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母抱肩看他片刻,不再多问,亲自跑厨房给他准备晚饭。
一支烟没完,陈清焰觉得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站起来,外面天色暗下去,冰冷的夕阳挂在几株枯树间,大院附近鸽子的哨音一阵阵洒落。
他把大衣穿上,步履匆忙。但到门口时,步子放缓,隔着在暮色初降灯光次第亮起的光线里,看到简嘉依旧在树下站着。
她也看到了他。
在等待的每一秒里,简嘉的目光没离开过大院。
因为没有活动,她脚被冻得有点木,这个季节,南城的百姓是离不开暖气的。温度在阳历年前后持续走低。
简嘉攥住包跑了过来。
站在哨兵之外,她双眼微红地看着他。
陈清焰两手插在大衣兜里,他慢慢走出来。简嘉立刻奔到他身边嘴唇发抖去把他的手掏出,轻声说:“清焰,你抱抱我吧,我等你等的很冷。”
她喊他“清焰”。
这一刹,陈清焰觉得自己爱她爱到绝望的地步。他却懒散又冷漠地说:
“简嘉,我不想伤你自尊,但你厚脸皮的程度超过我想象。你男朋友知道你在这等前夫吗?我告诉你,你这样的姑娘我泡过无数,年轻,漂亮,单纯,一抓一大把,”他冷笑出来,“现在我腻了,所以,你可以走人了别闹太难看。”
陈清焰觉得胸口剧痛,忍不住弯腰,他只想抱住程程。
但他觉得这双手不配再拥她入怀,他就是这样,骨子里有极端的一面。不把人伤透,把自己伤透,这事没完。
他以前对女人不是这个态度的。
即使在最短的恋爱史里,他也会维持绅士风度,和平分手,该补偿补偿。
他觉得自己也坏透了,明明他爱着她,却总要深深伤害她。
由着他拙劣地自说自话,简嘉一直含泪看着他那双眼睛,他整个人全靠那股冷漠支撑,否则,陈清焰觉得自己会狼狈地倒在她面前。
可是,简嘉忽然踮起脚,拽住他大衣衣领,去吻他的嘴唇。
陈清焰呼吸大乱,他心中的爱意无比强烈,整个人僵住,胸膛起伏剧烈。在巨大的心跳声里,他听到简嘉问自己:
“你还爱我吗?”
她睁大眼睛,仰着脸,一个字一个字认真告诉他:“陈清焰,我要听你明确地说:简嘉,我陈清焰不爱你了也不要你了,我们永远分开,一辈子再不要相见。如果你这样告诉我,我走,绝对不会再回头,我会带着妈妈离开南城,我们永远不会再回来。”
陈清焰视线迅速模糊。
他还是没什么表情,唯有眼睛,顷刻间沉到寂静的地狱里去。
昏黄的路灯,遮蔽在他脸上,又投下重重的阴影。
简嘉在受到伤害时,从没有想过以同样的力度去在对方身上得到补偿。尤其是面对陈清焰,他让她遍体鳞伤,但她只希望最后在爱里痊愈,不要无谓的比着伤害,你给我一刀,我给你一刀,那样消耗着生命不值得。
生命太短暂,她想大声笑,去做梦,去爱,和爱着的人们在所有的时间里做一切喜欢做的事情。
她一点也不愿意去恨别人。
所以,她对他的考验,只是耍小小的心眼。
有点小女孩的矫情和张皇,那也是因为爱,让她计较。
陈清焰说不出口,他的心绞死了,简嘉用他爱尚且爱不过来的眼睛这样看着他,要他说不爱,要他和她永远隔绝。
他觉得,不如杀了他。
“你为什么不说话?陈清焰,因为你爱我你根本不舍得我走,你也知道,这些话一旦出口我们就真的完了,你不敢,你不敢跟我说。”
简嘉抬手定在他脸上:“你看着我,你现在连看我都不敢看,”陈清焰的眼睛始终在闪烁,他没办法承受她的目光。
“我爱你,陈清焰,我要做陈部长家的媳妇儿,除了我,谁也别想进陈家的门。”她脸热心跳又无畏地跋扈起来,倔着脸,目光紧紧包围住他。
陈清焰仓皇地看了看她,他没想到,简嘉会这样说。
不,他现在自己都看不起自己,她有男朋友,以简嘉的个性只不过是觉得自己此刻需要鼓励需要陪伴,她永远温柔充满善意。但,她没有原谅自己,也不会喜欢自己。
这不是他想要的,他要她真的爱他,喜欢他。
不过,他知道自己完全配不上这些,这些都是空中楼阁,只存在于虚渺的臆想里……
无数个念头在他脑海里,涨上来,又退下去。
这些话,很快只变成一种声音,而没有实际的形状和意义。
陈清焰本能地拒绝了,他冷冷说:“我不需要你可怜我。”说完,他几乎是带着怒意和无法宣泄的苍凉往大院里走,步履急乱,但走了几步,他又折回来,快速低沉地说,“你别动,我让司机送你回家。”
当他再次转身时,简嘉拦住他,踮脚双手捧起他的脸,两人离的极近,呼吸声拂在彼此的面庞上。她低声呢喃,红唇微启,“我在103的公寓等你,我有那的钥匙,你要来,你一定要来知道吗?”
陈清焰难能自控地抱住了她柔软的腰,他抗拒不了她,含住了那两片微凉的唇,辗转交融。
但他又很快地推开她,保持距离。
“过去的你不配拥有我,所以我不让你来找我。你真傻,”简嘉哽咽着,“陈清焰,我等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我不会问任何人,也不会听任何人说什么,我只等你。”
不远处,陈母已经静静看了两人很久,没上前打扰。
简嘉让司机把自己送去103 的公寓。
她上车时,陈清焰默默替她开的车门,他没说话,眉峰和睫毛把眼睛里的一切遮挡得干干净净。
简嘉摇下窗户,去够他的手,紧紧地握了一下。车子发动后,她才渐渐松开他的手,并一直扭头回望于他。
车子远去,陈清焰很快成为一个黑点。
这个时候,陈母走上前来,喊陈清焰,母子两人一起回了家。
吃完饭,陈清焰进了父亲的书房,一小时后,他样子没变一脸冷淡漠然地出来。
然后,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又是点烟。
他非常想简嘉,她刚走,他就想她想的厉害。
准确地说,她站在他面前那会儿,他也想她。但又拒绝接触真实的人,陈清焰把回忆掐定在两人婚礼前的那段时光里,反复回放,绝不会让时间走到他离开她的身体,往医院狂奔的那一刻。
从那一刻开始,时间就成了错的。
“清焰,喝点牛奶有助于睡眠。”陈母敲两下门,进来说。她坐在儿子身边,陈清焰陷在椅子里吸烟,长腿伸着。
“怎么不让程程来家里吃饭?”陈母小心又装无意问,她看到两人似乎说了很多话,甚至接吻。
他朝烟灰缸里点了点,说:“你给她打个电话,让她别等我,我不会去的。”
陈母想说点什么,但儿子投来阴沉沉落寞的一眼,到嘴边的话变成:“好,我一会儿跟她说。”
母子俩也沉默下来。
“妈,程程不会再接受我了,我和她,没有可能了。”陈清焰抽完一根立刻点上新的,他咳嗽了两声。紧跟着,太剧烈,陈清焰丢开烟,痛苦地用双手抚上了脸颊。
陈母看他这个样子,心里立刻堵满,她心疼死儿子了。她一直引以为豪又桀骜不驯的宝贝儿子,现在,颓丧阴冷得像冬天的雾霾。
这一夜,简嘉确实没有等到陈清焰,她只接到了陈母的电话。
网络甚嚣尘上,李砚开始不停发微博,并配图:包括周涤非和沈国华的合影、周涤非的那封信、墓园、以及内涵陈清焰。
她唯一的女儿昏迷不醒,和死人无差,丈夫屈辱死去。李砚觉得自己没时间悲伤,她已经失去一切,那么她不会管对方是陈部长,还是李部长,她一定会让医生付出代价。
所以,这个时候,有人特地跑去周涤非的墓后地上去羞辱死者,泼漆后比V手势,狂发微博:
与传说中的极品女表子合影。
李木子在看到这些时,哭了无数次,她不明白,为什么网络上这些根本都不认识周涤非的人会如此恶毒。她更不明白,隔着虚拟的网络,那些肆无忌惮伤害别人的人,在生活里,其实看起来只是个普通人,空虚,无聊。网络给了她们疯狂泄愤的屏障而已。
案件到此,关键的双方在短短几天内先后死去。
此时,警方介入调查陈清焰和许远的关系。以及,医疗事故鉴定也在进行中。
简嘉跑了两场面试,接下来,是等对方的回复。这两天里,她依旧在等陈清焰晚上来找她,但没有。
只有网络上铺天盖地的流言蜚语。
写的非常隐晦。不停地删帖,又有人不停地发帖。
她没多看,控制自己不要去看那些让败坏情绪的东西。她不管,她要的是陈清焰的答案。
除了他,其他人都不重要,再怎么沸反盈天,和她无关。
终于,陈清焰接了她的电话。
“你一直没有回公寓,我今晚还在这里等你。”简嘉不知道他这两天被传过去问话、配合调查,依然在风暴眼无法脱身。
陈清焰同样需要时间。
他看看玫瑰色的西天,日头再一次落下,这一天,又过去了。而他没有忙和治病救人有关的任何事,他被缠住了。
在三十余年的生命里,他的时间,都是在做自己乐意做的事,高效,稳定。他也不喜欢旁枝末节和心灵感触没多大关系的事,比如玩手机、繁闹的人际交往。而现在,陈清焰觉得很累。
他嘴巴里满是干涩和血腥。
挂上电话,半小时后,简嘉在15楼的办公室找到他,是程述带她进来的。
陈清焰在埋头看英文文献。
他被停了门诊、手术、课题等一切工作相关。103处在舆论中心,社会关注度很高,而此事,已经造成很坏的影响。
在抬眼看到简嘉的那一刻,他的脆弱,表露无遗,有一闪而过的慌乱和伤痛。
白天所有的应对都坦荡淡然,但面对简嘉,陈清焰的心跳立刻紊乱无序。
他想躲开她。
“你都不想我的吗?”简嘉不准他出去,把门关上,她靠在那儿毫不退缩地看着陈清焰,“可是我很想你,面试的时候要花很大的功夫才能让自己投入进去,因为我总是会想到你。”
陈清焰出不去,只好找杯子给她接了热水,低声问她面试的事。
办公桌上,简嘉快速扫过两眼,相框没了。她没问他,想了想,而是拉开抽屉:
果然,相框被反扣在里头了。
简嘉重新摆上,轻轻把他手里的水杯拿下放在一旁,柔声说:“你跟我回公寓,我想和你在一起,我们可以聊天、接吻,”她脸红了下,手指在他胸膛那画着圈儿,声音很小,“我也想和你那个。”
她睫毛乱颤,“所有的事,我只想跟你做。”说完,迅速抬脸冲他眨眨眼,“你要是再听不懂我在讲什么,你就是智障。”
这些话,像麻醉剂,陈清焰这几天里无限膨胀的孤独感一直不停循环。他无措地站在原地,眉宇空隽,心跳轰鸣,不太能确定地在沉默中开口,薄唇微抿:
“程程,你愿意听我说话?”
简嘉伸手摸了摸他漆黑的头发,再滑到脸颊,她把脸慢慢贴向他的胸口,那里心跳强而有力,她低声说:
“你见过我最狼狈的样子,我也见过你最卑劣最糟糕的一面。所以,不论发生什么,你要让我听见你的疲惫和恐惧。还有,你也不要害怕在我面前袒露你的脆弱。你所有的面目,我都会接受。”
第128章
在此刻, 爱对于陈清焰来说, 不再是一个吻,一个拥抱, 一束玫瑰,或者是一次刻骨缠绵。而是, 热烈注视又不得不收回的目光。
但这个世界上, 没有人愿意只作回声、遗忘和空虚。
“我们回家,回我们住过的房子里。”简嘉的耳朵被他的心跳震到发痛,她抬起脸, “跟我回去。”
陈清焰被简嘉从办公室拉出来, 两人一起进电梯, 她抓紧他的手。
她从他的眼睛里看到踟蹰, 完全陌生的陈清焰。
过红绿灯时,陈清焰步子迈得很大, 双手插兜, 简嘉几乎是小跑才能跟上。
他的背影,挺拔又清瘦, 像一道滑下来的暮色,投在地上, 那是他自己的镜子和副本。
简嘉靠近时, 他知道是她,忽然转过身猛地抱住她, 两人同时开始寻找彼此的嘴唇。
旁若无人地在华灯流淌城市的夜景里接吻。
南城冬夜的冰冷气团笼罩在两人身上, 陈清焰不知道何者为真。只有简嘉, 是真实的,他需要她红唇的恩宠。
恣意的夜色影影绰绰。
终于,简嘉喘息着把自己和他分开。
两人回到家里,简嘉给浴缸放水,把他的内衣裤和睡袍准备好,她有点拘束地看着他:“要我帮忙按摩吗?”
陈清焰黑眸沉沉地盯着她,藏着羞愧,他靠在浴室门那,压抑开口:“程程,我不值得你这样对我。”
恍惚间,简嘉觉得他像一半锈色的余晖残焰。剩下一半,流离失所。
简嘉撇下嘴:“是谁说的,我们天生一对,又是谁说的,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没有人配拥有我?你失忆啦?”
说完,她笑着把人拽进来,陈清焰忽然按下她的手,眉弓高耸,眼睛压得格外深邃:
“是不是安慰完我了,你会走?”
如果是这样,他什么都不会要。
简嘉顿时觉得无比伤感,问他:“陈清焰,你想要我吗?”
陈清焰听到这句话,退缩了,他没有勇气说出一个“想”字,只是低低反问:“你呢?你还会要我吗?”
但自己又快速加上一句,“我现在一无是处,这样的我你还会要吗?”
“要。”简嘉没有耽搁一秒,她果决地说。
世界突然变得斑斓,但陈清焰惊疑又沉痛地用眼睛滑过她脸上每一寸肌肤。
他一个人在浴缸里闭目呆了半小时,出来后,枕在简嘉腿上,她帮他嗡嗡嗡吹起头发。短发利落,干的很快,他终于又浑身清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