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二日天还没亮, 元安就起了,在暖阁里挑了半天,挑中了一件水碧色的骑装,小茴给她梳了个轻便的单螺髻,一概发饰都没有戴,清清爽爽, 是最适合春猎的穿着。
元安抱着弓箭早早就到了沈明堂院子里,把沈明堂闹醒后,一起去正院给长公主和沈国公请安,骑着马往郊外猎场去了。
元安和沈明堂到猎场时其他人还没有到, 沈明堂打了个哈欠抱怨道:“早和你说了, 来的太早也得等,你非要着急忙慌的过来, 看吧,不还得等?”
沈明堂早上被元安闹醒, 到现在还没有完全清醒, 趁着众人还没到, 他歪靠在椅子上眯眼补觉。
元安冲他做了个鬼脸, 在一旁踱来踱去,伸长脖子翘首以盼。
约莫过了两刻钟, 成青云和余浪才到。
成青云笑道:“没想到你们来的这么早?我还以为我们是第一个到的。”
沈明堂指着元安道:“还不是我这个妹妹,新得了一套好弓箭, 急着来炫耀呢!”
元安冲余浪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余浪笑着和她以及沈明堂见了礼。
沈明堂拍着余浪的肩膀笑道:“我家妹妹说你的骑射在临城难有敌手, 今日我可要向余兄弟好好讨教讨教。”
余浪看着沈明堂,余光却一直落在笑得眉眼弯弯的元安身上,他对沈明堂一拱手笑道:“沈二哥说笑了,我的骑射还比不上郡主,更别说沈二哥了。”
“哎!”沈明堂摇摇手,“我这个妹妹长这么大就没服气过谁,她说你好,你肯定差不了。”
余浪谦逊地笑了笑,沈明堂对他的印象顿时又好了几分,有本事的人不少,有本事还不恃才傲物就难得了。
众人说笑了一会,沈明堂奇怪道:“怎么奕王还没到?往日奕王可都是早早到了,今日睡过了不成?”
正说着,元安远远看见奕王骑着马过来了,他旁边的女子是……曹宝珠?
元安十分惊喜,骑马迎了上去。
“宝珠!”元安远远就摇着手,走近了才发现曹宝珠神色恹恹,不停地打着哈欠。
“元安……”曹宝珠有气无力地回了一声。
元安见曹宝珠眼底一片乌青,不由担心道:“你怎么无精打采的?昨夜没睡好吗?”
曹宝珠下意识点点头,突然想起来奕王还在旁边,又忙摇摇头。
奕王看着曹宝珠眼角因为打哈欠沁出的泪珠,驱使马向曹宝珠的方向靠近了些,从怀里掏出一张帕子,轻柔地擦去曹宝珠眼角的泪珠。
曹宝珠打了一半的哈欠顿时僵住了,张大嘴不敢相信地看着奕王,元安也十分惊奇,二表哥怎么突然这么关心宝珠了?
奕王眼中出现些许宠溺之色,看着呆呆傻傻的曹宝珠笑眯眯道:“哈喇子都快流到下巴了,还不快擦了?”
曹宝珠下意识摸了下嘴角,没有啊……
她狐疑地看了一眼奕王,拍了拍马,让马往元安的方向挪了几步,在心里偷偷揣测,奕王今天吃错药了?
奕王突然对元安笑道:“昨日多谢小表妹了。”
元安心中顿生警惕,昨天她在太后那里告了二表哥的状,二表哥今天就来警告自己了?他要干嘛?又要偷偷往她衣服上丢泥巴让她出丑?要是其他时候就算了,今天余公子可还在。
她紧张地看着奕王道:“我这身衣裳可是外祖母赏的,你要是敢故意往我身上丢泥巴,我就穿着去见外祖母,让外祖母给我出气!”
奕王好笑道:“我不就丢了一次吗?你看你还记了三四年。”他看了一眼懵懵懂懂搞不清楚状况的曹宝珠,笑道:“我是真心感谢你。”
奕王确实是真心感谢元安,他虽然之前放荡不羁,但是为人也算有原则,既然已经定了亲,之前那些莺莺燕燕肯定要全部断了,他久经风月,看多了因为花心而闹得家宅不宁的例子,更何况他对曹宝珠还算满意,虽然算不上多漂亮,但是心思简单,和她相处时十分轻松。
若不是元安为曹宝珠打抱不平,他还不知道那日元安和曹宝珠就坐在他们隔壁,最关键的是,她们只看到自己和一个风尘女子进了酒楼,没有看到自己把那个女子赶了出去,想到太后说曹宝珠因为此事哭得眼都肿了,他心里十分歉疚,他虽然遗憾自己没能娶个一等一的美人,可是若是以后睡在自己身边的是曹宝珠这个丫头,好像也不是很难接受。
元安有些摸不着头脑了,自己告了二表哥的状,二表哥反而来谢自己?
奕王和沈明堂等人说话时,眼睛还时不时瞥一眼不远处和元安手牵着手聊天的曹宝珠,看着倒不像是没有一丝情意。
“你怎么会和二表哥一起过来了?”元安觉得目前的情况有些怪异,二表哥前几日还带着一个娇媚的女子出入闹市酒楼,今日怎么想起来宝珠这个未婚妻了?
宝珠也还没搞清楚状况,她茫然道:“我早上睡得正香,就被侍女弄醒了,说奕王在前厅等我,要带我一起去春猎。”
奕王还给她带了熙春楼的早点,用十分慈祥的笑容看着她全部吃完,还和她说什么那日在三元楼,他其实很快就把那个女子撵了出去。
曹宝珠当时十分莫名,下意识说了句,“可怜了那么好看的女子。”
没想到就这一句话,惹得奕王十分不快,黑着脸重重捏了她的脸,现在还觉得有些疼。
然后又和她说什么,竟然他们已经定了亲,他一定会好好待自己,还对她说什么春风十里不如你。
“元安,”曹宝珠偷偷看了一眼奕王,十分不安地道:“你说奕王是不是特别讨厌我?‘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这不是用来夸赞风尘女子的吗?我母亲当时就黑了脸,要不是说这话的是奕王,我母亲肯定要让人把他打出去。”
奕王瞥到曹宝珠偷偷看了自己好几眼,心里十分得意,怪不得吕家那个小子这么招楼里的姑娘喜欢,果然会念诗就是不一样,不过让他教了自己一句,曹二姑娘就被自己打动了,你看,又偷看自己了!
元安踟蹰了下,凑近了曹宝珠小声道:“我怎么觉得二表哥是想对你念情诗,但是不知道其中的意思?”
曹宝珠看了一眼奕王,撇撇嘴,他能对自己念情诗?谁不知道奕王喜爱美人,还好细腰,自己的腰可不细。
想到母亲听到奕王念的那句诗后,敢怒不敢言,红着眼圈把自己拉倒一边,十分心痛的模样,曹宝珠就觉得鼻子酸酸的,奕王越不喜欢自己,母亲就越担心,她是不是应该克制些吃食,争取也瘦成元安那样的细腰,讨奕王的喜欢?
奕王看到曹宝珠又看了自己一眼,笑得越发开心,想到临走时未来岳母眼睛红红地看着女儿,一看就是被自己的诚意感动了!
想到以后可能都要和自己最爱的点心们说再见了,曹宝珠的眼泪在眼眶里摇摇欲坠。
元安忙搂着曹宝珠百般安慰,心里狠狠骂了奕王一顿,没念过几首诗还学人家念情诗,结果当着丈母娘的面念了首写给风尘女子的诗,他怎么这么厉害?
当元安带着曹宝珠走到奕王面前时,奕王发现刚刚对自己缓和了些的小表妹又对自己横眉冷对了。
奕王有些莫名其妙,他发现自从小表妹及笄后越发难以捉摸了,他看了一眼元安身边的曹宝珠,好在曹二姑娘性子单纯,像是一汪清泉,一眼见底,不然以后在一起过日子猜来猜去多累啊。
几人说笑一阵后,便开始打猎,沈明堂拉着余浪非要和他比试,余浪推辞不得只好答应了。
成青云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张罗着众人下注,看沈明堂和余浪谁能赢。
“我压明堂!”奕王第一个响应,撸下大拇指上的玉扳指扔到桌上,他自然要给自己表弟撑面子。
成青云笑呵呵道:“那我自然要压我表弟了。”
其他几个王孙公子也纷纷下了注,只有元安和曹宝珠还没下注。
沈明堂骑在马上对元安高声道:“妹妹,你只管压哥哥,我保证你赢得钵满盆盈!”
元安不好意思地对着沈明堂笑了下,然后押了余浪,曹宝珠见元安押了余浪,也跟着把注下给了余浪。
沈明堂十分不服气:“你怎么连自己哥哥都不相信?”
元安快速看了一眼余浪,然后对沈明堂道:“这样押,不管怎么样我都开心,你赢了我自然高兴,你若是输了我赢了赌注,自然也高兴了。”
沈明堂恍然大悟,点点头夸赞道:“我妹妹果然聪明!”
元安笑眯眯看着自己二哥哥,等沈明堂转身才对余浪笑了笑,余浪也回了一个微笑,调转马头走到猎场上。
一旁的侍从把猎物从一旁的草场赶到猎场里,无非就是些鹿、羊、兔子、山鸡之类的。
元安自从八岁那年见到赵晏腿上的伤口受惊后,再也见不得血腥,见了就恶心头晕,曹宝珠也知道,故而场上一开始比赛,曹宝珠就站到元安身前,将元安的视线挡得一丝不漏,和元安说话转移她的注意力。
元安只能通过奕王等人的叫好声判断场上的情况,两人似乎一直都是旗鼓相当。
比赛只有两炷香的时间,两炷香里谁猎的猎物多,谁就赢。
眼看第二柱香快要燃尽时,奕王笑道:“看来明堂这次遇到对手了,余公子的骑射果然出色,两人估计要平手了。”
成青云大笑道:“两人平手,可是我这个庄家通吃。”
成青云笑声未落,场上突然爆发一阵喝彩声,元安忍不住探头往猎场里看,没想到曹宝珠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元安的眼睛,“你别看,看了又要一天吃不下饭了!”
元安知道曹宝珠是为了自己好,也没有挣扎,问道:“那是谁赢了?”
曹宝珠还没来得回答,就听到成青云在一旁道:“奕王殿下,您的玉扳指我可就不客气了。”
元安抿嘴一笑,原来是他赢了。
“余兄弟,我甘拜下风!”沈明堂爽快地认了输,难得有人能在骑射上胜他一筹,他只有遇到对手的畅快淋漓,丝毫不觉得输给余浪是什么丢脸的事。
余浪笑道:“不过是我运气好罢了,沈二哥骑射功夫扎实,非我能及。”
“哎!”沈明堂直摇手:“话不是这么说的,赢就赢,输就是输,什么运气不运气的。”
余浪看了一眼被曹宝珠遮着眼睛的元安,元安和她哥哥一样,都是光风霁月之人,那日在马场,她第二局落后于他时,她也是如此,眼中只有棋逢对手的兴奋,没有一丝不悦。
沈明堂看见妹妹被曹宝珠捂住眼睛,眉头一皱,忙让人把他们猎到的猎物收拾了,地上的血迹也都盖上了湿润的泥土。
保证妹妹睁眼时看不到一丝血迹,沈明堂才对曹宝珠感激地一拱手,曹宝珠放下手笑道:“好啦,你可以看了。”
元安刚睁开眼就被沈明堂狠狠戳了下额头,沈明堂又好笑又心疼,“让你在家待着你不听,偏偏要跑这来受罪!”
元安捂着生疼地额头,眼中满是委屈,余浪眼睛闪了下,上前对奕王和沈明堂道:“既然郡主见不得血腥,咱们不如取些没有箭头的木箭,前面包上染着不同颜色的布,比赛时看猎物身上染得颜色就知道是谁射中的了,这样郡主也能参加,不必每场都要遮着眼睛。”
奕王和沈明堂眼睛一亮,沈明堂大喊一声:“好法子!余兄弟真是智勇双全!”
奕王也觉得这个法子好,“如今暮春,猎物都还小,肉也不紧实,咱们都不爱吃。余公子的法子既能痛快打猎,又不伤它们性命,等到了秋猎时,咱们再用真箭,打了猎物就地烤了,那才痛快!”
奕王都发话了,余下的人自然都说话,侍从就照着余浪说的法子制了新箭送来。
沈明堂又拉着奕王和成青云去比赛,曹宝珠被奕王拉到场边,非要她近距离看着自己,曹宝珠心一紧,奕王准备给自己下马威了?比如射箭时故意射到自己身上这种把戏?
场边围满了人,元安和余浪在人群后,并没有挤上去。
“郡主不去看沈二哥比赛吗?”余浪微笑问道。
沈安对自己哥哥很有自信,“成世子和二表哥赢不了他,这些年临城就没有谁能在骑射上赢我二哥哥。”元安笑着看了一眼余浪,“除了你。”
“哎!”元安见余浪脸上有露出谦逊的笑容,忙道:“你可别说什么运气了,你实力如此,不必谦虚。”
余浪笑道:“郡主这么一说,我倒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元安低头绞着手指,看着鞋尖上缀的明珠,鼓足勇气问余浪:“不如说说,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吧。”
余浪愣了一下,以后?他仓皇逃出舜国,一直再等机会卷土重回,父母血海深仇不能不报,他迟早要回舜国。
余浪沉默片刻,开口道:“大概是继承余家的产业,当个富商吧。”
元安猛地抬头看着余浪,咬着下唇,半晌又问道:“我父亲十分欣赏你,一直觉得你如果入伍肯定会大有作为,你没有想过吗?”
余浪这次沉默了更久,余浪这个身份暂时只能暂时用着,若要入朝成将,朝廷势必要深查他的来历,只怕余浪这个身份很快就会露出破绽,一旦他的真实身份泄露出去,不说叔父一定不会放过他,只怕尧皇也不会轻易放过他。
元安脸色微微有些发白,他竟然一点都没有想过吗?明明机会就在他手上,他只要握住就行了。
所以他其实对自己无意,也从来没有想过……想过他们也许能在一起是吗?
元安勉强笑了笑,将话题转到猎场上,“二哥哥果然赢了。”
余浪察觉到元安对他的态度突然疏离了些,他很快就想明白其中的症结,看着元安沾着些水气的眼睫,狠狠心转过头,现在还不是时候。
沈明堂赢了一场比赛,畅快地大笑,招呼着元安也上场比赛。
元安笑得十分勉强,对沈明堂道:“二哥哥,我觉得身体有些不适,想先回去了。”
沈明堂忙下马走到元安面前,见元安脸色确实不太好,伸手摸了下元安的额头,担心道:“你也没有见到血腥场面,怎么又不舒服了?是不是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