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未见人出声,云姨娘也不担心,只是看着她继续说道:“我知道以我的身份,纵然府中没了三夫人,那正房太太的位置也轮不到我的头上。如今三爷见我貌美年轻才日日待在我的屋子,可这世上的男人都是有劣根的。”
“等再过几年,他瞧厌了,或是又碰上更加貌美的年轻姑娘了,到那时,这府里哪里还有我的容身之处?”
她说起这些的时候,神情一直很坦然,仿佛说得只是一件寻常小事罢了。
早在很久以前,她就看明白了,男人的那些花言巧语只是在时下那个特定的时候才是真实的,过了那个时候,也不过跟昙花一样。
她无需这些宠爱,只要让她这一生都享有荣华富贵就好了。
以后的日子会如何,她不知道。
可是把自己的希冀放在一个男人的身上,倒不如给自己另谋一条生路。
而眼前的这位少女,便是她的生路。
她相信这位少女的本事,投靠了她,有了她的庇护,那么不管以后这府中大权如何更迭,她都能够保留自己的荣华富贵。
思及此——
云姨娘脸上的笑意越发深了,就连嗓音也越发娇柔起来:“妾知道您是个有本事的,只望您日后能稍加庇护,让我余生能够享尽这荣华富贵就好。”
耳听着这话,王珺倒是头一次认认真真得打量了眼前的妇人一眼。
她和云姨娘以前根本没有什么接触,只知道这个女人是个有手段的,若不然也不会不远千里跟着三叔来到长安。
起初她以为云姨娘来找她,与她说道这桩事,是想让她拉下冯氏,然后再帮她上位。
倒是没想到这个妇人竟然还有这份眼界。
这位妇人清楚得知道以她的身份,就算再得宠也不可能当他们王家的正室夫人,再过些年,等她不复如今的美艳,她那位三叔又岂会再多看她一眼?
想到这,王珺也不再保持沉默,只是与人说道:“此事我会着人去调查,若真如你所说,我自会感谢你今日这一份情。”说完,她脸上的神色又重新恢复成原先的淡漠,连带着嗓音也变得平淡起来:“夜色深了,你先回去吧。”
看不出是信了云姨娘的话,还是没信。
云姨娘耳听着这话,倒是很听话得应了一声。她把手中的茶盏重新放回到茶案上,而后是起身柔柔朝人福了一礼,余后什么话也没说,往外走去。
帘起帘落——
这屋中很快便只剩下王珺主仆二人。
连枝也早在先前就已经回过神来了,只是虽然回了神,可那张惯来沉稳的脸上却还保持着一抹震惊。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开口问道:“郡主,您相信她说的话?”
这实在太匪夷所思了。
当年四少爷去的时候,她也才出生不久,后来倒是听她阿娘说起过,说是四少爷出生的时候身体就不好,一日晚间歇息的时候,丫头没注意开了半扇窗,四少爷受了凉,后来就没救回来。
四少爷的死算是家里的一桩禁忌。
尤其是在二房,谁也不敢轻易提起。
可如今竟然有人跑到郡主面前说,四少爷的死不是意外,而是人为,还是三夫人做得。
这如何让人不觉得匪夷所思?
王珺耳听着这话,却没说话,她只是看着那块还在浮动的布帘,好一会才轻声说道:“空穴不会来风,何况,她有求于我,自然不敢骗我。”
连枝闻言,脸色却变得越发难看了。
若四少爷的死不是意外,当真是三夫人做得,那三夫人真是罪该万死!想到这,她忙又看向软榻上的少女,问道:“您打算怎么做?”
她打算怎么做?
王珺微微垂下的眼眸中闪过一道戾色,就连袖下的手也紧攥着身上的白狐毯子,可她的嗓音却仍旧很平静:“我听说徐嬷嬷膝下有个儿子,是冯荣身边的长随?”
骤然听到这么前言不搭后语的一句,连枝免不得是微微愣了下。
不过她还是点头回道:“徐嬷嬷那个儿子自小就跟着冯荣,算是冯荣的亲信,无论冯荣做什么都会带着他,就连前段时间去赌石也是……”这话说完,她的心神微动,目光在看向王珺的时候,压低了嗓音问道:“郡主,您是想……?”
王珺闻言却没开口,甚至连脸上的神色也没有什么波动。
她只是重新取过桌上的茶盏,眼看着里头的茶水沉沉浮浮,好一会才慢慢说道:“想个法子,让徐嬷嬷明儿个出去一趟……”说完,她是饮了一口盏中的茶水,茶水先前放置得时间太长,已经有些凉了。
可她却好似未察一般,接连喝了好几口,好似是在压抑着心底的情绪。
等到心底那股子阴郁的情绪渐渐平了,她才抬眼看着那轻晃不止的烛火,冷声说道:“有些事总要问清了才好。”
连枝察觉出她话中的冷意,心下一凛。
尤其是目光触及那双黝黑阴沉的桃花目时,更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样的郡主,她已经许久没有瞧见了,她的心里又害怕又担忧,却也不敢多说,只能忙应了一声,出去安排。
而王珺眼看着她离去,也不曾动身。
她一直保持着原先的动作,目光沉沉得看着那摇曳着的烛火,神色平静,可握着茶盏的手却因为太过用力的缘故都有些变得青白了。
第109章
翌日清晨。
徐嬷嬷一大早就从丫鬟手中接到了门房送来的信,送来的时候,她才刚醒,正由小丫鬟替她穿着衣服。
像她们这样主子身边的嬷嬷,日子过得比外头那些小门小户的官家太太都要清闲,何况她又是三夫人的奶娘,更是如此。
这会她半眯着眼,由人穿衣洗漱,听人念完信才睁开眼,皱了眉,信是她儿媳着人送来得,说是家里出了事,让她得空就回去一趟。
她那儿媳惯来是个懂事的,要不是真出了事,决计不会给她送信,想来想去,她也顾不上吃饭,起身朝正院去了。
过去的时候,院子里除了几个洒扫的丫鬟、婆子就没人了。
自打夫人禁闭起,至今也有一段时日了,府里的人都是有眼力见的,知道三夫人以后是不可能再掌权了,又觉她不得三爷的欢喜,做起事来也就懒怠了许多。
甚至还有不少人往那云姨娘的屋子跑,频频献殷勤。
为着这事,冯婉私下可没少发火。
想到这——
徐嬷嬷看了眼那紧闭的屋门,又想着夫人近日来的脾气,也不知夫人能不能准她今日告假回家。她这心里唉声叹气的,脸上倒还是维持着素日的严肃端正的模样,等推开门,打了帘子,瞧见侯在屋中的卧溪,一面是瞧了一眼里头的布帘,一面是压低了嗓音问了一句:“夫人还睡着?”
卧溪见她进来便与她福身一礼,口中是轻声回道:“醒是醒了,就是不肯起。”
这话说完,她是又压了声,与人说道今早的事:“打先前夫人起来过一趟,听见外间几个丫鬟正在说那位云姨娘大方。”
“这不,又气上了。”
徐嬷嬷耳听着这话,心下也有些无奈,她是知道夫人的脾气的,做姑娘的时候千宠万宠,来了王家也没吃过什么苦。
三爷原本院落里的几个通房都是为人老实的,老夫人虽然为人刻板严厉了些,却也从来没给她立过规矩,其余两个妯娌又都是好脾气的,夫人也争气,接连生下一儿两女。
这顺风顺水过了这么多年。
哪里想到,三爷会带了这么一个女人进门,身份尊贵,打不得、骂不得。
以前倒还好些,左右她是正室太太。
可如今,外头的那些奴仆明面上不敢说什么,私下那些话却是没停的,尤其三爷当日还当众说要休妻,底下的人会胡思乱想也正常……她这厢在外头想着这些,里头冯婉倒像是知道她来了,扬声问道:“可是嬷嬷来了?”
徐嬷嬷耳听着这话,自是忙应了一声。
她一面打发卧溪下去准备梳洗的东西,一面是打了帘子走了进去。
眼看着靠坐在床头,神色颓废又面露凄苦和悲愤的冯婉,徐嬷嬷心下也有些不好受,她一面是绞了帕子给人递过去,一面是坐在那拔步床的圆墩上,轻声劝道:“夫人可不能日日都这样了,没得损了眼睛又伤了自己的身子。”
冯婉接过帕子也没擦,只是紧攥着,咬牙说道:“都是二房那个小贱人使得坏,定是她同老太太说了什么,老太太才突然要查账。”
“我早应该想到,那个小贱人怎么可能会这么好心?”
那个小贱人可不是崔柔,也是她大意了,只觉得她年弱可欺,又见她那段日子不争不抢的,只当她是个没用的。
哪里想到,她这是着了人的道,那个小贱人就等着她做错事!
越想,她心里的这口气便越不平,咬牙切齿得继续说道:“亏我活了三十多年,竟还不是那个小贱人的对手!”
徐嬷嬷耳听着这一言一语的,也不知该说什么,她心里是觉得此事和那位七姑娘是没有多大干系的,那位七姑娘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小丫头片子,何况她们行事如此周密,那么七姑娘是怎么知道她们拿了这么一大笔银钱的?
若不是因为赌石的事,夫人也不可能会去动公中的银子。
不过心里的这些话,她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同夫人说,夫人如今正在气头上,哪里能听得进这样的话?因此,她也只是好声好气得与人说道:“那位七姑娘再厉害也是要嫁出去的,就算您以后掌不了中馈,不还有三公子?”
“等您日后给三公子择门好亲事,儿媳管着家,您这个做婆婆的也有面子。”
冯婉听得这一句,神色倒是好看了些,也不再像先前那样沉着一张脸了:“你说得也对,那个小贱人再有本事,总归是要嫁人的,至于正院那位,等她百年归去,这府里不还是我说了算?”
这样说了一句,心里的气总算是消散了不少。
徐嬷嬷见她重新开怀起来,便趁势说了家里的事:“原本家里发生这些事,老奴也不该出门,只是我那儿媳说有要事,老奴这心里实在担心。”
冯婉虽然平日多有苛责下人,可对于徐嬷嬷还是有些真情在的,这会听着这么一句便摆了摆手,与人说道:“行了,我也没什么事,你既然有事便出去吧……”说完又添了一句:“若是家里有事也不必今日赶着回来。”
徐嬷嬷听得这话,自是千恩万谢。
等到服侍冯婉洗漱完,她才往外走去,又给影壁那处的婆子使了些银钱,套了辆马车就出门了。
她家是在城西,越过去越偏僻。
这会她坐在车里还在想着会发生什么事,哪里想到马车突然就停了下来,紧跟着是车夫的一句:“你,你们要做什么?”
先前因为马车突然停下,徐嬷嬷一时不察,额头便撞在了车璧上,脆生生得一声重响,把她磕得这会都有些晕乎乎的。又听着外间车夫的话语以及一串脚步声,她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刚想掀起帘子看下,便瞧见两个蒙面的黑衣人朝她走来。
这般境况,可把她吓了一跳。
还不等她出声,其中一个黑衣人便上前几步一个手刀把她打晕了。
等到徐嬷嬷醒来的时候,不知已过去多久,她晕沉沉得看着眼前的景象,屋子布置得虽然干净,可一看就是没人住的,除了常见的一些桌椅瓢盆便没多少东西了。
她想挣扎,却发现自己竟然被人用麻绳绑着,想起先前那两个黑衣人,她心里害怕,左顾右盼想看看有没有人,却发现这屋子里竟然连个人都没有。
“有人吗?”
徐嬷嬷哑声喊道。
可不管她怎么喊,外头都没有人应声,静悄悄得,就跟没人似得。
“吱呀——”
就在徐嬷嬷以为不会有人出现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开门的声音,而后是一阵不轻不重的脚步声。徐嬷嬷那颗心高悬起来,身子也紧跟着瑟缩了下,不过口中的话却没停,带着世家大族嬷嬷该有的气势,厉声说道:“你们是什么人,知道我是谁吗?”
“我可是王家三夫人的奶娘,识相得便立马放了我,要不然……”
她刚说到这,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徐嬷嬷不愧是三婶身边的一把手,即便在这样的情况下也能临危不惧。”
这道声音太过熟悉。
原本还在说着话的徐嬷嬷忍不住扭头朝身后看去,而后她便瞧见一个衣着华贵的少女正从门口款步走来。起初她刚进来的时候因为逆光的缘故,有些看不真切她的面容,可离得近了,那张面容也就越发清晰起来。
明眸皓齿,美艳傲骨。
正是王珺。
骤然看到王珺出现,徐嬷嬷实在是吓了一跳,只是想着自己如今的处境,难不成是这位七姑娘找得黑衣人?想到这,她虽然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却还是忍不住咬牙说道:“郡主,您这是想做什么?”
王珺耳听着这话,却只是垂眸看着徐嬷嬷没说话。
她的脚步没停,走得越近,面上的情绪也就越发清晰起来,那张无比美艳的面容没有丝毫情绪,冷若冰霜得,连带着那双桃花目也是冷冰冰的模样。
看着她的时候,就像在看一个死人似得。
徐嬷嬷眼看着她这幅神情,心下害怕,底气也不似先前那般足了,她吞咽了下口水,见人越走越近便好声好气哄起人来:“郡主,倘若老奴做错了什么,您只管在家中罚老奴便是,为何要把老奴带到这样的地方来?”
说完又看了看自己被五花大绑的样子,道:“您这般,实在是有失身份。”
王珺闻言,却仍是没说话。
她只是走到徐嬷嬷的跟前,停下脚步。
而她身侧的连枝便给王珺搬来了一把椅子,等到王珺坐下,又取过那先前就备下的茶水,给人倒了一盏茶,而后便侍候在一侧,垂头不语。
徐嬷嬷看着主仆两人这幅模样,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王珺自然也瞧见了她脸上的神色,可她却丝毫未曾理会,只是握着茶盏,慢悠悠得喝了一口茶,而后才抬眼看着她,慢慢说道:“今日请徐嬷嬷出来,是有一事相问。”说完,也不顾她的脸色,径直问道:“当年我兄长的死,是意外还是人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