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咣咣!
被拍门声惊得一抖,齐娘子顿时慌了神:“是不是要来抓安姐儿的?”
齐光宗忙起身一边穿衣一边道:“都这么多年了,哪有这么快?别怕,我出去看看,你去把孩子们衣服穿好。”
齐娘子点点头,穿好衣服抹着泪去了孩子们屋里。
安姐儿和远哥儿一个屋,齐光宗用隔板隔了里屋和外屋,安姐儿睡在里屋,远哥儿睡在外屋。
齐娘子进屋时,安姐儿已经自己穿好了衣服,正在帮远哥儿穿衣。
“阿姐!你怎么哭了?”
安姐儿看到齐娘子哭红了的眼睛,顿时急了,围着阿姐团团转。
齐娘子忙擦了擦眼睛遮掩道:“和你姐夫吵了几句,没什么大事。”
安姐儿愤愤道:“坏姐夫!我们不给他吃昨晚留的蜂窝糕了!”
看安姐儿因为愤怒鼓起的小脸,又看了看安姐儿身上穿的粗棉衣裳,想到安姐儿本该是金尊玉贵的大家千金,如今却……
心里难过不已,一把搂着安姐儿,滚烫的泪珠一串串落在安姐儿脸上。
安姐儿头一次见阿姐哭成这样,顿时慌了神,不知所措之下也跟着哭了起来,远哥儿看见娘和小姨抱头痛哭,也张着嘴哇哇大哭起来。
齐光宗一进屋就看见娘仨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只能挨个哄,哄好了媳妇和远哥儿,却被安姐儿抓着手咬住了不放。
“哎呦!安姐儿这是学李婶家里的大黄拿姐夫练牙口?”
大黄是李婶家里养的一条大黄狗,平日里满山上逮兔子,只要咬住了兔子除非李婶命令,谁来也不松口。
安姐儿以为是姐夫欺负了阿姐,只想给阿姐出口气,但是她和齐光宗的感情不比和齐娘子少多少,也没真的下死口。
听见姐夫拿她和大黄比,心里更加愤愤不平,你欺负我阿姐,还要欺负我!
齐娘子忙上来帮忙,好容易哄着安姐儿松了口,却见安姐儿还和炸了毛的小喵咪一样奶凶奶凶的。
低头看自己的虎口上一圈小小的牙印,齐光宗又好气又好笑,点了点安姐儿的脑袋,自己媳妇甩的锅,能咋办?背着呗!
好不容安抚好安姐儿了,齐娘子嘱咐安姐儿带着远哥儿念会书。
一出俩孩子的屋子,齐娘子就抓着丈夫的袖子,一脸惶恐着急。
齐光宗拍了拍她的手道:“是里正家的二宝,来通知我们新皇帝登基了,以后就没有陈国,以后我们就是大尧人了。”
齐娘子忙问道:“新皇帝是谁?”
齐娘子咬了咬唇,若是新皇是赵王或者梁王,那自己一家……
“还不知道。”齐光宗摇摇头:“二宝说里正已经去县衙了,临走时只吩咐大宝二宝告诉咱们一声,以免慌乱,其他的还要等里正回来才知道”
齐娘子一颗心七上八下的,也不敢让安姐儿出门,又怕两个孩子都缺课会引人注意,就让齐光宗送远哥儿去学堂,只说安姐儿病了,不能去上课。
早饭是齐光宗下得清水面,齐娘子心不在焉,囫囵吞了也尝不出来什么味道。
只苦了两个孩子,吃得龇牙咧嘴的,安姐儿回想起昨天中午的酸菜面和晚上的席面,吞一口清水面,顿时泪眼汪汪。
安姐儿眼巴巴地看着齐光宗带着远哥儿去学堂,垂着小脑袋瓜子腻歪在齐娘子身上:“阿姐,为什么不让我去学堂啊,我明明没有生病嘛~”
齐娘子摸了摸安姐自己扎的小包包头,眼泪又滚了下来:“安儿乖,阿姐心里难过,你在家里陪陪阿姐好不好?”
安姐儿忙擦了齐娘子眼泪,抱着齐娘子的胳膊道:“阿姐,我不去学堂了,我就陪着阿姐哪也不去。”
齐娘子含着泪笑道:“好好,安姐儿最懂事了。”
齐光宗送完远哥儿后就关了院门,又把大门闩上,夫妻俩心里都惴惴不安,最轻松的反倒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安姐儿,她只当阿姐和姐夫吵嘴闹脾气。
齐光宗一回来她就溜回了自己屋里,给姐夫创造机会哄回阿姐,还自鸣得意自己果然善解人意。
中午远哥儿下学时还带回了个庒玉郎,原来庒玉郎听说安姐儿病了,特意过来看看,却被齐光宗三两句打发了,只说安姐儿睡着,不方便见人。
直等到天擦黑,才等到了里正家的二宝来通知齐光宗去里正家里开会。
第7章
安姐儿带着远哥儿写字,小大人似的指正远哥儿的错字,远哥儿苦恼地咬着手里的木炭笔,这字怎么这么难写?
齐娘子坐在炕上,手里拿着针线,只是半天也没有动一下,眼睛时不时就看一眼院里,五脏六腑像是火烧一样。
“阿姐,你还不开心吗?”安姐儿爬到炕上像小奶狗一样钻到齐娘子怀里扭糖一样撒娇。
齐娘子把安姐儿抱在怀里,红着眼圈道:“没有,阿姐没有不开心,阿姐只是有点累了。”
安姐儿似懂非懂地趴在齐娘子怀里,只觉得齐娘子的怀里格外的温暖,远哥儿扔了笔也要往床上爬,安姐儿拎着他黑乎乎地小爪子十分嫌弃,姨甥俩又闹腾起来。
嘭!
大门突然被撞开,齐娘子在屋里听到动静手一抖,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失去意识前听见自己丈夫激动地喊道:“新皇是前邕王萧正!”
邕王……
“邕王登基了!”
齐娘子睁开眼第一句就是这句。
转过头就看见一脸担忧的丈夫,和哭成泪人的安姐儿和远哥儿。
“媳妇!”
“娘!”
“阿姐!”
齐娘子回过神来,一把揪住齐光宗的衣袖问道:“是邕王登基?!真是邕王?”
齐光宗忙点头坚定到:“错不了,新皇姓萧,就是之前的邕王。”
齐娘子松了衣袖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最后倒在齐光宗怀里哭得撕心裂肺。
从抱着一岁的安姐儿颠沛流离到嫁给齐光宗隐姓埋名龟缩在这小山村里日夜揪心,生怕哪天安姐儿就被发现,这七年的日日夜夜着实不好过。
安姐儿和远哥儿面面相觑,两人也不敢出声,只能哭着看着夫妻俩抱头痛哭。
安姐儿隐隐约约感觉到齐家今天的反常和她有关,她总觉得天要变了……
第二天一早,齐家夫妻把两个孩子送到学堂后,就急急忙忙去了县里,因为新皇登基,天下大定,村里的渡口也恢复了正常。
许久没有出过虎头沟了,不少人都拖家带口地去县里逛逛,渡口的小船来来往往就没停过。
学堂里今天竟只有庒玉郎和齐家姨甥三人还在,庄夫子也不在意,凡是来请假的一律准了。
庒玉郎和安姐儿还好,远哥儿却像屁股底下有钉子一样坐不住,眼睛一直往窗外瞥,看见有人往渡口方向走就伸长脖子恨不得跟出去。
庄夫子看了他好几眼,最后忍无可忍狠狠罚了他,打了板子不说还被罚抄了诗经。
远哥儿哭丧着脸用木炭笔在木板上一字一句抄着,抄完一篇给夫子过目后擦了再抄下一篇。
远哥儿前车之鉴,安姐儿和庒玉郎默默挺直了腰板,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敢闻窗外事。
因为齐家夫妻去了县里,安姐儿和远哥儿无人照料,齐娘子把孩子托付给庄夫子,中午就和庄夫子祖孙一起吃饭。
庄家有个老婆子,是个哑巴,是庄夫子的学生特意送来照顾庄夫子祖孙的,平时帮着洗洗涮涮做饭什么的,村里人都喊她哑婆子。
哑婆子平日里除了中午给学堂送饭,其他时候从来不出门,不管见到谁都耷拉着眼皮,除了庒玉郎和安姐儿,连庄夫子都不爱搭理。
因为庄夫子临走时说了安姐儿和远哥儿要跟着一起吃饭,让哑婆子中午要多做些饭。
饭后庄夫子去学堂里屋午睡,吩咐庒玉郎看着远哥儿抄书,远哥儿抹着泪委屈巴巴,却不敢不听夫子的话,不然等娘回来有他好果子吃。
安姐儿和庒玉郎两人一起看着远哥儿,都心事重重,一整个中午居然两人都闷不做声。
等到下午学堂散了后,齐光宗接了两个孩子回去,庒玉郎才惊觉今天一天居然没和安姐儿说上两句话,不禁后悔,过两日只怕再难说上话了……
齐家里,安姐儿趴在齐娘子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只一天时间她的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齐娘子跟着齐光宗去了县衙,亲眼看见了新皇登基祭天的昭告,确实是邕王萧正,也就是安姐儿的亲舅舅,顿时泪如雨下,当即就要冲进县衙里求县官往京城里递话。
却被齐光宗拦下了,如今新皇刚刚登基,天下初定,梁赵两位异姓王的余孽还在伺机而动,如果贸然把安姐儿的身份曝露出去,只怕先到的不是沈家而是杀身之祸。
夫妻俩商量后决定先把事情原委告诉安姐儿,安姐儿跟着齐娘子夫妇俩长大,齐娘子夫妻对她关怀备至,比对亲儿子远哥儿还要宠溺些,别家的女儿都在家里帮忙做事时,安姐儿却能背着齐娘子亲手做的书袋去学堂念书,更别说四季年节生辰从未断过的新衣裳。
陡然得知齐娘子不是自己的亲姐姐,安姐儿哭得死去活来,差点就背过气去:“阿姐!你…你别…别不要…不要我!哇……”
齐娘子抱着安姐儿满脸泪水:“我怎么舍得不要你!你出生时除了产婆就是我第一个抱着你,我看着你一点点长大,我哪舍得不要你!我只盼着能陪你一辈子!”
齐娘子托起安姐儿的脸,用帕子仔仔细细擦干净了安姐儿脸上的鼻涕眼泪:“可是姐儿,夫人为了生你,差点死在了产房里!你一出生就闹夜,一到晚上哭得撕心裂肺,家主白天带兵理事,晚上就抱着你哄,困得眼都睁不开了也舍不得放下!两位小公子为了哄你开心,跑遍了蜀州大街小巷搜寻小玩意儿。”
“他们是你的血脉至亲,如果今日是赵王或者梁王成了皇帝,我和你姐夫带你远避虞国或者舜国,养你一辈子也愿意!可是如今你亲舅舅成了皇帝,你外祖母就是太后娘娘,你本就是世家千金,如今更有皇家血脉,阿姐……阿姐不能耽误你一辈子!”
“阿姐……”安姐儿哭得更加伤心。
她从小没有父母,也曾经看着别家的孩子依偎在父母怀里羡慕不已,也曾经偷偷去村里的土地庙里求土地公公把父母还给她。一个八岁的孩子,如何不想念父母?她梦里时常梦见一个看不清脸的女人,把她抱在怀里,唱着歌儿哄着她,亲着她的额头,喊她心肝宝贝。那是和齐娘子完全不一样的感觉,温柔的让安姐儿想哭。
当知道她还有血脉相连的亲人在世,她脑海中第一个浮现的就是梦中那个如春风一样温柔的母亲。
可是齐娘子对她来说也是至亲,突然之间阿姐不是自己的阿姐了,她一时之间只觉得茫然无措。
远哥儿年纪小,听了半天以为父母要送小姨走,顿时急了,冲上来死死拽着小姨的衣角嚷嚷道:“不许送小姨走!”
娘仨抱头痛哭,就连齐光宗都红了眼圈。
齐光宗抹了把脸,抓着远哥儿的腰带拎着起来,狠狠一巴掌拍在屁股上:“兔崽子滚蛋!把你送走都不会把你小姨送走!”
远哥儿脸朝着地被打了屁股,羞耻感油然而生,两手两脚像背朝地的乌龟一样乱划拉:“放我下来!快放我下来!”
安姐儿顿时绷不住笑了,一屋子的愁云惨雾被这么一闹消失的干干净净。
“对嘛!都是好事,哭什么?安姐儿以后有个当皇帝老子的舅舅了,还不吃香的喝辣的,要什么有什么!”齐光宗把远哥儿扔到炕上,远哥儿被埋进厚厚的被褥里,半天才挣扎起来。
齐娘子擦了眼泪担忧道:“如果安姐儿的身份被其他人知道了,传到贼子耳里,怕会遭到杀身之祸。”
齐光宗捏了捏安姐儿的脸道:“皇帝才登基,这世道还不太平,明日我再去县里打听打听,你在家里带好孩子。这件事你们一定要咬死了不能说出去。安姐儿你别怕,天塌下来了有姐夫给你顶着。你平时皮就算了,这次可是关系到你小姨的生死!如果让我知道你跟外人多说一个字,我打断你的腿!”最后一句话是指着远哥儿的鼻子说的。
远哥儿一听小姨生啊死啊什么的,立马爬到小姨身边拍拍小胸脯道:“得令!我一定保护好小姨!”
安姐儿心里的惶恐稍稍平定下来,夫子平日教导要遇事不乱,如今阿姐姐夫为了自己的事奔走,自己是远哥儿的长辈,更要照顾好远哥儿,给远哥儿做个楷模才对!
第二日一大早,齐光宗连饭都没吃,揣了俩馍就出了门。安姐儿和远哥儿吃过饭后正要去上学,刚走到院门口就看见庒玉郎气喘吁吁地跑来。
庒玉郎一路跑到院门口,伸手拉住安姐儿白嫩嫩的手急道:“我今日就要和祖父走了。”
庒玉郎平日里最多悄悄扯下安姐儿的衣角,直接上手还是第一次,安姐儿第一次被姐夫和外甥以外的男子拉了小手,还没来得及害羞,就被一脑门汗的庒玉郎惊住了。
“你祖父要带你去县里吗?”安姐儿以为庄夫子要带他去县里转转。
庒玉郎摇摇头,半晌才道:“我叔父派人来寻我们了,今日就要接我和祖父回去了。”
安姐儿低着头,看着覆在自己手上黑黝黝的手,比自己大了好多,越看越觉得鼻子酸酸的。
第8章
一滴泪落在庒玉郎的手背上,滚烫滚烫的,烫的庒玉郎心都疼了。
安姐儿吸了吸通红的鼻子哑着嗓子问:“那你还会回来吗?”
庒玉郎沉默了,许久才艰难道:“我不知道……”
安姐儿眼泪顿时一串一串落了下来,她狠狠用衣袖擦了眼泪,赌气地跺了跺脚一扭头回屋了。
庒玉郎伸出手想要拉住安姐儿,可想到自己未卜的前路,只能苦笑一声放下了手。
他从怀里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递给了远哥儿,远哥儿懵懵懂懂接了盒子,看着庒玉郎傻傻开口道:“玉郎哥哥你也要走了?”
庒玉郎奇怪道“还有谁要走吗?”
远哥儿忙捂着嘴傻笑两声道:“没有没有,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