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回,便是那萧无珑开得口,说是要捉迷藏。
她被那两姐妹引到百兽园,后来被人蒙了眼睛要去寻人的时候,也不知怎得,身后那个关着老虎的笼子却被人打开了。
那会她才多大?
碰到这样的事自是反应不过来。
王珺记得那日她醒来的时候,身边除了那只已经死了的老虎,便只有一摊血,瞧着倒像是活人的鲜血。或许是因为这个经历实在太过吓人的缘故,她被人抱回去的时候便大病了一场,而当日发生的那些事,其中一些细节也记不太清了。
如意看着王珺沉吟的模样,便继续道:“当日寻到您的时候,您昏迷在那个地方,身边还有这么一滩血,可把我们都给吓坏了……”
到底是心有余悸,就连说话也带着几分颤音:“也不知那日是谁救了郡主,若是寻到,可真该好生谢人一回。”
若是寻到,自是该好生谢人一回。
当初那样的情况,若不是有人救了她,只怕她早已成了那只老虎的肚中餐了。
只是——
王珺的目光朝那百兽园的方向看去,口中是道:“都过去这么久了,既然那人不曾出现,或许是不想让旁人知晓也不一定。”
如意闻言便也未说什么,只是在提及萧无琼两姐妹的时候,还是一副愤愤不平的模样:“当日她们巧舌如簧骗了您去那样的地方,回头只是轻飘飘的几句不知情就完事了,皇后主子和夫人心善,还真信了她们的话。”
其实谁又会想到当时也不过是小孩的两人会这样狠心呢?
若不是她时常陪在郡主身边,偶尔能够瞧见那两人朝郡主看来的视线带着嫉恨,只怕她也不会相信这两人会有这样的心肠。
王珺听着她话中不平,神色却也未有什么变化,那两人的坏心肠又岂止这些?当日她被打进冷宫的时候,这两人做得再过分的事都有……只是这两人于她而言,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人罢了。
因此她也只是语气平常得说着:“当年的事,谁也不知道,纵然你心中不平也没有根据,何况过去这么久了,此事日后还是不必再提了。”
她并非心善,只是当年那样的情况,这两人自是做了万全的准备才敢如此大胆……
因此到最后姑姑也只能是处置了些宫人,怪责他们看守不力罢了。
郡主发了话,如意自然不会不遵从,因此她也只是恭顺得应了一声,待又扶着人穿过小道,她才又道:“这两人虽然可恨,不过德妃娘娘倒是个心善的,魏王殿下也素有好名声……”
如意知道郡主的婚事与几位王爷有关。
而几个王爷中,最得老爷、夫人喜欢的便是这位魏王殿下了,她还想再说,便瞧见身侧郡主原先平淡的脸骤然又黑沉了许多。
伺候郡主这么多年,她还从未在郡主的脸上瞧见过这样的神色。
这样的凌厉,竟和那位齐王殿下如出一辙……
如意也不知怎的,竟慌得连这颗心都忍不住“扑通扑通”快速跳了起来,只是再等她看过去的时候,郡主却又恢复如常,倒像先前那一幕不过是她眼花了。虽然不知是不是她看花了眼,可她看出郡主神色不佳,到底也未再说起此事。
直到回了未央宫,如意看着王珺手中捧着的那枝桃花时,才轻声问道:“郡主,这花——”
王珺耳听着这话,循声看去,先前一路走来,她倒是也未曾发觉萧无珩给她的花竟还被她捧在手上,她原本是想叫人随意处置了,只是看着这灼灼动人的桃花,到底心有不舍,便道:“寻个瓶子插起来吧。”
……
夜里。
王珺今儿夜里陪着姑姑用完晚膳便又多吃了几杯酒,或许是酒后好入眠,她今日竟是早早就睡下了。自从醒来后,她还鲜少有过这样好眠的时候,只是在半梦半醒之间,她却发现露在锦被外头的手好似被人攥着。
那个力道并不算重,只是每每她想挣脱,却是怎么也挣不开。
到后头,她索性也就懒得理会了,只是沉沉睡了过去……
等到亥时时分,如意睡眼惺忪点了灯走了进来,郡主的睡相不好,所以她们守夜的时候,每当人睡熟了便会进来给人掖一回被子,为得就是担心她踢了被子着了凉。她把宫灯放在一侧的架子上,掀开床帐刚想弯腰替人拾被,便发现今夜郡主的被子竟然好生盖在她的身上,就连手和脚也严严实实得盖着。
“奇怪……”
她轻声嘟囔了句。
不过她也未曾多想,只是又落下了帷帐,而后便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
翌日清晨,因为心里还掺着林雅和太仆寺卿的事,王珺刚刚醒来便同姑姑提出了要离宫的意思。
王芙虽然心中不舍却还是允了她的话,这回娇娇因为知她心情不佳,已在宫中多留几日了。既然她要离开,她自然也不好再留人,不过临来王珺要走得时候,她还是握着人的手说了好一回话,又让常宁准备了不少好东西让人拿回家去。
等王珺回到王家的时候已是午后了。
她是拜见完祖母和母亲,才回了自己的平秋楼。
虽然有几日未曾回来,可屋中却还是一如往日,王珺由人服侍着净完面,便瞧见连枝打了帘子进来。
想起离时吩咐她的事,又见她这幅容色,王珺一面握着帕子拭了手,一面是坐回到软塌上,发了话:“连枝留下,你们都先退下吧。”
等到其余一众丫鬟退下,她才开了口:“怎么样?”
连枝闻言是朝人行了礼,回了话:“您让奴查的事,已经查到了。”等这话说完,她是接过王珺手中的帕子,紧跟着是又一句:“那位林姑娘如今住在城西的青莲巷,还有……”
她说到这的时候,神色却颇有些不好:“这段日子,她和五小姐常有往来。”
“今日……”
“她也在府中。”
第14章
林雅不仅和王珍扯上了线,今日还在府中?
王珺耳听着这话,娇俏的小脸便是一沉,就连放在一侧茶几上的手也不自觉得收拢了些。
连枝看着她这幅模样,心下一凛,以往主子不笑的时候也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可也没有像现在这样让人觉得害怕,明明脸还是那张脸,可身上的气势却好似凛冽了许多……她忙垂下了头,口中是把这桩事的来龙去脉与人说了一遭。
“前几日五小姐出门逛街的时候,遇见一群乞丐,因着人多,她又没带随从,几个丫鬟根本护不住……”连枝一面说着话,一面是又悄悄觑了一眼王珺,见她神色虽然还是冷冰冰的样子,可身上的气势却收敛了许多,便又跟着一句:“到后头还是这位林姑娘帮的忙。”
“自从那日之后,五小姐便时常与她有往来,不过今日却是她头一回进府。”
王珺仍旧端坐在软榻上,闻言也不曾说话,只是唇边却泛起一抹冷笑。
这还真是林雅惯来会做的把戏了。
前世有一回,她和林雅出门的时候便遇见了山贼,她虽然带着随从却不敌山贼人多,那时便是林雅全力护着她,最后还被山贼用刀砍伤了手臂,也是从那个时候起,她便把林雅当做最好的朋友,还与她义结金兰。
如今想想,这人还真是个厉害的。
为了让她彻底卸下心防,连这种功夫都肯下。
只是——
她原本是打算趁着旁人还不曾注意这对母女的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得把人处置掉,可如今她进了王家还与王珍交上了朋友,有些事想再做就难了。
王珺想到这,眉眼之间便又多了些沉吟。
连枝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心中觉得奇怪,那位林姑娘瞧着也没什么奇怪的,怎得主子竟对她如此上心?不过自打从金陵回来后,主子有时候行事说话便与往日颇有不同,还不等她想出个二三来,便又听得王珺开口道:“现在她们在什么地方?”
“先前奴遣人去打听的时候,正在五小姐的屋子里,想来如今应该也还在……”连枝这话说完便又问了一句:“您是要亲自去一趟吗?”
既然林雅都亲自登门了,她自然是要去见见的。
因此,王珺也只是淡淡道:“拿上姑姑送得那几匹布,随我去一趟。”
连枝闻言自是忙应了。
……
等主仆两人抵达王珍的屋子时,却是两刻钟之后的事了。
门前侍候着的几个丫鬟瞧见她们过来,皆是一怔,五小姐和七小姐虽然同为王家嫡女,可平日却少有来往,更别说亲自登门了。因此几人也是等怔了一瞬之后才回过神来,匆匆向人问安:“请郡主大安。”
王珺受了几人的礼,也只是淡淡点了点头。
而后是朝她们身后的沉香色布帘看去,口中问道:“五姐呢?”
“五小姐和八小姐正在里头待客,劳郡主稍候,奴去替您回话……”回话的那个丫鬟是王珍身边的大丫鬟,等说完这话,她是又朝人行了一礼,等人点了头才打了帘子进去回话。
屋子里,王珍正端坐在主位上,她的手中握着一盏茶,目光却是朝身侧那个穿着月白色绣青莲短袄并着一条丁香色长裙的女子说话,许是说到了兴头处,她此时正眉目弯弯,素来自矜的眼中也藏着一片笑意。
待把手中的茶盏置于桌案上,便与人笑道:“阿雅,原来姑苏竟有这么多趣处,可惜我没这个机会去。”
那位名唤“阿雅”的女子,正是林雅。
她今日梳着如意髻,头上仅簪了几朵簪花,除此之外倒是未做他饰,只她模样可人,这般打扮却是越发衬得她清秀大方。她如今也捧着一盏茶,身姿虽如弱柳扶风,仪态却很是端庄,闻言便柔声与人笑道:“姑苏虽然趣处多却还是不及长安。”
“天子脚下,万物生辉,可惜我初来乍到也不知究竟哪儿好玩。”
林雅说这话的时候,眉目微垂,倒是越发添了几分楚楚动人的模样。
王珍听她这般说,自是握住了她的手,娇嗔道:“你呀,把我和阿珠放哪儿去了?左右你日后要久居长安,想去哪儿玩,只管同我们说便是了……等日后若有什么茶会花宴的,我们也带上你,带你多认识些朋友,你也就不会觉得无聊了。”
坐在一侧吃着马蹄糕的王珠,耳听着这话也笑着放下了糕点,拭了唇角,娇俏道:“林姐姐可不必与我们客气,我们长安城里的姑娘可没那么多规矩,你想去哪儿玩只管同我们说便是。”
她这话一落——
还不等林雅开口,先前进来回话的丫鬟便打了帘子走了进去,待给三人行了礼便半弯着腰向王珍回话:“小姐,郡主来了。”
屋中三人闻言却面色各异。
王珍两姐妹轻轻皱了一双眉,她们的想法和先前外头那些丫鬟的想法并没有什么差别。
她们和王珺虽然同出一脉,可平日却少有来往,今日王珺竟然会亲自登门,可真是桩稀罕事。
而坐在一侧的林雅在听到王珺来了的时候,脸上的神色却是微变,她握着茶盏的指根逐一收紧,心下竟忍不住“砰砰”乱跳了起来……从小到大,她便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母亲常常会与她说起王家的事。
等长大后,她更是多番找人打听。
她知道王珺所有的事。
她知道王珺出生后便被天子封为长乐郡主,知道她长大后还被城中封了个“第一美人”的称号,只要有她出现的地方,所有人的目光便只会跟随她一个人。
这么多年,她一直密切得关注着王珺所有的事,越关注,她心中对王珺的恨意便越深。
明明她也是王家的女儿,却只能被母亲带走成为一个低贱的商户女,如果没有离开,或许王珺拥有的一切,她也能够拥有,她也能够成为万众瞩目的存在。
“让她进来吧。”
王珍的声音很淡,她虽然不喜欢王珺,可也没有她都到了门前,避之不见的道理。
祖母最希望得便是阖家和睦……
倘若她不见人,只怕不消多久便会传到祖母的耳中。
若是这样的话,那么这些日子,她和阿珠在祖母面前做得努力也就白费了。
丫鬟应声退下。
林雅也收敛了心神,她把手中的茶盏置于桌上,而后便把手放在了膝盖上,目光却是一瞬不瞬地朝那块布帘看去。
没一会功夫——
布帘便被人打了起来。
而就在林雅灼热的目光中,一道茜色的身影就这样走了进来。
屋中光线十足,可以从那光线之中,瞧见来人穿着一身桃红色的广袖齐胸襦裙,臂弯上还拖曳着一条纱制的披帛,因着走动的关系,隐隐还能瞧见那襦裙底下是一双鞋尖坠着明珠的绣鞋。
王珺虽然性子清冷,可面容明艳,如今这样一身装饰更是让她眉目灼灼,竟是要比那三春月的桃花还要动人几分。
越往里头走,王珺的面容也就变得更加清晰起来。
她应是先前才洗漱过,一头乌压压的青丝只是简单得挽了个寻常发髻,丝毫没有半点要见客该有的样子,眼角的那颗朱砂痣更是在日头的照射下明晃晃得动人。
这是林雅头一回真真切切得见到王珺,念了十多年的人,如今就这样站在她的眼前,她一时之间竟是什么话也说不出。
未曾见到王珺的时候,她总觉得那些赋予在王珺身上的词汇多是夸大其词,可如今真得亲眼见到,她才觉得那些人真得未曾夸大。
眼前人就这样容色淡淡得走来,却恍如神仙妃子一样。
林雅撑在膝盖上的手再也忍不住紧攥起来,就连先前一直清平的目光也不自觉得添了几分嫉恨。
屋中几人的目光皆在王珺身上,自然也就不曾瞧见林雅这一瞬的变化。
王珍在瞧见王珺的时候也有一瞬得闪神,等回过神来便神色淡淡得说了话:“七妹可真是稀客呢。”她这话说完便朝王珺身后的丫鬟看去,眼瞧着她拿着的布匹更是沉了目光,这样上好的浮光锦,一年统共也产不出多少,想来又是她那位好姑姑赠予王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