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淑妃嫌弃道:“你这也太草率了,年年都送书也就罢了,送的还都是一个系列的,我都嫌你抠。”
她们吵嘴,明苒捏了一枝茉莉花,偏头左右看看,前些日子青丛也提醒过,她闲时琢磨许久,也不知道该送些什么。
她半撑着头没说话,阮淑妃转过来拍了拍她胳膊,问道:“你准备得如何?”
明苒摇摇头,“没主意,还没开始呢。”
阮淑妃歪歪身子挤过去,“要不要你足智多谋的阮姐姐想个法子?我琢磨着你上回跳的那个舞就挺不错。”
明苒疑惑地看向她,“什么?”
阮淑妃捂着嘴直乐,站起身摆了摆手示范给她看,“就是这个,你不是说陛下说你跳得好嘛。”
魔性海草舞啊,明苒嘴角一抽,轻咳一声,“都给他跳过了,再来一回多没意思啊。”
殷容华插话道:“那就另换一个舞呗。”
明苒:“……我不会跳舞。”
陈德妃咬了一口糕点,“不会就学呗,这才惊喜嘛。”搞文学创作的,感情都很丰富,也不知道她联想到哪儿去了,双手合十侧贴着脸,半闭着眼,“到时候花前月下的,多好啊。”
方才人接话道:“是啊,是挺好的。”
韩贵妃也道:“我看也是可以的。”
她们一句接着一句的,明苒恍惚也觉得这主意好像也不错,她犹豫道:“那找个人教我?”
阮淑妃指了指自己。
韩贵妃道:“可行的,你阮姐姐琴棋书画舞样样精通。”
明苒很捧场,“这么厉害啊。”
阮淑妃摆了摆手,“谬赞,谬赞啊。”
说定了这事儿,明苒又开始跟着她们插花,待一道用了午膳,才回扶云殿去。
荀邺手执着书,坐在椅上,听见声响抬了抬眸,很快又收回视线落在未看完的书上,翻过一页,温声道:“用过饭了?”
明苒应了,敛着裙子在他对面坐下,“陛下不是说有事儿忙吗?这个时候怎么过来了?”
荀邺想着十三传回来的有关景王府里的消息,放下手,抿了口茶,“暂时没什么可忙的。”说着指了指一边的棋盘,“陪朕下会儿棋?”
明苒道好,西紫青丛退出了连珠帐。
……
云太妃在查探荀勉和李南月的事儿上下了大力气,正如明辞所想的,这世上的事只要是真做过,就总会叫人发现蛛丝马迹的。
云太妃好歹在深宫之中呆了几十年,手里还是有些人手的,又加之有王公公等人放水,很顺利就把那日荀勉扮花房太监去竹雨轩找李南月的事情查了出来。
不止如此,还在荀勉的院子里找到了些别的东西。
琴书跪在地上,砰砰叩头,额上都有了淤青也不见停下,“太妃息怒,奴婢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句假话,太妃饶命啊。”
云太妃看着下人从荀勉书房里找出来的画像,喉头一甜,当下便喷出一口血来,染红孙嬷嬷在她面前抻开的画纸。
府里的下人没见过李美人,自然不识得这画里的人是谁,云太妃却是再清楚不过了。
孙嬷嬷急得给她擦血,云太妃扯过那幅画扔在地上,指着跪在床前的琴书狠声道:“你还不说实话?好啊,叫你贴身伺候着,这样大的事,你居然敢瞒着我!”
“奴婢冤枉,奴婢冤枉啊!”琴书虽不知为何云太妃因一幅图反应这样大,但也知道上头是震怒,急急慌慌解释道:“奴婢确实不知世子与这画上女子的牵扯。”
云太妃哪里听得下她的解释,捂着疼得直抽搐的心口,喘着粗气,根本说不出来话。
孙嬷嬷忙叫人把这丫头押了下去,又让人去请大夫,扶着人,急出了一脸褶子。
云太妃只觉得这头顶的一片天都塌下来了,真是她的好孙儿,真是他父亲的好儿子,随什么不好,偏偏随了他老子!
云太妃艰难地趴在床头,口中悲戚地呜咽一声,再是撑不住,又呕了一口血,彻底晕了过去。
院子里动静颇大,就连受了打击好几天都没反应过来的荀勉都听到消息,匆匆赶了过来。
床上的云太妃紧闭着眼气息奄奄,唇无血色,满脸苍白,大夫在一旁与她施针,扎了密密麻麻的一脑袋。
“这是怎么回事?!”
他惊声问道,话间想近些去,又怕碍着大夫行事,只能干站在一旁,忧心不已。
孙嬷嬷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在床前垂泪。
荀勉却因那埋怨又含着满满失望的一眼心头一震。
大夫施针后云太妃脸色稍好了些,开了药方子,嘱咐日日煎服后才离开。
因这些年景王妃不管事,荀勉日常都是由云太妃这个祖母亲力亲为地照看,祖孙俩的感情极是亲厚。
看着床上人事不知的祖母,荀勉到底没听孙嬷嬷的话先离开,一直守在身侧,不离半步。
云太妃是在下午醒过来的,她慢慢地睁开眼,望着帐子上绣着的宝相花,瞳孔涣散,不见亮光。
她上辈子得是做了什么孽啊,今生才叫这父子俩如此来磋磨她。
“祖母,您总算是醒了!”荀勉握住她干燥的手,喜道。
云太妃陡然一看见他,险些没有背过气去,嘴里急剧地啊啊了几声才勉勉强强缓过来。
她哭了一脸泪,指着他道:“你这个混账啊,你这该死的混账啊!这天下间谁家的女儿不好,你做什么偏偏学你猪狗不如的老子!”
荀勉听她断断续续地哭骂着,眼眶慢慢瞠大,惊愕非常,“祖母,您、您在说什么……”
云太妃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竟是撑起了身来,一巴掌拍他脸上,刮出几道血痕,“还装!到现在了,你还在我面前装!你和宫里李美人的事情,以为自己做得有多隐秘,有多天|衣无缝?!是把旁的人都当傻子不成!”
孙嬷嬷已经把那张染了血的画呈了过来,荀勉愣在原地,一时有些无措。
再怎么沉稳稳重,到底还没经过什么风浪。
直到云太妃挥着手直往他身上招呼,他才惊然回神,跪在地上讷讷道:“祖母您当心身子,孙儿、孙儿和李美人没什么的……”他们在白日的交集只有扮小太监那么一回,别的时候都是在梦里,哪里会叫人抓住把柄。
“你给我闭嘴!”
云太妃疲惫不堪,恍若瞬间老了几十岁,她不再看荀勉,虚弱地倒在软枕上,与孙嬷嬷道:“去,去请王妃过来,就说有急事。”
当今圣上在她寿宴那天说的“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几字还在耳中打着转,更是在闹剧过后带走了顺宁。
这言行举止,分明就是已经知道了荀礼和李氏的事情。
几日来她叫人查李美人,更是顺利得不像话,李美人再不济也是后宫嫔妃,饶是她手里有人,也不应这么容易,分明是有人故意给了便利。
想着这内里的一丁一点儿,云太妃心口又开始抽疼了。
她现在浑身都疼,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做才是好了。
景王妃随着孙嬷嬷打起珠帘进来,看到荀勉跪在地上,云太妃毫无生气的样子微微皱眉。
云太妃张了张嘴,眼中的泪不住地往下落,“锦娘啊……”
……
……
外头的太阳还有些大,景王妃走在长长的青石板小径上,明明是热的天,身上却止不住地发冷。
她沉默着,面无表情,连眼里都没有波澜,只这骨头缝里却像是嵌了冰。
她的丈夫和她的儿子,这可是真正地一脉相承啊。
梓七看着她渗血的手,边走边急道:“王妃,先包扎一下吧。”
景王妃抬了抬手,这是她方才捏着簪子的时候划伤的,不怎么疼。
梓七给她包好了手,一行人才回到兰泽院。
景王妃坐在窗前,一下不停地捻转着手里的十八子珠串,转了一圈儿又一圈儿,直到整个手都木了都没有停下。
外头竹叶飒飒作响,她终于动了动眼皮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天际只剩下夕阳余晖。
她哑着嗓子叫了一声梓七,“去取衣裳来,再叫人备车,我要往宫里去一趟。”
第66章
残霞夕照, 街边的老榕树上落满了光, 车声辚辚,惊飞树上的鸟, 扑棱一声没了身影。
景王妃撩起帘子, 王府还是那个王府,人却早不是原来的那些人了。
当年成亲之日的羞涩对未来的欢喜向往,现在想来真是可笑至极。
母亲说得对,她再怎么要强执拗,骨子里一直都是天真的, 要不然她当年怎么会信了荀礼的鬼话, 真以为两人会恩爱一世呢。但凡她稍稍清醒些, 也不会由得那对狗男女磋磨。
她嫌恶地收回眼,真脏, 脏得再多瞧一会儿都怕弄瞎了自己的眼。
马车驶进皇城, 天际夕阳都已经不见踪影了,天暗了些。
靠近宫城,离紫宸殿愈近, 她心里就越空, 只有捻着手里珠串儿的时候,才稍稍好些。
红罗裙,大袖衣, 织金孔雀栩栩如生,这是属于大衍王妃的规制,六子瞧了半天, 许久才从脑子角落里扒拉出个人影来,想起这是哪个。
他忙忙迎上去,行了个礼,“景王妃安。”他知景王妃多年不往宫里来,不认得他,又笑道:“奴才名儿叫六子,是在御前伺候的,王公公是奴才干爹。”
景王妃深吸了一口气,问道:“劳烦六子公公往里通传一声吧。”
六子动作很快,进去不过须臾就出来了,恭声道:“王妃里面请。”
景王妃往里走去,外头都来了一阵风,叫她打了个寒颤。
正殿里只有如泥塑般立着的宫人,上头没有人,她静等了片刻,很快就听见了脚步声。
明苒和荀邺方才在西殿,她看了眼景王妃,跟着荀邺到御案边,拿方才落下的扇子。
荀邺将扇子递给她,背着手,往殿前落下的目光平寂得很,他缓缓道:“大嫂这个时候往宫里来,想是有急事。”
景王妃未答,行了叩拜大礼,她慢慢直起腰身,跪在紫宸殿里光滑微凉的地面上,双手交叠在腹前。
荀邺眸子微动,看了眼王贤海,王公公会意,打发了殿中伺候的宫人出去,又半掩了大门。
屋里已经点了灯,十分亮堂。
这般动静显然是要谈些人要紧的事,明苒捏着扇子,刚到嘴边的“我去西殿吧。”还没说出口,就听见砰地一声,下头景王妃又重重叩了个响头。
景王妃不说话,殿中无声良久,荀邺道:“大嫂,你有话便直说吧。”
“臣妇今日入宫所为何事,想来陛下应该是知道的。”
景王妃抬起头,上方的帝王年轻俊秀,有文人的风雅,有皇室世族的清贵。
她嫁给荀礼的时候,他还小的,隔三差五就病一回,但即便是如此,也能样样都比旁的兄弟强。哪怕体弱多病,先帝不喜,前头排着八个哥哥争锋相对,他依旧坐上太子位置,并且坐得稳稳当当。
这样的人,天生就比别人聪明的,只有他不去查的,没有他使手段查不到的。
“陛下,是臣妇没有教导好他,是臣妇没有尽到一个做母亲的责任。”
景王妃眼眶微红,她现在倒是有那么一丁点理解云太妃了,她愤怒,她怨恨,她恨不能没生过这个儿子,但这是她唯一的孩子,她可以不认他,也可以不要他,但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
“恳求您饶他一命吧……”
她红着眼却没有流泪,这些事情实在是太可笑了,她哭不出来。
荀邺唤了一声王贤海,王公公忙下去搀人,“王妃。”
景王妃没有动,荀邺撩了撩袍子坐下,慢声道:“荀勉是朕子侄,与李美人之事不过一时走岔了路,又不是什么大事,何须如此,大嫂先起来吧。”
他说的云淡风轻,莫说景王妃就是明苒都有些诧异。
不过偷偷看了他一眼,眸子微凝,转瞬又释然,若真为一个没有交集的李美人生气失态,那才不像他呢。
荀邺十指交叉,目光淡淡,“年轻气盛,总有考虑不周全的地方。”
他并未指责斥说,景王妃非但未能心安,反倒眉间又多添了忐忑,百姓都道当今仁明垂范,但再怎么仁明,能到这个地步?知晓侄子与自己妾室私会还能这样宽和?
又听上头不紧不慢道:“不过这事儿他确实有失体统……”
果然!
景王妃心中一颤,动了动嘴。
景王妃不信,但荀邺确实没打算要怎么折腾他们,毕竟李美人于他与陌生人并无相差。
不过……
他捻着茶盖儿,轻拨了拨氤氲的水汽,慢慢开口道:“荀勉到底太年轻了,在礼部的职先卸下,从明日起到朝陵书院再好好学学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一年之后再看看吧。”
景王妃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这位并没有因为荀勉和李美人之事生恼,却因为别的事儿不悦了。
即便身在兰泽院,但有些事情她也是知道的,都道荀勉是铁钉板板上的下一任皇帝,表面上没什么,但暗里多的是人巴结,隐隐将他以太子相待。
直接要荀勉卸任礼部,再入朝陵。
很显然那父子俩这些年的风光傲气,惹上头不快了。
但这个结果比起旁的简直就是恩赐,有权有势没命享又有什么用?
荀邺没有提李太后和荀礼之事,景王妃便也顺势只字不提,原以为九死一生,却不想峰回路转。
她心里一松,又连连叩头道谢。
王贤海扶着她起来,她压下苦笑,准备告辞,荀邺却又叫住了她,景王妃心中砰砰作响,唯恐上头喜怒无常突然要改变主意。
“朕还有两件礼没送出手,大嫂先等等吧。”荀邺道:“王贤海,去把东西取来。”
王公公应了声,快步转去西殿,不过须臾就又出来了,双手捧着一道圣旨,半弓着身,恭敬地立在景王妃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