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艾尼声音里带了点真正的怒意，神色阴沉、一步步向她走去的模样像极了一只被激怒的小狮子：“除了愚蠢的闹来闹去，大吼大叫，你还会什么？我们柯西蒂亚怎么会有你这么蠢的人——你忘了妈妈怎么说的？”
“你要出去找库雅，你凭什么出去找？你去哪儿找？凭你这布娃娃一样又软又小的身体？你，和我，我们甚至尚未觉醒，你连一道门都打不开，还想出去？你怎么这么蠢啊艾米，我真不敢相信你是我妹妹，妈妈每天都说，耳提面命的话你一句都记不住吗？”
艾尼连吐槽带骂地对着地上的小女孩儿说了一大堆。
“我是姐姐——你说谁蠢！”艾米下意识要昂着头骂回去，但艾尼的神情又让她有点害怕，他看起来有些像生气时的父亲。
她最终抱着膝盖别过头，语气弱了一点，嘟囔道：“没忘！”
见她好歹是不再闹了，艾尼神色缓和一些，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来，偏头：“那你背出来，妈妈说过什么？”
“……一，我们的每个人都像一块浸泡在时间里的钟表，但一个钟表绝不能干涉另一个。”
“嗯，还有呢？”
“二，善用时间，但心存敬畏，谨记生命绝无逆转可能。”
“然后？”艾尼望着她。
艾米扁了一下嘴：“……无论如何，不能离开这间院子。”
“哦，背的不错。”艾尼道，“那你现在又是在做什么？”
艾米就不说话了，半晌忽然“噌”地站起来，抬腿就用力踹了他一脚，然后飞快地跑了。
被踹了一脚的艾尼反应过来后勃然大怒：“站住！艾米！你怎么敢——”
已经像个小陀螺似的跑到木屋门口的艾米回头朝他做了个鬼脸。
……
梨歆数着，很快第二个月又要过去了。
女子是在第三个月的第五天出现在院门口的，脸色苍白，形容狼狈。
那会儿的时间是下午，艾米正坐在院子里玩球，一听到动静立刻“哒哒哒”地跑过去，大声叫着“妈妈”。
屋里的艾尼听到了，也很快跑了出来。
两个小孩子打开院门，小脸上带着如出一辙的惊喜。
女子神色里却没什么喜意，哪怕是看到自己的两个孩子，也只是勉强笑了笑。
艾米兴奋地要上去抱，却再一次被院外那种透明的护罩类弹了回来，身后的艾尼扶了她一把。
艾米疑惑地张大眼睛望着女子：“妈妈？”
女子神色警惕地望了望四周，抬手朝着院门方向打出一道白光，一道透明大球似的护罩随着白光显形一瞬，肉眼可见的变厚了一层。
这道白光丢出后，女子泛白的脸色更白了一分，变成一种不详的惨白。
“艾尼，带着你妹妹进去。”女子语速很快，有些焦急地道：“把门关上，无论如何，绝不能出来。”
艾米尖叫道：“为什么！妈妈！”
男孩则愣愣地望着她，半晌，在她越绷越紧的神色下，点了个头，说“好”。
就拽着艾米往后退。
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令她非常不安的东西，小女孩儿又哭又闹，拼命挣扎，一会儿叫“放开”，一会儿叫“妈妈”。
艾尼根本拉不住。
“艾米莉亚！进去。”女子原本温婉美丽的脸拉了下来，呵斥道。
小女孩儿被母亲这么一喝，到底是动作一顿，抽噎着被拉了进去。
木质的院门被合上，男孩儿插上锁，靠着门槛慢慢地坐到了地上。
艾米还在哭。
门外进阶着就有了响动。
“哟，真是舐犊情深啊。原本没准儿你还有一战之力……现在嘛，”一道沙哑的笑音传来，“库雅王后，我看你这是找死啊。”
“别废话，速战速决。”另一道阴沉的男音道。
紧接着，院外就响起了激烈的打斗声。
艾米也顾不上哭了，一骨碌爬起来跑到门边，紧张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最初只有打斗，后就渐渐有受伤的闷哼、疲惫的喘息，刀划过肉的钝响。
也许是母女连心，艾米逐渐变得越来越不安，特别是在听到外面的库雅一声明显的痛呼后，她腾地直起身，想要推开院门。
“坐回去，艾米。”艾尼冷静地道。
艾米充耳不闻，踮起脚伸手去拔插在门上的木条。
“我说你坐回去！”艾尼伸手去拉她。
“我不！”艾米哭着喊，“你听不见吗——妈妈在外面啊！”
艾尼站起来拉她，艾米拳打脚踢甚至伸嘴咬他，两人逐渐扭打起来。
“……”忽地，一道身体摔在地上的声音让门内的两人动作不约而同地停住了。
“妈妈？……妈妈？”艾米小小的身体颤抖起来。
外面那道阴沉的男声问了句：“找得到入口吗？”
“没有。”沙哑女声道。
“那就走吧。”过了会儿，男声道。
艾米尖叫一声，扑过去唰地抽开门栓。
男孩儿神色空白，但仍然上去拉她，“别出去。”
“你滚开！”艾米身上忽地爆发出白光，这白光立刻把男孩儿小小的身体掀飞开来，而艾米没了阻碍，头也不回地推开院门冲了出去。
院门打开时，小女孩儿对上到她倒在血泊里的母亲化作银白光点的一幕。
逃亡奔波一整年，再小的孩子也懂得了死亡的意义。
艾米撕心裂肺地哭喊起来，不断喊着“妈妈”，不断往外撞。
毫无疑问，她被弹了回来。
爬起来又继续撞，不知过了多久，艾米终于精疲力竭地摔在地上，半晌没能爬起来。
过了一会儿，她起来，往院子里走，抽噎着打算去找艾尼。
“……艾尼？”
艾米站在院门口，整个人傻傻的。她看见艾尼一动不动地躺倒在地上，脑袋下方积了一堆血。
“……艾尼？艾尼？”小女孩儿颤抖着，连滚带爬地去扶他，扶了一手血。
她看见艾尼的脖子上全是血，灰色的棉袄上也是血，还看到，他的脑后长了一个大口子。
男孩儿还有些意识，被扶起来时，眼珠子动了一下。
艾米六神无主伸手去捂他脑袋上的口子，眼泪一直往下滴。
“艾尼……你不会、你不会要死了吧？”小女孩儿抽噎着，惶恐道。
“艾尼，艾尼你回答我——艾尼，妈妈死了，艾尼……”
手堵住了口子，血却还是流，艾米越来越慌，终于绝望地放声大哭起来。
忽地，她把人放下来，银色的眼睛里一片空茫。随后，艾米伸出手，一道白光涌出来，朝着地上的男孩儿而去。
“我不是故意要违背你的话的，妈妈。但艾米不能没有艾尼。”她喃喃自语，“艾米什么惩罚都愿意接受。”
白光里，艾尼的身体飘起来，头上的伤口愈合，然后倒飞回了门口的位置。
艾米的身体晃了晃，跌坐在地上。她仰头望着完好无损的艾尼，眼泪模糊了视线，“艾尼……”
站在门口的小男孩儿面无表情，没有动，也没有回应她。
第130章
艾米小小的脸蛋上还挂着泪水，但她已经笑了，喜滋滋地冲上去挽住艾尼的手臂。
“艾尼，你回来了。”她亲昵地道。
半晌，被她挽着、直挺挺站着的男孩才动了动，动作僵硬得宛如生锈的机器。
艾米挽着他往院子里走，没拉动，她的笑容立刻消失了，脸色阴沉下来，眼睛愤怒的鼓起来：“艾尼！你为什么不走？！”
说着，她抬腿就踹了男孩儿一脚，然后气冲冲地拉拽他。艾尼被拉的一个踉跄，然后又被拖着往前走了几步，走了一段后就会自己迈步了。
艾米于是满意了，气喘吁吁，但回头冲他露出一个甜蜜的笑来。
过了一会儿，她忽然想起了库雅死亡的一幕，就抱着身旁的艾尼哭了起来：“艾尼，妈妈死了！”
……
梨歆站在台阶上，神色复杂地望着木质的院门在嘎吱声中慢慢闭合。
这间小院就这样，一直藏匿于被时间遗忘的角落，百年，千年。
周围的一切褪色、崩碎，沙子一样飘远。
“……九七，九七？”一道男声唤道。
嗓音低沉，带着深厚华丽的磁性，梨歆辨认出来是奥格斯。
她睁开眼，就见奥格斯扶着玛丽安站在几步外，正皱着眉看着自己。
他臂弯里的玛丽安轻轻蹙额，揉着眉心，看上去不太好。
一见到玛丽安，梨歆的目光就下意识地往她细长的脖颈上溜去。那里果然有一条细细的银链子。
而且，或许是因为刚刚倒在地上的缘故，那链子链接的坠子就露在外面，在玛丽安胸口的位置，灿灿荧光。
梨歆盯了一眼，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这坠子比之她在之前的回忆中看到过的那枚，好像要小了一圈。
玛丽安没有注意到她的目光，她的注意力现在在科瑞安身上。
因为他的目光，他看向自己的……复杂、痛苦中甚至有着仇恨的目光。
玛丽安睫毛一颤，湖绿的双眸中流露出无措和悲伤来。
她实在是很美，做出这样的神情时，简直要令神都为之怜惜。
原本科瑞安年轻俊秀的脸上满是痛苦，他痛苦得全身都在发抖。但见到玛丽安这样的神情时，他依然不由自主地顿了一下。
等他下一瞬回神时，面色一阵扭曲，神色变得更加痛苦，带着自厌、绝望，眉宇间还依稀有一点茫然，他望着玛丽安，慢慢地、颤抖地问：“你……为什么要骗我？”
少年的声音带着点变声期的哑，一双眼睛从曾经的天蓝变成了银色，显得更干净了，含泪望来的眸清澈得就像破晓时天穹第一抹晨光。
玛丽安满溢忧伤的双眸注视着他，柔和温软的声音道：“我很抱歉……科瑞安，但……只有你才能带我们进入这里。”
她叹息：“我没有其他办法了。但凡有其他的法子，我比谁都宁愿你不知道这一切，比谁都希望你平安顺遂，只是……”
她提起这个，科瑞安闭了闭眼，看上去更痛苦了，他语近哽咽：“……是我杀了她，杀了我唯一的亲人。”
“科瑞安……”玛丽安唤道，拂开奥格斯的手臂，想要朝他走过去。
“别过来。”科瑞安摇着头退了一步，绝望地捂住脸，喃喃道：“为什么……你为什么啊？！让她在这里待着，谁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不好吗？”
他的抗拒让玛丽安停住了脚步，神色有些黯然。
“因为她聚集了信仰，且，不是正统途径的信仰。无论有何目的，又是否被人利用，这是不争的事实。”奥格斯开口道，声音还是一贯的冷淡，语速不紧不慢、像是陈述一个既定的条例，内容却咄咄逼人：“你读了这么多年书，难道不知道柯西蒂亚一族信众广布，遗族遍布四陆各个角落？你又难道不知道，这些遗族通过她被集结，在别有用心之人的推动下一朝爆发会造成怎样的动乱？大陆绝不能存在这样的威胁。柯西蒂亚的时代早就过去，要怪，就怪你那愚蠢的姐姐异想天开、毫无判断能力。如果她安安分分地待在这里，你以为我们会耗费这么多的时间、精力，去找一个……？”
似乎是一时找不到一个恰当的形容词，又或是不屑，奥格斯微妙地停顿了一下，从鼻子里又轻又冷漠地喷了口气：“有因必有果，人人都要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还是说，你真以为你们一族是所谓的——‘神’？”
“从私人角度，没有丽安，你这样的小崽子能安安分分地长到这么大？为了一个不知所谓的‘姐姐’，你就这样和她说话？再者，从公众角度，你生活在大陆上，享受着它的和平与安定，那么维护它的和平与安定就是你的责任——不仅仅是教谕堂的职责。”
奥格斯双手环胸，薄唇开合，一长串连嘲带讽近乎凉薄的话语被以高高在上的专制姿态吐出来，在此情此景下着实气人得很。
科瑞安就被气得说不出话来，死死瞪着他，身上甚至冒出零星白光来。
“怎么，要挑战我？”奥格斯唇角挑起一个刻薄又嘲讽的弧度，烟灰色的眼睛带着侮辱意味十足的惊讶神色，轻飘飘地打量他一圈：“是什么给了你勇气，哦，凭你——会发光？”
奥格斯抬起手臂，法杖轻轻巧巧一滑，杖尖亮起一团白光，晃了晃，露出一个充满恶意的笑来：“瞧，我也会发光。”
科瑞安：“……”
少年胸口上下起伏，片刻后转身，炮弹一般从院门冲了出去，气跑了。
“科瑞安……”玛丽安有些焦急又无奈地唤道，回头瞪了奥格斯一眼。
奥格斯动了一下眉梢，哼了一声，声音软和了一点：“想想一会儿的麻烦。”
闻言，玛丽安也叹了口气，“不知道这座城市还能不能保存下来……”
几人间发生的事，梨歆仅仅听了个大概，只因她的耳边响起了一道声音，软嫩飘忽，是属于艾米的。
“我好累了，姐姐，我可能要睡了……你把那个球给我吧。”那声音央求道，语音越说越轻，轻得几近于无。
“他们给了我好多东西，但我还是最喜欢那个球。如果你还给我，我送你一件礼物，真的是很珍贵的礼物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