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见星还未回答,一声重重的咳嗽声响起来,钱童生站在堂屋门前,瞪了一眼女儿,训斥道:“做你的活去,姑娘家家,不懂得贞静少言的道理吗!”
钱淑兰是独女,并不怎么畏惧父亲,又冲展见星甜甜地笑了笑,才绕回晾衣绳那边了。
“先生。”
展见星上前去行了礼,然后便将来意说知。
“知道了,你去罢。”钱童生态度很冷淡也很敷衍,听完了就直接撵人。
展见星愣了一下,没多说什么,放下礼物便依令转身离开了。
她与钱童生谈不上什么师徒情分,因为钱童生上课极为糊弄,一大半时间都只让小学生们摇头晃脑地将文章干念一遍又一遍,他自己则自顾打盹。
展见星向他请教文章的释义,十回里钱童生大约只答得上两回,另外被问倒的八回,他倒也有办法应对——那就是将展见星呵斥一顿,挑剔她好高骛远,整日瞎出风头。
展见星只得忍,她家贫,就是找这样的先生,都是徐氏分外溺爱她才有机会。
如今要走,她没什么留恋之意。
不过,有人留恋她。
展见星才走到门外不远,钱淑兰就追了出来:“展哥哥!”
展见星脚步顿住。
钱淑兰跑到她面前,娇俏的粉脸上都是失落:“展哥哥,你以后都不来我家了吗?”
展见星点点头。
“哦——”钱淑兰低了头,手指捏着自己的袄角,缠到了一块。
展见星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她说话,就道:“我要回家了。”
钱淑兰忙抬了头,她想说什么,对上展见星一贯淡淡的表情,忽然悄悄把脸红了,她自己觉出来,跺一跺脚,好似从这动作里获得了勇气,望着展见星道:“那我以后去你家找你,你还理我吗?”
展见星以为她要来买馒头,就道:“你来,我会跟娘讲多送你一个。”
钱童生虽不是个称职的先生,但这时的师道尊严不可轻忽,客气一些是应当的。
钱淑兰感觉展见星和她说的似乎不是一回事,但她也只是朦胧生出些小女儿心思,不曾全然开窍,听得展见星这样说,起码不是要跟她生分的意思,就满足了,再一想会见到“展哥哥”的母亲,又觉得害羞,羞答答地道:“不要多送,你家日子不容易——”
“淑兰!”
钱童生怒气冲冲地走到门口,喝道:“你还不给我回来!”
“知道了,爹。”钱淑兰这下有些慌张,忙答应着转身走了。
展见星向外走,钱童生的声音断续从身后传来:“爹跟你说过多少次,叫你少往那小子跟前凑,他家穷得叮当响,谁嫁了他都是吃不完的苦头,你只看人生得好,就迷了眼——”
“爹,你说什么呢。”
“哼,生得好有什么用,能当饭吃吗?他家现在还得罪了代王府,能不能挣得出命都难说,你这个傻妮子,什么也不懂……”
展见星毫无触动,表情都不曾变,大步只管向巷子外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得一个土生土长的姑娘一下就立志去考进士比较不现实,所以星星的欲望是一步步进化,目前定在了考秀才上。
我看到大家之前的评论啦,对于科举搜身的交待在这一章里,我把时间线定在开国不久,主要的原因就是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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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中秋节快乐,等下发波红包,我太懒了,掩面,发个红包都不能坚持,今天开始每天三十个,感谢从这么瘦就开始追的小天使们(*  ̄3)(ε ̄ *)
第14章
年节终于到了。
托那包阴错阳差得回来的首饰的福,徐氏和展见星这个年过得比去年还宽裕些,两人打定了主意不回常胜堡村见展氏那一家子,但有孝道掣肘,也不好做得太张眼了,年节消闲不做生意,徐氏便闭了门,只说身体不适,需要休养,并不往街市上逛去。
展见星也不去,乘着过年这几日工夫,她赶着把前阵家里出事时丢下的功课补一补。
屋外仍是隆冬,滴水成冰,不怕冷的孩童笑闹声时时响起,屋里棉帘垂下,徐氏和展见星缩在烧得暖洋洋的炕上,安静地各做各的事。
徐氏专心致志地缝着一个装书的包袋,这包袋展见星本来有,不过徐氏怕她去从贵人读书,原有的那个太简陋了遭人小瞧,所以精心替她缝一个新的。
展见星对此无所谓,她默念完一章,一抬头,见徐氏手里那簇兰草才多出了半片兰叶,便道:“娘,这袋子只要结实,能多使一阵就成了,不用做那么细。难得清闲,你多歇一歇。”
徐氏道:“那怎么成,你如今大了,身上的物件该体面些了。你看你的书,娘闲着也是闲着,这东西做起来又不费劲,只是娘手笨,做得才慢了些。”
徐氏确实不擅女工,不然不会被逼到开馒头铺了,做馒头看似不起眼,实则是样体力活,和面剁馅,样样都不轻省。
徐氏想了想,又道:“星儿,你要是想学,娘教你,娘虽然不精通这些,但你学一点也不坏——”
展见星马上把头低了下去,一本正经地道:“娘,不说话了,我看书呢。”
徐氏不由失笑,没勉强她,也低了头,继续绣起自己的兰草来。
闲适的日子过得很快,徐氏一共做了两个包袋,一个修竹,一个兰草,刚做好,初十就到了。
展见星早早起来,提着新的兰草绣包袋,在徐氏担忧的目送之中,往代王府的方向走去。
大半个时辰之后,她在九龙壁前遇到了气喘吁吁的许异。
许异是一路跑着来的,头上蒸腾着热气,很有活力地向展见星打招呼:“这么巧,早啊!”
展见星回应:“早。”
两人会齐了一起进府,他们上回来时已在门房处认了脸,倒无人阻拦,但小厮没拿他们两个半大小子当回事,不想领路吹冷风,只叫他们自己走去,两人只得从记忆里扒拉着上回的印象,摸索着往纪善所走去。
时辰尚早,两人一边走一边聊了起来,许异是个好说话的,展见星没怎么问他,他巴拉巴拉把自己扒了个底掉:“上回我好像没来得及告诉你,我家落籍入的是军户,本来我该接我爹的班,做个军丁,这份营生苦得很,要前程得拿命拼,我爹娘舍不得我,听人说罗府尊张榜召伴读,召了好些天都没有满意的,就想送我来碰个运气,万一选上了,我就可以正经跟先生读书了,万一再运道好,能考个进士,以后就不用做军户啦。”
展见星点点头,懂了。
大同作为边镇,生活在这里的居民十之七八都是军户,如展家这样的民户倒是极少数。这军户制度是从太/祖爷那会儿传下来的,十分简单粗暴,大致来说就是:一人从军,全家军户,世代军户,爹死了儿子上,哥哥死了弟弟顶,直到全家男丁死绝,变成畸零户。
这么要命的制度实行了几十年,在卫所兵丁忍受不了出现逃亡之后,终于豁出了一道口子:科举。
能金榜题名,就能把户籍从军户转成民户,从此逃脱这诅咒一样的世代军役。
对一般军户来说,这近乎不可能,求学所需的费用就是一大负担,在求学的过程里,还必须保证家中有人在卫所服役,也就是说,倘若许异的父亲不幸出了什么意外,那许异马上就得顶上,没有任何商榷余地——除非他已经考中进士。
展见星听得心有戚戚,看来活在这世上,谁都不容易。不过她也明白了罗知府为何会挑中许异,许异的目的比她还单纯,就是为了努力读书来的,读不读得出来且另说,起码不会为了讨好王孙就跟着王孙胡闹,或者直接把王孙往邪道里拐带。
“——我想考个秀才,我和我娘的日子以后能好过一点。”展见星也吐露了一点自己的志向。
许异很高兴:“那咱们一样,以后一起好好念书——”
“呜呜……”
两人正说得投机,忽然侧后方传来了一阵哭声。
许异:“——呃?”
他奇怪地扭头望去,他们这时刚拐入左路的一条道,只见原来那条正道的后方行来了两个人,走在前面的是个四十来岁的妇人,穿着利落体面,后面则是个十七八岁的丫头,丫头穿得也不差,但衣裳有些凌乱,捂着半张脸,哭得凄切无比。
妇人使劲拽了丫头一把:“快着些!还赖在这里做什么,大奶奶叫你去伺候大爷,不是叫你伺候到枕席上去的,这会儿后悔,晚了!”
丫头只露着半张脸,也看得出姿容俏丽,她哭着道:“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少废话,什么没有,大爷还能冤屈了你?不要脸的小贱人,孝期里宽衣解带的勾引大爷,这会儿装清白,幸亏大爷立身正,马上叫人把你撵了出来,不然名声都叫你这小贱人败坏了!”
妇人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声音放得宏亮,一串话说得一气呵成,又是这样的内容,远近几个路过的下人都被引得靠近过来,一边听着,一边一眼一眼地往丫头脸上打量。
丫头受不住,哭得要倒在地上:“倪嬷嬷,我真的没有,我要去见王妃娘娘,我就是出去,也不能背这样的脏水,这叫我还怎么活得成——”
“少跟我这儿寻死觅活的,你要是要脸,早该一头碰死了!”
倪嬷嬷毫不留情地啐了一口,又下手去拉扯:“快走吧你,还想见王妃娘娘,真能做梦,你是哪个牌面上的人,说一声见,王妃娘娘就得见你?大爷人品贵重又心底仁慈,你干出这样陷主子于不孝不义的事儿,只把你逐出去了事,知足吧你。”
妇人一行说,一行拽着丫头的手臂往外走,丫头抗衡不过,几乎是在地上被拖行着,呜呜哭得极惨。
展见星与许异皆不忍视,但心中虽恻隐,他们也知道这不是他们能管的事,许异闷闷地道:“我们快走吧。”
展见星默默点了下头,捏紧了包袋带子正要举步,后面忽又传来新的喧哗。
展见星没忍住转头,只见不知从何处跑出一个穿着青贴里的年轻内侍来,这内侍体格甚为强壮,一把将倪嬷嬷搡开,扶起丫头来问道:“春英,你伤着哪里没有?”
丫头躲到他背后抹泪摇头:“哥,先别管这个,我没勾引大爷,你快帮我跟倪嬷嬷说说,好歹,别叫我背了这个污名走。”
内侍忙点头:“好——”
但倪嬷嬷不等他说话,已先冷笑着道:“张冀,别说你现在已经是拨给九爷的人了,就是你还在大爷的外书房听使唤,大爷处置内院的事,也不是你能插嘴的。乘早老实点叫你妹妹出去,大家还能多存一点体面。”
张冀目中闪过愤怒:“倪嬷嬷,大爷看着春英厌烦,不想要她伺候,我们做下人的不敢争辩,从此不来污主子的眼便是。但春英说了她没有勾引大爷,嬷嬷不能硬往她头上栽这个罪名。”
“我闲的,栽赃她!”倪嬷嬷翻了个白眼,“这小蹄子是衣衫不整地被大爷亲自撵出来的,一早上就闹开了,亏她还有脸哭,你不信,自己打听打听去。”
听见这么说,张冀愣住了,迟疑地看向妹妹春英。
他们兄妹卖进府里后一个在外,一个在内,平常能相见的时候并不多,妹妹渐渐长大,他对她的小儿女心思也没有那么清楚,也许,是见多了富贵花了眼,想学别人攀个高枝——
“你,”张冀忍不住低声道,“现在是孝期啊。”
“哥,我知道!”春英哭道,“皇上下了圣旨,叫爷们好生守孝,王妃娘娘为此还召我们去训了话,我又不是疯魔了,哪敢捡这时候做什么?”
张冀听了恍悟过来,什么孝期不孝期对代王府里这群王孙们毫无约束力,淫乐个把丫头都不是个事,但如今情形不同,有圣旨诫饬在前,王妃训示在后,春英若违抗不得大爷,被迫成事还有可能,却怎会去主动勾引?
事要闹破,填命遮羞的一定是丫头,除非春英不要命了。
“你再能狡辩也没用,大爷犯得着冤枉你一个丫头,必定是你真干了不知羞的事。”倪嬷嬷一口咬定,又道,“张冀,你不服,就直接寻大爷说理去,这会却不要耽搁嬷嬷我办差,你护着春英不撒手,这个样子叫人围看着,难道就光彩了吗?”
他们争执的这几句话工夫里,周围的下人已是越聚越多,各式各样的目光努力透过张冀的肩膀往春英身上盯,没一个叫人舒服。
张冀不由犹豫,乘着他软化的这一刻,倪嬷嬷上前拉出春英,脚不沾地地连忙就走,一路还在数落:“大爷心慈,又没打你杀你,不过叫你家去,你纠缠个什么劲儿,再闹,惊动了主子,给你一顿板子,那时才是死活凭你去呢……”
张冀呆站片刻,咬了咬牙,没有追上去,而是掉头就往来路走。
主角都走光了,这场戏也就没了看头,意犹未尽的下人们窃窃私语着,渐渐散去了。
直到这时候,站在人群后面的一主一仆才被显露出来。
主是朱成钧,仆是跟他的小内侍。
小内侍很不忿,扭头对着张冀的背影道:“九爷,这人说是大爷拨给您使唤的,根本不把您放在眼里,刚才说跑就跑了,现在您在这站着,他跟没看见似的,说走又走了!”
朱成钧似乎有些出神,心不在焉地撩了撩眼皮,随口堵了他一句:“哦,那不是很正常?”
小内侍哑了:“……”
展见星与许异原本已要走,但这下看见了他,不好装没看见,只得迎了上去,双双行礼。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又忘记设存稿箱时间了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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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急,小九会出现,感情线也不会少,大家看文案能看出来,我仍然是个恋爱文,没有变,不过在比较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是朱小九单方面在谈,他心狂野嘛,单方面也可以谈的很热闹。
有个小天使说我总虐女主,不虐男主,这本会虐,朱小九可惨了,他是一个可能跟自己的右手作伴到三十岁的男人,哦,想一想我都要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