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食就是安姐儿最喜欢的蜂窝糕和长寿面。
这长寿面却不是齐娘子做的,是齐光宗擀出来的,满满一碗只有一根面,寓意平安长寿。
齐娘子的手艺绝佳,一桌人吃得心满意足,因是安姐儿的生日,众人吉祥话说个不停,就连五岁的远哥儿新学了吉祥话送给小姨。
等送走庄家祖孙,将家里收拾停当关了门后,齐娘子才拿出一件新做好的衣服。
衣料是难得的细棉,上面绣了喜鹊登梅,梅花怒放,喜鹊张着口仿佛在报喜,看着格外灵动喜庆。
安姐儿爱不释手,迫不及待就要试试,等穿上后,齐家夫妻只觉得眼前一亮,安姐儿本就灵秀,穿上齐娘子精心做的衣裳后更觉得灵动可爱,就连远哥儿都在一旁拍手道好看。
齐娘子看着小仙童似的安姐儿欣慰道:“安姐儿好看!不愧是……”说了一半忙住了口,擦了擦眼角,让安姐儿活动几下看看是否合身。
安姐儿一个孩子只顾着高兴自己有了新衣裳,哪里注意到阿姐的异样,倒是平日里粗枝大叶的齐光宗注意到了,但他只是看了一眼齐娘子,也没有多问什么。
等夜里两个孩子睡了,夫妻两人灭了炭火也上了炕,齐娘子满腹心事,翻来覆去睡不着。齐光宗一把搂过媳妇催着赶紧睡觉。
齐娘子忽然想到庒玉郎送来的盒子,忙推了丈夫一把:“我听说庄夫子不是本地人,是带着孙子逃难来的这,你知不知道庄夫子前头是做什么的?”
第5章
齐光宗本来迷迷糊糊都快睡着了,被媳妇一推惺忪着眼嘟囔道:“大概也是教书的吧,我走的时候他还没来虎头沟,听里正说是探亲路上遇到了土匪,儿子媳妇都死了,就剩一个孙子相依为命。庄夫子不还有个学生时常来看他吗?”
齐娘子突然坐起来披上了衣服,齐光宗打了个寒颤,抱怨道:“你这婆娘!床都给你暖好了不和夫君睡觉,瞎折腾什么?冻病了怎么办?”
齐娘子却没有躺下,继续问道:“你觉得玉郎这孩子怎么样?”
“是个聪明孩子,满村里正经念书的也就他和咱家安姐儿了,就是忒黑了点,比锅底白不了多少,我就没见过他像他这么黑的!”
齐光宗啧啧两声,突然想起了什么,忙坐起来问齐娘子:“你怕不是看上庄家那小子,想配给安姐儿吧?”
越说越觉得就是那回事,齐光宗顿时急了:“庄家那小子是个好孩子,可是家徒四壁,没田没地的,现在外头兵荒马乱,书念的好有什么用?就算咱们陪了田地给安姐儿当嫁妆,可庄家小子是个读书人,手不能提肩不能扛,难不成还让安姐儿以后下田养活他吗?”
“再说庄家小子黢黑黢黑的,以后生个小子还好,要是生个闺女想他一样可怎么好?”
越说越觉得庒玉郎碍眼,他难得一本正经地警告自己婆娘:“你可不能随随便便把安姐儿配了人家,安姐儿玉人儿似的,咱们可得给她挑个家底殷实的婆家。”
齐娘子白了一眼自己男人:“安姐儿才多大?你想哪去了?”
齐光宗奇道:“那你打听人家干什么?”
齐娘子没好气地推了下齐光宗:“你懂什么?我问你,你知道玉郎送给安姐儿的盒子上刻得是什么?”
齐光宗顺势抓住齐娘子的手焐在手心,哈欠连天道:“不是龙吗?这我还能不知道?你男人我当年也是走南闯北——”
“那是五爪龙!”齐娘子打断了齐光宗的话,柳眉拧的紧紧的,颇为担忧。
“五爪龙?”齐光宗摸不着头了,“龙不都五个爪子吗?”
齐娘子摇了摇头道:“四脚五爪龙那是皇帝才能用的,民间用的龙都是四爪的,你想想你看到过得龙是不是都是四脚四爪?”
齐光宗略一思索,还真是!
齐娘子眉眼间露出几丝忧虑:“连你都不知道五爪龙,玉郎一个十岁的孩子,这些年虎头沟都没出过,怎么知道五爪龙?”
齐光宗不以为意:“也许是庄夫子知道吧,告诉了玉郎,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如果说庄夫子知道那更不可能让玉郎刻条五爪龙出来了,皇帝受命于天,那是真龙下凡!旁人用了五爪的可是要杀头的!”齐娘子拍了拍胸口,看起来非常忌惮。
齐光宗搂着媳妇哈哈大笑道:“哪有什么真龙下凡,不过是胜者为王,不然为什么前头那个皇帝能被推下台?再说了,除了我们陈国,还有虞国和舜国,难不成个个皇帝都是真龙下凡?那这真龙还是扎堆下凡的哈哈哈!”
齐娘子辩不过自家男人,狠狠锤了齐光宗一下,气呼呼地脱了衣服睡觉。
谁知刚躺下就被拉进一个宽阔的胸膛里,齐娘子刚挣了一下,就听见齐光宗哼哼道:“哎呦娘子下手重啊,我这胸口疼哟!”
齐娘子只当真的疼,忙要转身,却被两条铁壁死死抱着不能动弹,齐光宗学着远哥儿道:“好娘子抱抱就不疼了!”
齐娘子脸色微红,啐了一口,夫妻两人自睡了不提。
夜深了,虎头沟里大都灭了灯睡下了,庄家屋子里却还点着灯燃着炭火。
庄夫子盘腿坐在炕上,手里拿着一沓纸细细翻看,半响满意地点点头:“不错,这笔字大有长进,也没有什么错处。”
庒玉郎端坐在椅子上,听着祖父夸赞也没有露出骄傲之色。
庄夫子越发满意,沉吟片刻问道:“‘临之以庄,则敬;孝慈,则忠;举善而教不能,则劝。’何解?”
庒玉郎站起身道:“你用庄重的态度对待老百姓,他们就会尊敬你;你对父母孝顺、对子弟慈祥,百姓就会尽忠于你;你选用善良的人,又教育能力差的人,百姓就会互相勉励,加倍努力了”
“答得不错,只是还不够深入,你明日放学后以此写一篇文章来。现在且回屋歇息吧。”
庒玉郎点头应了,却没有立刻回屋,站在那里欲言又止。
庄夫子放下手里的作业问道:“为何踌躇?”
庒玉郎忙回答:“弟子有疑问。”
“问。”
“先生带弟子来此地避祸后每年都要弟子把自己晒得面黑如炭,弟子……”
庄夫子冷笑了一声反问道:“你自小被人夸赞聪慧,不到三岁就熟读多篇经典,竟不知道我的用意?”
庒玉郎脸色丝毫未变,答道:“弟子知道先生是担心我被人追查出来,可是如今我们身在陈国,陈国战乱不说,虎头沟又与外界不通,想来也——”
“怕是你担心自己相貌不堪,那齐家的丫头不喜吧?”庄夫子打断了庒玉郎的话,厉声道:“你父亲临终前把你托付给我,我带着你一路逃到此地,以祖父相称,又让你晒黑了脸,怕的就是你那叔父寻到你,你明明什么都懂,却为了一个才八岁的小丫头犹疑不定,荒唐!”
“先生息怒!”
庄夫子长叹一声:“年少慕艾本不是什么错事,只是切不可为此误了大事!你为了那丫头生辰礼熬了两晚,你当我真老糊涂了什么都不知道吗?”
庒玉郎忙躬身道:“弟子不敢!”
庄夫子见庒玉郎惶恐,想到他自小突逢巨变,一夕之间从云端跌落泥里,这些年用功读书从不懈怠,对同龄人从来不假辞色,唯独对齐家那两个孩子亲近,心里也不忍,只是有些道理却要让他明白。
庄夫子起身走到庒玉郎面前,扶起庒玉郎道:“你别忘了你的身份,终有一日你是要回大舜的,你虽年纪小,可也该知道,你与齐家那丫头不是一路人。”
庒玉郎低头沉默半晌才抬起头坚定道:“夫子也说我年纪小,我与齐家妹妹情同兄妹,齐家大哥和嫂子更是对我们照顾有加,弟子虽愚笨,可也知何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先生不也常夸赞齐家妹妹是个聪明灵慧的吗?”
庄夫子冷哼一声:“她再怎么聪慧,终究只是一个农家丫头,你与她迟早要分道扬镳。罢了罢了,你自回去想清楚。”
“是。”庒玉郎行礼退下了。
回屋后他看着书桌上的泥人,眼歪鼻斜难入人眼,可在庒玉郎眼里却是最好看的泥人。
这个是去年安姐儿送他的生辰礼,想到安姐儿宝贝似的捧着这个泥人眼巴巴送来,庒玉郎忍不住笑了。
转念想到安姐儿曾说过,自己以后要找个有屋有田还俊俏的夫君,顿时有些惆怅。
他摸了摸自己脸,自己其实就是黑了些,也能算得上俊俏吧……
罢了,时间还长,安姐儿还小呢。
作者有话要说: 齐光宗:庄家那小子就一连田都没有的穷读书的,长得还黢黑的,怎么配得上安姐儿?
庄夫子:齐家那丫头就是一乡下野丫头,怎么能配得上我家玉郎?玉郎你说是不是?
庒玉郎:我有田,也有大屋子,我白起来可俊俏了,安姐儿你不考虑考虑吗?
安姐儿:阿姐什么时候再做酸菜面啊?跐溜~
第6章
翌日一早,天还蒙蒙亮,村里还一片寂静,却有一小船敲锣打鼓上了岸,惊得村里鸡鸣狗叫,众人纷纷从睡梦里惊醒。
齐娘子披着衣服从窗户往外看去,却见两三个穿着衙役服饰的汉子一路去了不远处的里正家里。
齐娘子心里一惊,顿时慌了神,在屋子里来回打转,好一会咬咬牙把犹自睡得香的齐光宗推醒:“大郎!快起来!出事了!”
齐光宗一睁眼就看见媳妇衣衫不整,急得带了哭腔,忙用被子把媳妇裹了安慰道:“我在这呢,有什么事慢慢说。”
齐娘子抹着眼泪道:“外头来了好些个官差,朝里正家里去了。”
“这是好事啊!”齐光宗理了理媳妇散乱的鬓角:“定是出了新皇帝,县衙重新开张了。以后天下太平了,咱们的日子也更好过。”
齐娘子摇摇头哭道:“大郎,我只怕是我和安姐儿的祸事到了,连你和远哥儿都要牵连进去!。”
“这是什么说法?你我自成亲起就在虎头沟里,安姐儿自两岁跟着你嫁来这里,更是连村子都没有出过,哪里来的祸事?”
齐娘子低头垂泪:“大郎有所不知,安姐儿并不是我的妹妹,是我主家的女儿。”
齐光宗若有所思点点头道:“这我早猜出来了,我们刚遇到时,你待安姐儿小心周到,全然不是对亲妹子的态度,倒像是对主子。”
齐娘子猛地抬头望着自己丈夫,竟是头一次听齐光宗提起,齐光宗拍了拍媳妇的后背以作安抚:“你相公我当年什么没经历过?还能被你糊弄过去了?那年乱世将起,我猜你是主家遭了难,带着小主子逃了出来是不是?”
乱世将起,流寇横行,不知多少富户被洗劫一空。
齐娘子叹了口气,她还当自己藏得有多好,原来早就被看穿了,她苦笑一声继续说道:“大郎猜的也不错,确实是遭了难。”想到当年那场劫难,齐娘子犹自颤栗不止:“我主家是蜀州沈家,安姐儿是家主的嫡亲女儿。”
齐光宗大惊问:“你家主是原蜀州团练沈靖?!”
“正是。”齐娘子点点头。
说起齐娘子的身世也是一碗黄连水,她从小父母双亡,跟着兄嫂过日子,嫂子是个母大虫,对她非打即骂,哥哥又是个软骨头。
被兄嫂卖给人牙子时比现在的安姐儿还小些,好在被卖进了沈家,又因为老实不争锋被选到主母萧氏身边伺候。
萧氏仁善,对丫鬟们颇为体恤,齐娘子才算过了几年好日子。齐娘子对萧氏也是忠心无二,又好学不倦,短短两三年里认字绣花做菜学了一身好本事,渐渐成了萧氏身边有头脸的丫鬟。
要不是后来主家遭祸,齐娘子现在估计已经嫁了沈家某个管事成了管家妈妈了。
“那年皇帝老子一颗金丹吃死了自己,他又没有儿子,几家有权有势的异姓王为了当新皇帝打的不可开交。梁王赵家拉拢我主家不成,竟然趁家主出兵救援邕王时偷袭沈家!”
说到此处齐娘子恨得咬牙切齿:“主母当时带着一岁多的安姐儿去庙里祈福,却没想到家中出了叛徒,竟然将主母的行踪透漏出去了。一群蒙面人闯进了庙中,见人就砍,慌乱中我抱着安姐儿和主母他们走散了。我带着安姐儿躲在庙里的地窖里躲了一天一夜,好不容易回到府中却发现家中血流满地,门口尸体堆得和一座山一样!沈家……沈家……”
说到此处齐娘子扑在齐光宗怀里嚎啕大哭:“我带着安姐儿不敢在蜀州徘徊,只能去投靠安姐儿的外祖邕王萧家,却在半路上听到……听到主母和两位小公子被抓去了前线,梁王和赵王大败邕王,邕王和家主都战死了!赵王千金悬赏两家子孙,我只能带着安姐儿一路向北逃去,直到在遇到了你……”
齐光宗脸色晦暗不明,长叹了口气道:“你要是早对我坦白……”
齐娘子不敢置信地望着齐光宗,颤抖着声音问道:“我早告诉你,你打算怎么办!把我和安姐儿撵出去吗!”
齐光宗忙抱住媳妇急道:“你这婆娘胡说什么!你早告诉我,我带着你们躲远点,咱们去虞国和舜国,谁还能奈何我们?可怜你这些年日夜担忧!”
齐娘子感动地看着丈夫,眼泪决堤一样哗啦啦往下淌,齐光宗擦不擦不完。
等齐娘子平静下来,齐光宗才道:“邕王和沈团练倒也未必就战死了。”
齐娘子忙抹了眼泪望着齐光宗,看着其中哭得发鬓散乱,眼睛鼻子都红红的,好不可怜。
齐光宗心疼不已,忙把自己知道的说了:“我当年隐约听说邕王和沈团练战死的消息是赵王故意放出来的,邕王和沈团练虽然败了,却退回了祁州,准备借着祁州地势重新起兵。”
“当真?!”
齐光宗点点头:“只是我们长年不和外面联系,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