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再不喜欢,该说的话还是得说。
她硬着头皮道:“二爷,天色晚了,我先送林姑娘出去。”
王慎耳听着这话倒是也回过神来,他敛了面上的思量,只是温声道:“去吧。”
丫鬟见人发了话,自是忙拉着林雅往前走去。
林雅心中却有些不愿就这样离去,她好不容易才见到王慎,这话还未说上一句,不过她也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眼看着王慎眼中已有度量的模样,便也未说什么随着丫鬟往前走了。
而王慎眼看着离去的两人,却是在回想着那张脸。
身后的随从皆不知他怎么了,只是他不走,他们也只能与他一道站在这条小道上,到后头还是安泰轻声说道:“公爷,郡主过来了。”
王慎循声看去便见王珺正往这处走来,眼瞧着自己的爱女,他倒是也敛了心思拾了笑朝人走去,等走到人前,便温声笑道:“娇娇怎么来了?”
王珺看着他这幅模样,便如常给人请了安,而后才朝林雅离去的方向看去,问人:“父亲认识那个女孩?”
“傻丫头,我怎么会认识你五姐的朋友?”
王慎说这话的时候,神色如常,可心中却还是有一抹疑虑,那张脸,和当年的她实在太过相似了。只是想着这世上相似之人数不胜数,他倒是也未做他想,只是与人笑道:“好了,时辰也差不多了,你母亲应该已经候着我们了,走吧。”
王珺闻言却什么都不曾说,她点了点头,与人一道朝东院走去。
只是那无人窥见的双眸之中,却有一道冷寒滑过,先前纵然离得有些远,可她还是瞧见了父亲在看到林雅面容时,眼中的怔忡和思量。
父亲或许以前真得不知道有林雅的存在,只是看他如今这幅样子,必然是想到了什么——
才一面便已是这样,那么前世呢?
前世林雅与她这么好的关系,几乎日日出入王家,父亲又岂会不察?那么前世的父亲到底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母亲和弟弟的死又究竟同他有没有关系?
王珺想到这,被连枝扶着的胳膊也有些紧绷起来。
萧无珏、林雅、周慧这些人,她都可以心无杂念得对付他们,可是父亲呢?这个从小养育她长大的父亲,她该怎么面对?
……
等到夜里,王慎父子两人吃完饭便去了书房。
而崔柔和王珺坐在一道,她的手中握着一盏茶,正道:“你父亲今日也不知怎么了,瞧着恍恍惚惚得,难不成是朝中出了什么事?”
王珺耳听着这话,握着茶盏的手便是一顿。
父亲今夜用膳的时候,必然是在想林雅的事才会如此恍惚,倘若有一日母亲知道林雅的事,知道父亲曾经背叛过她会怎么样?
崔柔见她迟迟不曾说话,循目看去便见她正是一副出神模样,便问道:“怎么了?”
王珺闻言倒是回过神来,她摇了摇头,笑道:“我没事。”等这话一落,她便把手中的茶盏置于案上,而后是同崔柔说道:“我先前约了瑛姐儿,就不陪母亲说话了。”
崔柔知道她们姐妹关系要好,自是忙点了点头,口中还跟着一句:“正好,你替我给你大伯母带些东西,自从你大伯去了,你大伯母是越发清减了……”她说到这的时候是稍稍叹息了一声,紧跟着是又一句:“你大伯母也是命苦。”
不过这些话,她也不好在孩子面前多说,便又换了个语气与明和道:“去把我从金陵带来的灵芝取出来,还有那几罐子茶。”
明和闻声自是忙应了。
而王珺也未说什么,只是由连枝领着丫鬟捧了东西,这才朝大房走去。
她先前说约了王瑛,只不过是对母亲说得托词,为得就是不想让母亲察觉什么,同样,王瑛虽然行事风风火火,可为人也细心得很。
王珺同样也不愿让人发现今天她的不对劲,因此等送完了东西便告辞了。
“你们先回去吧,我四处走走。”王珺出了大房,便同连枝等人说道。
“郡主……”
连枝想说话,可看着她的脸色也不敢多言,便低了头轻轻应了一声。
等到这处没了旁人,王珺索性便四处闲走了起来,她如今脑中思绪复杂,脸上的神色自然也不算好。
“七妹?”
说话得是一道男声,像是在确认是不是王珺,所以话中还带着几分犹疑。等到提着的灯笼对着王珺一照,认出果然是她,王祈才举步走来,问道:“怎么也不知带个人?”等这话说完,他看着王珺脸上的神色,便又皱了眉:“出了什么事?”
王珺耳听着这话却不曾说话。
她只是停了步子,抬了脸朝人看去,却是过了有一会,她才开口问道:“二哥,倘若你知道一桩事,这桩事牵涉到你身边的人,可若是说出来不仅不会让她高兴反而还会让她难受,你还会不会同她说?”
这话说得不清不楚。
可王祈却好似听懂了一般,他并未问她是什么事,只是说道:“那么要看你自己,看你更想得到什么,又希望对方得到什么。”
更想得到什么?
王珺神色怔怔得回味着这话。
王祈看着她这幅样子,却是又轻轻笑了一回,他从笑白的手中接过宫灯,递给人,口中是跟着一句:“好了,夜深了,你该回去了。”
王珺接过灯,眼看着人要转身离去,却是想起一事,忙又喊了人一声。
等到王祈止了步子——
她才又走了几步与人说道:“二哥,上回我进宫的时候曾问起过表哥,他说当日的马是番邦进贡的,你说会不会是马匹被人动了手脚。”
她并未直接说太仆寺。
可王祈素来聪明,纵然她不说,也能直接联想到太仆寺。
当日事发之后,他不是没有调查过,可那匹马已经被野兽啃食了只留下一副躯壳,而太子坠马的地方被大雪掩埋着也瞧不出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何况这些新进贡来的马匹本就野性难驯,他们也未曾多想。
难不成真得是马匹有问题?
王祈想到这,眼中也呈现出几分沉吟之色,眼看着王珺抬着脸便道:“此事你别再管了,我会去调查的……”等这话一落,他见人还是一副要管的样子,便沉了声:“太子的事若真是有心人安排,此事必定不好办,你若再查下去终会牵连到你。”
他说到这察觉出语气太过严厉,便又放软了些:“七妹,我是为了你好。”
王珺知道他是在关心她,因此虽然心中不愿,却也未再多说什么,只是朝人点了点头,而后便提出了告辞。
而王祈看着人离去的方向,却是等瞧不见王珺的身影才开了口:“遣人把这则消息传去齐王府。”
第17章
翌日午间。
王珺这厢刚歇了午觉醒来便被崔柔派去的人请到了东院,门口的丫鬟刚打了帘子,她便听到里间管事正恭声禀道:“这是善慈坊近月来的账册,昨儿个小的刚吩咐人整查了一遍,没什么问题。”
“只是……”
他话刚说到这,便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紧跟着便瞧见原先翻着账册的崔柔抬了头往那处看去,笑着说道:“娇娇来了。”
管事听着这话自是也停了先前要说的话。
他稍稍往一旁退了几步,而后是同王珺行起礼来,唤人:“郡主。”
“起来吧……”
王珺这话说完便又朝崔柔行了一礼,口中是问人:“女儿可曾扰到母亲做事?”
“傻丫头……”
崔柔的脸上仍挂着温和的笑,她一面是笑着把手中的账册搁于一侧,一面是握着王珺的手让她坐在了自己的身边,而后是与人说道:“过几日就是善慈坊的聚会了,这回,你跟我一起去吧。”
以前王珺嫌烦,向来是不怎么肯参加这些宴会的,不过这次她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倒是点了点头。
崔柔见人同意便也不再多说什么,正好明和领着人过来上茶点,她索性便松开握着王珺的手,又问起管事:“你先前说‘只是’,可是善慈坊里出了什么事?”
管事耳听着这话忙又说道:“倒不是什么坏事,只是前几日有位夫人一下子捐了一万两,小的觉得此事事关重大,便想着先同您说一声。”
一万两……
这个数字说出来,不仅是屋中几个丫鬟、婆子都怔了一回,就连崔柔也愣了下,这一万两可不是什么小数目,纵然是他们这些士族,只怕也很少能够一下子拿出这么一大笔钱。
崔柔等回过神来便取过先前放置在一侧的账本,翻到最后一页,而后便瞧见那最后一页账本上写着“林夫人于元嘉二十一年三月,捐赠一万两”。
王珺这会手里捧着一盏茶,目光却是顺着崔柔的动作,一道朝那账本上看去。
眼瞧着那“林夫人”三个字,她神色不改,唯有握着茶盏的动作却是一顿,纵然这上头没写个清楚,可她心中也能猜到这“林夫人”是谁。
周慧。
她的心中轻轻滑过这两个字。
前几日,连枝便过来传话,说是那林家有人拿着银票去了善慈坊,那会她便知道周慧母女打得什么主意了。
前世因为林雅和她关系要好的缘故,后来周慧到了长安之后,自然便通过林雅的关系和他们王家有了往来。
林雅是个嘴巧的,周慧身为她的母亲更是如此,那时候母亲知道她也是个善心的又觉得她初到长安没个朋友,索性便亲自领着人进入了善慈坊,也彻底打开了周慧母女进入长安贵人圈的第一步。
不过虽然早就知道此事,可王珺也未曾想到她们这回竟然这么大方。
一万两……
这无论放在什么家庭,可都不是一笔小数目,看来今次她们也是下了血本了。王珺想到这,微微垂下的那双眼眸中闪过几分讥嘲。
她也未曾说话,只是听着母亲和管事说话:“这位夫人怎么捐了这么多?可知道是哪家的夫人?”
在她的印象中,这长安城中好似可没有什么林姓的富贵人家。
“这位林夫人并未亲自过来,而是遣了管家把银票送来善慈坊的,不过……”管事说到这却是稍稍停了一瞬,紧跟着是又一句:“小的看她送来的银票上写着天丰银号,底下盖着姑苏分号的戳,想来这位林夫人应是刚从姑苏过来不久。”
刚从姑苏过来,出手还这么大方。
崔柔握着账册稍稍沉吟一番,而后才开口与人说道:“你回头寻个时间遣人去问问看,这次善慈坊的宴会,这位夫人要不要一道参加?”
等这话说完,她便把账册一合递给明和,紧跟着是又一句:“杜夫人那处,你也遣人去把这桩事先同人说一遭。”
管事闻言自是应了“是”,见人未有其他吩咐便先行退下。
等到管事退下后,王珺这厢茶也饮了有半盏了,她把手中的茶盏置于一侧,而后是握着一方帕子拭了唇,说了话:“母亲不觉得奇怪吗?这位林夫人一出手就这么大方,有善心做善事是好,可这么一大笔数目,瞧着总归让人担心。”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把帕子置于膝上,见母亲面上略有沉吟,便又继续说道:“谁都知道这善慈坊虽然是做慈善的,可因着是您领导的,里头几位主事的大多都是士族贵人或是官夫人,这位林夫人初来乍到,行事却实在不简单。”
王珺这话虽然未说个明白,可崔柔又岂会不懂?
这位林夫人如此大手笔,自是引人注目,只怕如今就已有不少人知晓有这么一位捐了“一万两”的夫人。
以前也有不少想借捐钱的善名打入他们善慈坊内部的,毕竟进入了善慈坊的内部,也算是和城中的贵妇人打了交道。
崔柔思及此便道:“左右如今离宴会也没几日功夫了,等到那日,我再看看。倘若她是真得有善心做好事,我自是代表全长安的百姓谢谢她,可她若是另有所图,我们善慈坊也不会欢迎这样的人。”
王珺知道母亲的脾气。
她虽然性子柔和,可最看不得那些明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小人,尤其是在做善事的方面,更是如此。
既然周慧母女已经出现了,那么她们注定是要见面的,避而不见,不是她的性子……如今她先行给母亲提了醒,也是为了让她早些看清这母女两人的真面目。
只是父亲那处——
王珺想起昨日他的恍神,心下便是一沉。
……
等到三月初九,便是善慈坊一年一度聚会的日子了。
王珺母女两人等拾掇好,又同庾老夫人问了安才往影壁去,马车是早已准备好了的,崔柔瞧了那处的马车便招来婆子问了一句:“三夫人她们呢?”
那婆子闻言,面色却显露出几分尴尬,连带着声也很低:“三夫人和两位小姐早一刻钟前便已经出门了。”
她这话一落——
崔柔和王珺身后的那些丫鬟、婆子,脸色便有些不太好。
这位三夫人当真是半点轻重也不知道,纵使平日他们两房在家中闹得再不愉快,可落在外人眼中,她们也是一家人。如今同去一个地方还要分个先后,让旁人瞧见,还不知道又要传出什么话来。
崔柔闻言虽然不曾说话,可脸色较起先前总归还是有些不好。
“母亲……”
王珺看着身边人的面容便轻轻握了握她的手,等崔柔回过神来便又笑着说了一句:“时辰差不多了,我们也该启程了。”
等到崔柔点了头,她们便由人扶着上了马车。
车帘落下,马车往前驶去,耳听着外头的车轱辘声,王珺这才又同人说道:“母亲不必介怀三婶的做法,她是什么性子,外人是知晓的。”她这个三婶惯来爱出风头,此次不愿与她们同行,为得不就是怕被她们抢了风头。
崔柔听出她话中对冯婉的不喜,便伸手轻轻点了点人的额头,口中是无奈道:“你呀,这些话我们私下说说也就算了,若不然以你三婶的性子,只怕又该吵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