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听了，泪水流得更快了，断线珠子似的一颗颗落在怀中婴儿白嫩嫩的小脸上。
小婴儿不舒服地咂了咂嘴。
“噢……库雅，别哭了，真的，我最怕的就是你哭——你看，科瑞安都要闹了。”男子凑过去，亲昵地蹭着女子的脸，半哄半就地把孩子抱过来，微微低头，将额头贴上妻子的，银眸温柔地注视着她，轻声道：“快走吧，库雅，要来不及了。”
女子发出一声哽咽，喃喃道：“你说，我们……还有再见的一天吗？”
男子微笑：“当然。”
殿外的喧闹声更大了，男子轻轻推了推她。
女子泣不成声，在男子和婴孩脸上各自亲了一下，便转身，毅然决然地疾步离开了。
梨歆站在门口，与她擦肩而过。极近的距离，梨歆看清了她的样貌，也看清了她濡湿衣襟的泪水。
她的五官，科瑞安继承了七分。
宫殿中央，抱着孩子的男子静静地望着女子的背影，知道她的脚步声消失在外面，脸上的笑容才慢慢地收了起来。他站在那里，很长久地没有动。
直到怀中的婴孩蹬了蹬腿，男子才恍然回神，低下头，目光柔和地望着他闭着眼睛的小脸蛋儿，笑道： “嘿，你妈走了，咱两自由了，开心吗，小家伙？”
梨歆放轻脚步走过去，正对上男子怀中婴儿骤然睁开的眼。
银色。
随后白雾四起。
片刻后，还未睁开眼，就已感觉到了逼人的寒意。
面前一片黑暗。
适应了片刻，梨歆发现自己现在身处一片森林中，具体地点是树上。
“嘿，小家伙，还好吗？”男子沙哑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梨歆回过头，就看到蹲坐在树杈上的男子。
比起上一次见，这银发银眸的男人看上去沧桑了太多。
胡子拉碴，满眼血丝，满脸风霜，衣衫破烂。
林中寒冷而潮湿，男子正极力把怀中的小男孩往衣服里塞。
但显然用处不大，男孩还是冻得浑身发抖，精神也很萎靡，眼睛倦倦的要闭不闭。
男子一直在逗他说话。
“别睡，亲爱的，记得你妈妈吗？我和你讲过的，她叫库雅。库雅.柯西蒂亚。你记得他吗？”
“唔……”男孩发出一声无意义地咕哝。
“她可喜欢你了，比喜欢你哥哥姐姐都要喜欢。艾米对此老不高兴呢，说妈妈不爱她了，只爱弟弟，哈哈……”
梨歆倾身凑近了一点，看向那男孩的脸。
这时候的科瑞安看上去大概是有四五岁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气温越来越低。
梨歆看到男子的衣服上有露水浸湿的痕迹，保暖效果于是可想而知。
终于，不管男子再怎么哄、甚至轻晃，他怀中的小男孩都不再回应了。
“小家伙？……科瑞安？”
男子有些焦急地轻声唤道。
仍然没有回应。
用手在他身上不断摩挲，撕开衣服将他贴在胸口，男子又尝试了好一会儿，终于停了下来。
他放弃了。
梨歆将脸轻轻靠在树枝上，望着男子眼睛里细碎的泪光。
片刻后，男子忽地站了起来，抱着怀中的男孩跳了下去，落到地上。
随即，梨歆就见男子将男孩儿举了起来，身上慢慢地开始溢出点点银光。
银光越来越多，星星点点，以男子的身体为中心扩散开来，使得这一片的黑暗森林好像都化成了银色。
慢慢地，光晕中间，也是男子心口前方的的位置，渐渐幻化出一个银芒绰约的通道。
男子的身影已经有些模糊了。
他将男孩儿举至眼前，一双银光湛湛的眼眸温柔而深情地凝视着他，片刻后轻声道：“再见了，儿子。”
说罢，把人往那通道中一抛。
男孩儿的身影消失在银光中瞬间，通道便闭合了，所有的光点也消失了。
梨歆看着男子无力地跌倒在地上，从树上跳下来，慢慢地走过去。
男子的脸是白的，唇是白的，头发和眼睛里的那种银光也褪去了。
他躺在漆黑的林地上，看上去整个人都是雪白的。
梨歆就这么看着他慢慢地闭上了眼，慢慢地没了呼吸，慢慢地化作一捧银色的光。
那银光在空中转了转，落在地上化成一行银色的字。
梨歆凑过去看，认识。奇迹古大陆通用语。
堆积着腐叶和枯枝的地上，这行字写着：
“莱丽丝，别忘了你的承诺。”
第127章
梨歆的目光落在那行银色字迹上，想了想，截了个图。
仰头望着头顶茂密的森林，这是属于科瑞安的“过去”，他被送走时，梨歆便意识到，马上要去“下一段”了。
果然，白色的雾气很快弥漫。
“前面是什么地方？”一道稚嫩清脆的女音道。
“孤狐镇东林，殿下。”另一道沉稳有力的男音回道。
梨歆睁开眼，入目还是森林。
眼熟。
嗯，自己打过好几次兔子的地方。
就在前方几米处，有一队人。
梨歆一眼就看到队伍中间，一只金色鹿种坐骑上坐着的小玛丽安，她身边环绕着十来个卫兵。
银辫子的小姑娘面上带着温和中带点矜持的笑容，湖绿的眼眸明亮灵动，走在队伍中间的一举一动已经很有些初现的气质了。
“继续。”小玛丽安一手捧着一个小小的圆盘，垂眸看了一眼，法杖一指前方， “指针显示继续朝前走。”
“是。”领头的卫兵恭敬应声。
梨歆跟着他们，见他们穿过东林，到达野猪林外，又继续往里面走。
期间，他们也遇到几次不长眼的野兽袭击，然而通常来兽连嘴也没张开就被卫兵的长矛戳了个对穿。
在幽暗的森林里穿行了一会儿，小玛丽安忽然一拍坐下鹿颈，轻声道：“停，就是这儿。”
金鹿垂下头，屈膝，让小姑娘从自己背上轻轻跃下去。
小玛丽安拎着裙摆，一步一步踩着厚厚的落叶来到湖边。
很巧的是，梨歆四顾，这湖正是自己当初来过、推了boss金狐狸的地方。
小玛丽安柔软的裙摆划过草枝枯叶，黑漆漆的森林，森林里透明的湖，湖边鹅黄浅黑、泛着一点新绿的草地上，一团银光静静地卧在上面。
小玛丽安一步一步地朝着银光走过去。
她站在光团前方，举起手中的小圆盘，“玛丽安.勒格斯，前来履行约定。”
话音刚落，那圆盘一震，从小姑娘的手中脱手而出，直直地一头撞进了光团里。
银光颤了颤，慢慢地消散了，露出内里包裹着的小男孩。
四五岁的模样。
他看上去有些憔悴，但五官非常好看，柔软的银色短发，长长卷卷的睫毛搭在脸颊上，精致得像画。
小玛丽安双臂交叠，垂眸安静地注视了他一会儿，然后蹲下身，伸手轻轻地在他脸颊上一触，自语道：“生病了……”
“博格特。”
一名卫兵无声出列。
“回去吧，带上他。”
说罢，小玛丽安乘上坐骑，一行人前往最近的孤狐镇。
梨歆跟着这支队伍一起，踏上了熟悉的新手村街道，房屋，还要年轻一点的老镇长。
老镇长把一行人带回了镇上的宾客招待住所。
事宜都由卫兵在处理，小玛丽安坐在院子里，一个人撑着下巴发呆。
忽然，一人推开院门走进来：“丽安，我告诉过你别这么坐，手放下去。”
听到这个声音，小玛丽安浑身一颤，猛地抬起头来，见到来人眸光骤亮，整个人立刻跳起来，如乳燕投林般冲过去撞进他怀里。
“师兄！”
青年奥格斯抚了抚她的脑袋，烟灰色的眸中带着点笑意，弯腰把小姑娘抱起来：“两个月不见，长高了。”
玛丽安抱着他的脖子，“师兄，你怎么来了？”
青年看着她，笑了笑，没回答，只抱着人走进院子，到桌边放下来，自己走到桌子另一边坐下，问小姑娘最近的情况。
小玛丽安毕竟还是个八九岁的小姑娘，头一次什么事都要自己做决定、一路还得端着形象，心里早积了许多话，这会儿见到最亲近的人，自然是马上进入了迫不及待地倾诉过程。
“人找到了？”奥格斯问。
小玛丽安点头：“嗯，一个小孩子，男孩，在野猪林里找到的。我找到他时，他生了病，我已经叫了医生来看了。”
“嗯。”奥格斯点头，又问：“他的眼睛和头发……”
“我已经用师兄给的药剂染过了，永久的。”
……
两人坐在桌边说话，梨歆听了几分钟，都是些琐碎的小事。大多是玛丽安在说，奥格斯在听。
五分钟……十分钟……
梨歆终于不打算再听下去了。
她围着院子转了转，打算去看看小科瑞安。
无论什么方法，总归，突破点只会是在他身上。
她之前看到他被放在了二楼梯子右侧第一间。
门半开着，里面有位褐色头发的女药剂师，据说目前是这镇上唯一的医生。
梨歆等了一会儿，等到她走了，便轻轻推开门进去。
小男孩版的科瑞安静静躺在床上。他的头发已经变了成梨歆初见他时那种漂亮纯粹的金色。
梨歆注视了他一会儿，正准备走过去，忽然看到躺在床上的男孩儿睫毛一颤，眼看着就要醒来。
“……姐姐？……你是谁啊？？”
稚嫩的童音在屋中响起，梨歆身形顿住，就见床上的小科瑞安抱着被子坐了起来，小男孩儿一双天空蓝的澄澈眼眸惊讶又好奇地看着自己。
梨歆微惊，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又回头留意院中的情况。
好在小科瑞安才醒，声音虚弱而小，没什么中气，并没有引起院中谈话的奥格斯与玛丽安的注意。
见她不答，小男孩皱了一下小小的眉头，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在屋子里转来转去一圈，又问道：“……我爸爸呢？”
确认没有什么异样，梨歆便又回过头来，望着科瑞安没说话，慢慢走至床沿。
“姐姐？”见梨歆还是不回答，小男孩儿有点急了，声音不由自主地提高了一点，身子前倾急切地望着她：“你看到他了吗，姐姐，他长得很高，比你高一个头多……嗯，穿，穿有点破的衣服……”
小科瑞安掀开身上的被子，有些着急地用手比划。
担心他的声音引来人，到时候他又看得见自己。梨歆怕出什么乱子，便快步推开门走了出去。
果然，梨歆刚站到走廊上，就见奥格斯抱着玛丽安顺着楼梯上来了。
“他醒了吗？”小玛丽安靠着奥格斯的肩膀轻声问。
“我听见了说话声。”奥格斯道。
走到门口，小玛丽安便从奥格斯怀里跳了下来，两人一道推开门进去。
梨歆无声地跟过去，把身体严严实实地藏在门后，静静地听着屋内的对话。
“你醒了？”小玛丽安问。
“你们是谁？”小科瑞安声音有些紧张，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同进去的奥格斯那张严肃刻板的脸。
“我叫玛丽安，玛丽安.勒格斯，你叫我玛丽安就好。”小玛丽安柔柔地道。
“……勒格斯，我爸爸跟我提过。”小科瑞安立刻道，“他说……我爸爸呢？我爸爸去哪里了？你们看见了吗？”
屋里安静了一会儿。
半晌，小玛丽安的声音响起来，她道：“你爸爸……嗯，回不来了。”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过了一会儿，小科瑞安带着哭腔的声音道，他虽然在哭，但是却出乎意料的冷静和成熟：“他死了，对吗？”
玛丽安和奥格斯都没说话。
只有科瑞安断断续续地哽咽在继续：“……我爸爸告诉我，如果有一天我睁开眼，发现他不在我身边，到处也找不到他，那他就一定是死了……死了，就是再也回不来了，让我不用再去找他。”
梨歆微微探出一点头，去看屋内的场景。在这个方向，小玛丽安正对着她的目光，她湖绿的眼眸正怔怔地望着小科瑞安，如水般清透的眸光里尽是同情和怜悯。
小科瑞安哭了一会儿，又哽咽着问：“那他……是怎么，怎么死的？这里，这里又是哪里？我记得我们之前在一个漆黑的树林里……”
屋里又沉默了一会儿。
半晌，玛丽安开口了，小姑娘的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心虚：“嗯……你爸爸，是个猎户，猎户就在森林里打猎……打猎遇到了厉害的动物……他没有打过，为了保护你，就……”
小科瑞安哭得更大声了，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问：“什么……是猎户，我爸爸，我爸爸从没告诉过我……”
“猎户……就是常年呆在森林里的人。”小玛丽安小声道。
“那我……我爸爸是猎户，我们一直在森林里……呜呜呜。”
在门后的梨歆的视线中，小玛丽安脸上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
站在她旁边的奥格斯皱了皱眉，但什么话也没说。
“是，是个猎户，你家就……住在这个镇子里。”小玛丽安顺着他的话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