这种地步。
  又过了半晌,里头颜如璋才退了出来,雪茶向他行了礼:“小国舅。”
  颜如璋笑着一点头,径直去了。
  雪茶这才进到内殿,赵踞却正站在窗扇旁边,一阵冷风从窗外猛扑进来。
  “皇上,可使不得!”雪茶忙扑过去,将窗户掩了起来,“这风硬的很,留神给风扑了头疼脑热的。”
  赵踞不言语,转身仍回到桌边落座。
  雪茶端详着他的脸色,却见皇帝面如白玉,倒也看不出雷霆大怒的样子,但偏偏是这样忍而不发的神情,更加让雪茶不安。
  “皇上,小国舅来了多久?皇上也该用些点心了吧?”雪茶小声地问。
  赵踞道:“不必了。你下去吧。”
  雪茶见自己也不能给皇帝分忧,心中失望,只得闷闷地答应了声。
  才要后退,赵踞突然说道:“对了,你是去宝琳宫传旨的?罗婕妤怎么样?”
  雪茶忙又走前两步:“回皇上,婕妤娘娘……不对,现在该改称昭仪娘娘了,她自然十分高兴,千恩万谢,还要亲自来向皇上谢恩呢。”
  赵踞不置可否,目光闪烁,他似乎还想问点别的,可又没有张口。
  雪茶在旁边掂量着,依稀跟皇帝有点“心有灵犀”,生恐他再问出另外一个人来,幸而皇帝并没有说什么。
  终于,赵踞垂了眼皮道:“倒杯茶来吧。”
  雪茶松了口气:“那点心呢?”
  赵踞道:“吃腻了,不用。”
  雪茶看着他眉角的一点倦意,心头一动,脱口叫道:“皇上……”他抬手探入袖子里,拿出了一个油纸包。
  手捏了捏,雪茶下定决心般上前,端端正正地把那纸包捧在赵踞跟前:“皇上,您尝尝这个怎么样?”
  赵踞瞥了眼,皱眉:“这是何物?”
  “您看了就知道,”雪茶也不回答,只笑道:“奴婢先去给您倒茶。这天冷冷地,喝点儿滇南进贡的凤庆红螺倒是不错。”
  赵踞不置可否,雪茶便一溜烟地去了。
  剩下赵踞盯着那油纸包看了片刻,终于抬手打开。
  突然他的目光直了直,原来这纸包内包着的,竟是流光溢彩的琉璃肉。
  赵踞的眼中原本毫无波澜,在看见此物的时候,却突然似有风起云涌。
  ——这琉璃肉,当然是雪茶在离开宝琳宫的时候,小鹿又特送给他的。
  雪茶倒是没猜错,这些日子小鹿除了吃就是睡,日子安乐之极,腰围也随着阔了两寸,这些她偏爱的小零嘴自然也不缺。
  她活脱脱地像是一只要过冬的松鼠,在身边囤积了无数的粮草食物。
  御膳房那边儿因为知道她的喜好,隔三岔五也暗中准备了孝敬,不在话下。
  雪茶虽然喜欢这一口,但他毕竟是伺候皇帝的人,自恃身份,便不肯去御膳房讨要这种东西,如今得了,自然是喜出望外。
  他本来想自己偷偷地享用,可是看着皇帝悒郁的神情,竟然不忍。
  又想起那天晚上,赵踞传了紫芝前来,询问徐悯当初所爱所做之事的情形,才大胆地献上了。
  等雪茶泡了茶回来,却见桌上的纸包已经给打开了。
  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总觉着皇帝的脸色缓和了几分似的。
  雪茶本来还揪着心,生恐皇帝问起自己这东西是从何而来,那他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没想到皇帝并没有追问,就仿佛这玩意儿是御膳房平日的按例点心一样。
  雪茶松了口气,把茶献上,这才悄悄地退了出来。
  次日,罗红药果然亲自前来乾清宫谢恩,不出意外,仙草并没有跟着来。
  赵踞心中微愠,可偏偏不好说什么。
  但皇帝却也心知肚明鹿仙草身为宝琳宫的掌事姑姑却缺席的原因,自从上回那一夜惊吻后,他就再也没照过这厮的面。
  本来这正合他意,毕竟见了那张脸就觉着讨嫌。
  可是事情偏偏这样诡异,虽然见了她就厌烦,可是长久不见,心中却好像又生出了一份酸爽的想念。
  皇帝看着规矩行礼的罗红药:“平身吧。朕这些日子忙的很,也不曾见你。怎么你比先前又清减了?是不是宝琳宫里的那些奴才惫懒,或者伺候的不周到?”
  罗红药忙道:“回皇上,宫内众人向来都很是尽心,只是臣妾自个儿的身子向来弱,辜负了太后跟皇上的恩照。”
  赵踞淡淡道:“朕不是指别的。只不过曾听雪茶说,那鹿仙草倒是吃的圆滚滚的。这是怎么回事,奴才吃的肥头大耳,主子反而瘦了。”
  雪茶在听见皇帝说“奴才惫懒”的时候,就嗅到一点风向,突然听到皇帝说是自己说的,却又大为惊讶。
  他虽然当着仙草的面儿嫌弃地叫她少吃些,但是因为察觉皇帝对仙草的意思很是暧昧不清,所以在皇帝面前竟绝口不再提此人。
  没想到皇帝正大光明地扣了一口锅在自己头上。
  罗红药听皇帝的口吻虽淡淡的,可是好像还怀着不满,忙起身行礼:“求皇上恕罪,这个……这个不是小鹿不尽心,只是、是各人的体质不同,比如有人喝凉水也会发胖,小鹿多半就是那样的,她着实并没有大吃大喝。而臣妾、臣妾是吃再多东西也不会发胖的,求皇上莫要因此见责……大不了以后臣妾多吃些东西补养就是了。”
  赵踞见她怯怯弱弱的,反而还竭力维护仙草,不由笑道:“是吗?鹿仙草毕竟恶名在前,你又是个出名的和软性子,横竖她没欺负你就罢了。只不过她是你宫里的掌事姑姑,你今儿正经过来谢恩她怎么没有跟着?可见她怠慢躲懒,还是说这掌事女官一职她不想要了?”
  “不不,”罗红药急得额头上冒出汗意,忙又道:“皇上容禀,小鹿……本是该跟着的,只不过前儿她晚上没披衣裳跑了出去,给风扑了,竟着了凉,太医说是风寒,如今还在喝药调养呢。”
  赵踞很意外:“她病了?”
  罗红药道:“是,太医说那风寒容易过人的,叮嘱着不叫她四处走动,面的过了病气给别人。所以今儿才不曾来。”
  赵踞顿了顿:“那好,不是她故意怠慢便无碍了。”
  皇帝跟罗红药说了半晌话,罗红药才告退出宫。
  罗红药去后,赵踞问雪茶道:“那鹿仙草当真病了?”
  雪茶说道:“奴婢也是有所耳闻,只是没想到病的这样重。”
  赵踞道:“难得,朕不知听谁说过,傻子是极少生病的。”
  雪茶不禁笑了出声,却又福至心灵地说道:“原先她的确是跟头牛一样康健少病,不过近来多半是因为长了些心眼儿,不像是以前那么傻了,这病自然也就有了。”
  赵踞一笑摇头。
  雪茶见赵踞的心情仿佛不错,就又问道:“奴婢并没有说那鹿仙草吃的肥头大耳的,皇上怎么跟罗昭仪那么说呢?”
  赵踞不以为然地说道:“你没说吗?哦……那多半是高五说的,朕记错了。”
  “原来高五也会多嘴,”雪茶愕然之余,嘀咕了两声,又奉承道:“不过,楚王好细腰,宫中才多、多什么饿死鬼的,所以她吃胖点对皇上的名声也有好处。”
  赵踞才转到桌后,闻言抬眸:“你说什么?”
  雪茶愣了愣。
  当初他痛斥仙草说她圆了些后,仙草是这么说的,雪茶虽不是很懂,却也暗暗记在了心里,如今见是时候,就鹦鹉学舌地拿出来卖弄,好让皇帝也对自己刮目相看些。
  如今听赵踞问,雪茶紧张:“奴婢、奴婢说错了什么吗?”
  赵踞盯着雪茶的脸色:“是不是……”他的目光变幻,最终道:“罢了,你出去吧。”
  雪茶好歹松了口气,躬身退出。
  ***
  当天夜里下了一场小雪,次日放晴,碧空如洗,皇宫的琉璃瓦上铺着浅浅的白雪色,看着甚是壮丽。
  因为御花园内的梅花开放,朱太妃跟方太妃请颜太后到御花园里赏梅花,后宫的众妃嫔也都凑趣随行。
  半个时辰之后,一名小太监匆匆地奔向乾清宫。
  殿内皇帝正跟禹泰起商议政事,雪茶揣着手立在门口跟小太监们磨牙。
  见了此人飞奔而来,雪茶立刻喝止:“急脚鬼似的,你跑什么?惊了圣驾你可担当的起?”
  那太监忙跪在地上,说道:“公公,御花园那边儿出了事了。”
  雪茶吃了一惊:“什么?”又汗毛倒竖:“难道是太后?”
  太监喘了口气,摇头说道:“先前各位太妃、娘娘们在陪着太后在逛御花园的时候,突然不知从哪里飞来了一群鸟雀,发了疯似的见人就啄,朱太妃跟充媛都受了伤。幸亏是罗昭仪跟江婕妤护着太后,不然的话连太后娘娘也要伤着了。”
  如今是冬日,鸟雀本就少见,何况就算是春夏时候,也极罕见会发生鸟雀伤人之事。
  雪茶听得惊疑,可听说太后无恙,总算松了口气,忙转身入内通禀。
  太后受了惊,皇帝自然不能等闲视之。
  当下便先叫禹泰起在偏殿等候,赵踞即刻起驾前往延寿宫亲自探望。
  才进了延寿宫,就听见低低地哭泣声传来,赵踞的心一紧,加快步子进了殿内:“太后!”
  抬眸看时,却见颜太后端坐在正前方,正在跟身边的罗红药和江水悠说着什么。
  赵踞飞快地打量了一遍,却见太后毫发无损,这下心才又重放回。
  罗红药的发鬓微乱,神色有些张皇,江水悠看着却还淡定,两人都似没有大碍。
  还有方雅等数个妃嫔聚集在殿内,大家都惊魂未定的,见皇帝来了,忙都起身行礼。
  赵踞上前向太后见礼,又问:“好好的,到底出了何事?”
  颜太后叹道:“我的心还在怦怦乱跳呢,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了……对了,朱太妃跟朱充媛伤的最重,如今太医正在里头给她们看呢,我最怕看见那些,你且去看看吧。”
  事发突然,但从御花园到延寿宫最近,所以大家暂时都耽留在此处。
  赵踞才反应过来,原来那哭声是从里头传来的,他答应起身,往内走去。
  进内之时,却见有一名宫女捧着一个铜盆出来,里头的水竟是赤红色,赵踞看在眼中,不禁惊愕。
  雪茶对这些味道最为敏感,忙捂着鼻子,心惊肉跳,战战兢兢地跟上。
  两人来到里间,却见朱太妃坐在圈椅之中,衣衫不整,头发乱蓬蓬地,眼神都有些散乱。
  朱太妃原本保养的很好的脸上伤了几处,连颈间都带着啄伤跟抓伤,她的皮肤白,伤就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在旁边直挺挺地躺在罗汉床上的却是朱冰清,她的情形也不比太妃好多少,藕荷色的刺绣宫装上血迹斑斑,最凶险的是有一道抓伤从额头掠过了眼睛。
  幸而朱冰清闭眼的及时,但饶是如此,眼皮仍是给抓破了,血把半边脸都糊住了。
  赵踞虽知道是飞鸟扑击人,却只怕太后受惊,并没有就想的多严重,眼见场景这样酷烈,才陡然动容。
  这会儿正好太医给朱冰清看过,见皇帝来到忙退了出来。
  赵踞道:“怎么样?”
  太医说道:“回皇上,太妃娘娘的伤虽多,但是……不至于有性命之忧,只要好生地用药调治就可以了。至于充媛娘娘,她是受惊过度,昏厥过去了,其他的伤倒也罢了,只有眼皮上那一道,微臣只怕……”
  赵踞道:“你直说无妨。”
  “以微臣看来,”太医隐晦地说道:“就算眼睛无碍,也必然会留疤的。”
  雪茶在皇帝身后听的清楚,因也见了朱冰清的伤势,早就明白了:这哪里是留疤的事,如此,只怕就毁了容了。
  后宫妃嫔,最要紧的是一张脸,这张脸若是毁了,以后将怎么在宫内立足?
  但这天寒地冻之时,万物都藏匿不出,怎么会发生飞鸟伤人的异事?
  鬼使神差地,雪茶突然想起了之前太后千秋的时候,朱冰清献上了那顶绝世仅有的凤冠,得意洋洋地炫耀用了三千只翠鸟羽毛之事。
  事情如此巧合,难道是鸟雀的怨灵前来报应?不然的话,为什么别的人没什么事儿,独独她二人伤的最重?
  又看着朱太妃跟朱冰清的惨状,雪茶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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