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清焰连着几天没洗澡。
客厅只开着筒灯,屋里光线柔和,简嘉自己快速冲了澡出来看到陈清焰的目光停在大提琴上。她走到他身边,伸出莹白秀气的脚丫子,蹬他一下:
“你帮我涂身体乳。”
两人换到床上,她什么都没穿趴在柔软轻盈的羽绒被里。陈清焰的手覆上来时,她轻轻颤了颤。
第一次,陈清焰觉得自己没有情.欲,他低眸看着她雪白修长的身体宛如对待无比清洁的圣殿,手下虔诚又轻柔。
空气里再次充斥满了马鞭草的味道。
他爱抚了她的每一寸。
简嘉翻过身来,漂亮到璀璨的眼睛静静看着他。最后,她穿好睡衣,坐起来,两只手搭在他脖子那交错着,轻声喊他"清焰"。陈清焰却一直垂着眼,他嘴里发苦。
“如果你不想说话,我们休息?”她眼睛像童年那样纯粹而明澈,从没变过。
她觉得,应该给陈清焰时间不应该把他逼的太紧。虽然,她想自己的判断错的可能性非常小。
“我有事想和你说。”陈清焰还是没有抬眸,只是开口,一只手轻轻扶着简嘉拱起的膝头,却又沉默下去。
简嘉没有催他,拿起他的手,她同样无比珍视知道它们价值的一双手,放到唇边,温柔地亲吻起来。
“程程……”陈清焰很快动情,他难能自抑,终于扬眉抬头透光灯影看她的动作。
空气很安静,只有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我给沈国华做手术,有心犯下错,我犹豫了从而导致大血管破裂,这就是他死亡的唯一原因。”
他胸口撞击得剧烈,一字一字都在如此剧烈地腐蚀和割裂着自己的灵魂。甚至,他没有告诉老师的,并非刻意隐瞒只是不想再说的,也对着简嘉说了出来:
“抢救时,我有一刻是希望他去死的。”
不修饰字句,用最简洁的措辞暴露他所有隐蔽而丰富污浊悲哀震荡走失零散比黑夜更长久的情绪旋律。
他的心,变得百无一用。
徒剩否定、苦涩和灰烬。
一个医生,不应该在手术台抢救生命时迟钝、混乱,否则,他根本不配。一个医生,更不应该在最后的弥补中,让大脑开出恶之花。
所有一切都凝滞在嘴上成为强大不能遗忘的记忆。
陈清焰把脸埋进了简嘉的双手里。
他这三十余年里,犯下两个不可饶恕的错误,皆为背叛。背叛她,又背叛自己。
简嘉动也不动,她知道他的痛苦,因为这份知道,也更让她痛苦。但她面庞寂静,低下头轻轻吻了吻他发间的清香:
“我知道,我看到你从103走出来被人拍,你没有和我联系。其实,那个时候我已经想到你发生了什么。”
是的,简嘉早判断出他犯下的错。
而此刻,她触摸到最最真实的陈清焰。撇开他曾带给她的一切:冷清、耳鬓厮磨、薄情、不忠……他最真实的模样--
脆弱、失败、困溺,绝不轻易放过自我。
陈清焰骤然抬头,眼睛里充满着幢幢夜影。
“你本来不会容许自己犯这种错,这种错,也许,以前你不屑一顾觉得在你身上绝对不会发生。因为你骄傲,你专业,你踌躇满志,你对理想忠贞不二。确实如此,你这样的人绝不会容许自己犯下自己都瞧不起的错误。可是,你偏偏犯了,所以,你把自己在医学上所有的一切获得都推翻,也不会再联系我。”
简嘉胸口同样疼痛,她慢慢摸上他消瘦的脸颊,如情人低语:“我知道,这件事毁了你人生的核心尊严,你没办法面对自己,也没办法面对我。你怕我误会,误会我是觉得你在为周涤非复仇,对吗?”
滚烫的泪水突然就急遽从陈清焰眼中滑落,她什么都知道,如此懂他。这个世界上,也许,爱都不够稀罕,稀罕的是了解。
陈清焰觉得内心深处从没被打开的一扇门,简嘉轻易地进来,她站在他最柔软的一点上,早在他开口前,掌握他的一切。
他的眼睛没有红,只是淌下流水一样的泪。
事情和他设想的完全没有重合的地方。
简嘉拉起他的手,往床头靠,引领着他到自己的怀里来,抱住他的头颅,手指插.进浓密的黑发间:
“你知道吗?我举报爸爸时,哭过很多次,我觉得自己会被煎熬死。所以,从那回开始,我知道人有的时候心里会深不可测,会前所未有的复杂。晓菲姐姐死后,我曾想过,她那么美丽又有才华的女孩子之所以会死,一定是有什么摧毁了她最根本的东西,所以才会选择死亡。在我的人生里,再难我都没有想过去死,所以我不懂她。而且,我一度厌恶她到不能想和她有关的任何东西,即使到现在也是,我做不到云淡风轻一笑而过原谅她带给我的伤害,但我不会恨她了,因为,我想一个人一定要绝望极了实在没办法才会放弃自己的生命,这种痛苦,我不应该站着说话不腰疼,她其实也不过是个可怜人而已。活着的人,应该好好过生活,这是最简单也最重要的道理。”
她的声音低柔,轻缓,节奏不急不躁,没有任何激烈的情绪。
陈清焰埋在她胸口间,没说话,只是紧紧扣住了她的腰。他如此依恋她。
命运多么诡谲,周涤非死了,深爱她的许远死了,毁掉她的沈国华也死了。以她为轴心,无辜的、罪恶的、繁复夹杂的生命,都统统彻底消失。这个世界,依然按它自己的方式运转着。
此时,南城的上空开始酝酿冬雪,很快的,雪花飘落,仿佛要埋葬世间一切肮脏、黑暗、不洁。又好像,只是为过往的世间铺盖一层白的寿衣,是最后的追悼。
简嘉托起陈清焰的脸庞,微笑说,“你放心,这件事上我不会误会你,我知道你的挣扎。陈清焰,你不需要全部推翻自己,你作为医生所付出的那一切,并不是徒然一场,你做过的,都会留下痕迹。你不应该因为一次错误,就忘记梦想,我相信你不是这样的人。现在,你很难熬,但会过去的,在你手里不知道缝合过多少次的伤口,这一次,你也一定会把伤口缝合起来。你不必太着急,给自己时间。”
他探过身子,撑在她身边,什么都说不出,唯有一遍又一遍呼喊她的名字:“程程……”
她在,沉静而辉煌,他心里层层叠叠几乎要压垮脊骨的郁逆,在点点褪色。
“我知道,你不会诿过,也不会掩饰,”简嘉开始主动吻他,细密的,温柔的,然后凝视着他漆黑的眼眸,“我相信你会做出正确的决定,以后,也会成为更好的医生,不要忘了白色巨塔。”
陈清焰呼吸重起来,紧紧盯她几秒后,忽然蹙眉偏过头深深吻住了她。
他从没这么痛苦过,悔恨交加,为什么,他会那样伤害过她?明明她如此可贵是自己灵魂所在。他为什么没有在她接纳自己时也把自己生命的那道海岸线交给她,而要在此时,时时刻刻不知如何是好地去爱她。
他只希望,这一切,不要太晚。
“对不起……我又伤害你。”陈清焰在温柔又凶狠的吻中逸出破裂的道歉,简嘉稍微撑起些身子,她呼吸滚烫,伸手压在他嘴唇上,陈清焰灼烈地用目光翻滚着她。
“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你都不许推开我,你答应我。”她眼睛里忍不住有晶莹的东西,“这个世界上,没有人配的上你,除了我。同样的,也没有人配的上我,除了你。”
“我答应你。”陈清焰颤抖着重新去吻她,迷乱地去寻找她,不断告白,“我爱你程程……”他不知吻她哪里好,又觉得,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爱她才好。
简嘉扭动着身子,在每一处下,她同样用灼烈的目光告诉他:“我重新喜欢你了,陈清焰,当然,我也爱你。”
他停住,久久地看着她。忽然,把简嘉抱住两人交叠坐起。
她勾住他脖子,目不转睛回应着他的目光。
陈清焰把脸慢慢贴上她的颈窝,亲吻着,呓语着,“我所有一切都是你的……”
他曾在白昼亲手断送一切,被视为夜火。简嘉最终把他充满荆棘的胸膛剖开,他无可遁形,也再无遗憾,因为世界上有人见到他全部面目。而他,可以用漫长的余生来爱她。
雪在无声地下。
成昏黄的片片飞舞。
没有任何技巧,陈清焰只是在暗影中一下下起伏出曲线,一次次完满着她。
简嘉眼角全是眼泪,她失神地抱紧他喘息,耳朵那,陈清焰黏腻地问着她什么。
羽绒被慢慢掉到地板上去。
心跳迟迟不能平复,她摸到他身上的汗,弄一掌心。
陈清焰从身后揽住她又低声说了两句话,简嘉转过脸,手指轻划着他在黑暗里轮廓更分明的脸庞:
“我会等着你。”
第129章
夜雪在不停消磨黑暗, 黑暗中,简嘉被陈清焰不停地吻着。他把她浑身吻遍,远远不够。
“谢谢你还爱着我,也愿意继续爱我。”他整个人又淹没在她身体里。
闹钟响了, 陈清焰把它给关掉,没有起床的打算。简嘉迷糊间眼皮撩不动, 她小猫子一样拱在陈清焰怀里嗯嗯了几声。
“不起吗?”简嘉闭着眼慵懒问他, 陈清焰则睁着双目,一动不动低头看着她, 两人的睡袍都在地上扔着。
她动了动,陈清焰又开始吻她。简嘉慢慢有了反应,觉得危险, 迷蒙的眼半抬,冲他撒娇:
“我腰酸……”
说完,却用修长的小腿在他身上蹭了蹭, 成心挑逗他。
陈清焰却忽然滑下去。
简嘉很快叫出来, 她受不了,两人折腾许久, 陈清焰的手机响了。
来电显示, 是程述的。
在103门口, 这几天总是蹲伏着记者, 等着截击陈清焰。这一下, 发酵地比明星八卦还要有热度。
陈清焰这几天一直在忙他并不喜欢却必须要忙的事情, 当然, 他也不愿意逃避。
他这个人,自事件发生以来,只逃避两人,简嘉和自己。
而在面对处理时,只要把“自己”剥离,他依旧是那个冷静淡漠有一说一的孤高医生。外人从他脸上,就算伤痕再深也看不出一丝端倪。
程述在电话里露出试探的语气,陈清焰低声告诉他:
“我和程程在一起,晚会儿过去。”
那头程述的眼睛顿时亮了,这大雪弥漫的,陈清焰和简嘉在一起。
医院相关工作暂停,陈清焰没有本职工作要忙。但医院又很快流露出不想耽搁课题的意思,在程述挂掉电话后,院长亲自联系了他。
在他不停接电话的空档间,简嘉拖着两条绵软的腿走向厨房。两人都饿了,体力消耗太过。
陈清焰却跟过来,摆手,示意等他来做。简嘉没有管他,麻利地准备早餐。
他什么都不再避讳她,坐在餐桌前,一边讲电话一边看简嘉在忙。
“爷爷让我过去一趟。”陈清焰摁掉手机后说,老爷子特别能沉住气,没见他,直到陈母欣喜地告诉他简嘉出现在了大院门口,陈景明决定见一见陈清焰。
孙子刚出事时,他第一时间在南楼知道。但老爷子只听大主任简单说了说情况,随后,向程述打听陈清焰有没有继续追着简嘉跑。
老爷子知道陈清焰脸皮厚又有着可怖的恒久耐力。
程述的回答,也让老爷子间接判断出孙子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两人吃完饭,陈清焰要带她一起去。
“爷爷喜欢看见你,你去了,他一定很高兴。”陈清焰发现,自己在简嘉手里愈合的速度超乎寻常,尽管阴影,依旧在左心房没有完全撤去。
但他心里不再是一滩死水。
简嘉认真看着他的脸庞,问他:“你好些了吗?”
陈清焰没有直接回答,他捏了捏她的手,微微一笑,他还是那样无论怎么笑,都难能说带着温柔气质。总有一股难能抹杀的冷峭,他依旧隐蔽而丰富。
除了对她暴露一切。
“等见过爷爷,我想去大院里你住的房间。”简嘉忽然觉得有点害羞,她进去过,在婚礼前夕,陈母领她上楼,给她介绍陈清焰的房间。
一切都那么新奇,且保持着陈清焰少年时的布置。
复古的留声机,架子鼓,书架上五花八门的书但排列整齐。屋子里一尘不染,有古龙水的冷冽味道。
他从少年起,就是那个样子,干净、淡薄,骨子里狂野叛逆,又特别能吃苦,奇奇怪怪综合到一块儿。
那个时候,陈清焰没有多少兴趣介绍他自己。
现在,他不需要介绍他自己。
这个时候,简嘉的手机也响了,她当着他的面,接了一个陌生的号码。
对方不知说了什么,简嘉的脸色渐渐变得难看,她露出惶惑而又厌恶的复杂表情。却一直控制着分寸感,好像,隔着电话也怕唐突到电话里的传达人。
“程程?”陈清焰不由摸向大衣口袋里的车钥匙,他担心地看着她,简嘉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说:“我们走吧。”
“你有什么事,是不能跟我说的吗?”陈清焰的目光还是没有离开她,简嘉扬起头,她眼睛里已经有泪水,不过嘴角带笑,“没什么,简慎行突发急病,不过被抢救过来了,他想见见我。可是,我并不想见他。”
父女俩的最后一次见面,冷淡而庸常。简慎行对她,是惯有的不冷不热不靠近也不排斥。
而且,没有什么悔意可言。
“程程,你如果想去……”
“他又不爱我,我为什么要去看他?我不想!”简嘉忽然截断陈清焰,冲他发火,说完,忍不住哽咽,“对不起,我不是想跟你吼的,我就是觉得,为什么他想见我了我就得过去……”
这一瞬,她又成了童年里那副模样,委屈、自我暗示、自我暗示、继续委屈,没完没了。那个男人,始终没有给她该给予的爱。
陈清焰走上前,把她抱在怀里,没有说话,简嘉趴在他胸膛那尽情流了阵眼泪。
他爱她,但永远不能弥补简慎行留下的空缺。因为,童年过去了就是过去了。
“对不起程程,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是说,如果你心里拿不定主意,可以不用急着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