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操场边沿集合的时候,迎面对上抱着篮球的秦刺和齐周。赵小圆吓了一跳,第一反应是往好友身后躲。
感受到赵小圆的紧张, 许耐耐安抚性地按了按她的手背,随后与秦刺对视。他才打过球,发梢湿湿的, 手臂和小腿流畅的肌肉轮廓在阳光下与汗湿的发梢一样闪闪发光。
她面无表情地与他对望几秒,拉着浑身绷得紧紧的赵小圆走远。
“走不走啊刺哥?”齐周转了一圈篮球,问秦刺。秦刺充耳不闻, 眼神定在远处亲密无间的女生身上。目光在两人紧挨着的身影上不疾不徐地逡巡。他缓慢地偏了偏脖子,眸色逐渐变暗。
“呼……”赵小圆吁气,“妈呀,太可怕了。”
许耐耐思索许久,低喃:“其实他……其实他也没那么可怕,你不用这么怕他。”
本来想反驳的赵小圆猝地一停。耐耐是秦刺的同桌,原本她还担心耐耐在秦刺身边会招惹到他,没想到似乎耐耐和秦刺当同桌还当的挺和谐的,至少到目前还没出过啥事儿。而且如今耐耐还帮他说话,叫她不用怕他。她摇首,严肃道:“诶,你是不知道,在你转到这里以前他干过什么事,总之你得随时小心点,不要惹到他啊,耐耐。”
不着痕迹地叹息一声 ,许耐耐说:“嗯。”
不对劲。一种古怪的直觉如丛生的杂草迅速滋生。片刻之前的疑虑和这古怪的直觉双双交织,使得赵小圆的大脑一时运转不过来。她细细观察许耐耐,半天都观察不出个什么来。她挠挠头,只好先压下所有心绪去集合。
直到周末在欢乐谷瞥到和耐耐和秦刺亲昵地手拉手时,在经过震惊,不可置信,眼睛花了,出现幻觉了,不是幻觉是真的,居然没看错的过程之后,蛰伏了好几日的疑虑和直觉才清晰起来。
她呆立在原地,跟点了穴道似的动也动弹不得。和她一起来欢乐谷的小表妹拉着她就要去前面,她瞬间醒神,立刻牵着小表妹躲到他们看不到的死角。
她没有猜错,耐耐最近这段时间的反常确实是因为在谈恋爱,还是和秦刺在谈恋爱!巨大的发现冲击着她的神识,难怪耐耐会在秦刺身边平安无事,难怪耐耐会帮他说好话,难怪她叫自己不要怕他,难怪,难怪。
可是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她得吃十颗泡泡糖压压惊。
呆愣良久,她带着小表妹离开了欢乐谷。
当赵小圆吞吞吞吐吐地说出上周末在欢乐谷看到自己和秦刺之后,许耐耐夹菜的动作猛然僵住。
喧嚣嘈杂的食堂仿佛慢慢安静下去,周围只剩下许耐耐脉搏急速跳动的声音。她保持镇静,说:“你看错了吧。”
“不,耐耐,我没有看错。”
捕捉到耐许耐耐眼中一闪而逝的慌乱,赵小圆更加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事已至此,许耐耐也不能再瞒她。思忖了一下,许耐耐低低道:“小圆,帮我保密。”
“你怎么……怎么……”赵小圆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喜欢他。”掷地有声的四个字一点也不拖泥带水,宛如手起刀落的大侠。
“但是他------”
“他也喜欢我。”
所有话都被堵回去,赵小圆闷着气,“我怕你受到伤害。”秦刺那样坏学生,能真心对待一个女生吗?
“他很好,真的,他很好。小圆,你并不了解他,其实他本性不坏,只是脾气有点差,没那么可怕。”
赵小圆默然。半晌后,她耷拉下双肩,终而道:“你还是要小心些。”
“没事,别担心,帮我保密啊。”许耐耐冲她一笑,语气却十分郑重。
“我会的!”赵小圆拍拍胸脯。
离她们一米远的餐桌上,楚文隽静静地凝望斜方某一处。许耐耐握筷子的姿势较常人不同,虎口几乎挨近筷子顶端。记忆深处,曾有人也习惯这么执筷。
之前由于不关注,他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然而有些事情的端口一旦开闸,所有让他熟悉的东西都从细枝末节里铺天盖地而来。
荒谬而又无比真实的想法滑过心脏。他推高眼镜,陷入沉思。
许馨端着餐盘,纹丝不动地站过道口。果真是喜欢上许耐耐了呢。吃个饭都要一直盯着许耐耐。
尖锐强烈的嫉妒与不甘汹涌而上,她恨不得把餐盘砸到许耐耐头上。
贱.人。
“挡路中间干嘛?”有人在催她,她狠狠瞪了那人一眼,转身而去。
“莫名其妙,神经病吧。”平白被瞪了的女生骂道。
刚出食堂不远,许耐耐被楚文隽叫住。
“我有些话想对你说。”他温和道。许耐耐四处一张望,没看到某个人后,她点头,“什么?”
楚文君礼貌地看向赵小圆。赵小圆立马退开,“我先回教室。”一说完就扬长而去。
“去那里吧。”他指向右侧。那里有排椅。
坐到排椅上,没入斑驳树影里,许耐耐问道:“你要说什么?”
他说:“最近很忙吗?”
目不斜视地低视地面的她抿唇,“忙。”
她不忙,但是为了秦刺,她只能对楚文隽这么说。秦刺不喜欢她接近别的男生,她不愿生出事端,也不想让他不高兴。所以这几次楚文隽问她要不要去陪果果她都一口拒绝。
在电话里她能拒绝得干干脆脆,然而对上他干净柔和的眉眼,她又有些愧疚。他是她的朋友,并且还和她的竹马如此相像,这样亲切的感觉加深了她的负罪感。
看着她在斑驳树影下轻晃的鞋尖,楚文隽渐渐失神。鞋尖在阳光里晃啊晃,仿如晃到了十多年前。
十二年前。
“不要和他玩儿!”
“为什么啊?”
“我告诉你,他没有爸爸,妈妈还是个瘸子!”
“那……那我不和他玩了……”
“走,咱们去玩儿跷跷板。”
年纪虽小,却刻薄恶毒的小孩子在走开前,抓了一把沙,直直朝待在石阶上的小男孩扔去。
皮肤苍白的小男孩捂住眼睛,无形的疼痛变成浓烈的红色,从瞳孔遍布至眼中任何一处。
他想,就这么疼死,多好。
泪腺被疼痛压迫出眼泪之时,耳边传来一道声音。
“眼睛怎么了?”
属于同龄人的稚嫩而清脆的声音。幻听吧。这里怎么可能有人会关心他。
“你没事吧?”
这一次,他怔了怔,继而分开手指缝隙,从缝隙里看到了一张脸。
目光相对的那一刹那,他从她的眼里看到了惊讶。
“文隽哥哥?”她急急蹲下来,裙摆铺在了地面上。
他眨了下眼睛,神情冷漠。她沉默了不知多久,忽而问道:“你叫什么?”
他依旧一声不吭,被迫压出来的眼泪从眼角滑落。他木着脸,碰了碰眼角被浸湿的沙子。
柔软而清香的软帕覆盖在他脸上,他一凛。
“谁扔你沙子了?”她一边擦拭他的脸,一边皱眉。
灼热的阳光将她的面容朦胧化。他眯了眯眼,随之而来的是眼球压迫的疼痛。
她一把拉起他,“去洗洗。”他站起来,抽出手腕,冷漠地转过身。岂料她又攥住他的衣服,固执地拉着他向前走。
“你得去清洗一下,不然眼睛出问题怎么办?”她紧紧拽着他不放,像一头小牛拖着他到了水池边。
见他不不动,她着急,“你不疼吗?眼睛都红了,快洗洗。”
他还是不动。她吐了口气,用力按下他的背,捂住他的双眼,迫使他闭眼。
柔软沁凉的水在眼皮上冲刷,他像是没了反抗的力气,任由她摆布。
水声停止。
面颊被轻轻地捧起来,紧接着柔和的力道顺着帕子在眼睛周围蔓延。
“谁欺负的你?这些小孩真是……还疼不疼?要还疼的话得去医院看看。”
清绵的嗓音飘进耳膜里,犹如温柔的风吹拂而过。
他缓缓睁眼。
“还好吗?”她一瞬不瞬地定视他,焦急中掺杂着担忧。他仍然不回话。她凑近,碰触他的眼底,呼吸与他几近交融,“你不会说话?对不起。”她满含歉意,又用帕子揩了揩他的颊侧。
那样温柔的碰触。
霎那之间,灰黑黯淡的世界裂出了一条缝。缝隙里,浓郁的色彩争先恐后地喷涌而出。只在转瞬之间,色彩全部染到了她身上。
光亮而鲜艳的她。
他几乎颤抖着指尖,贪婪地将所有色彩装进眼眶。
“你还好吗?”
他闭眼,又睁开,撞进她潋滟清亮的瞳仁里。
“楚文隽。”
他说,我叫楚文隽。
作者有话要说: 肥来了,肥来了,这段时间忙惨了,你们尽管骂萌某人,打也可以,〒_〒。
楚文隽并不是表面上那么温柔干净的人,其实他性格很阴郁,只不过为了某某人带了一层面具。因为某某人希望他干净,希望他温柔。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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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阴鸷的他
“楚文隽?”
她睁圆眼睛, 面色惊愕,而后又急速恢复平静。她伸出手,说:“我叫许……”她顿了顿,“许馨。”
他缓缓握上去, 冰凉的指节与她暖暖的皮肤相贴合。
“你很冷吗?”她摸摸他泛凉的手, 抬眉看了一下灼热的太阳。
他摇摇头。她颔首,牵着他离开水池。
“你在哪个班?”她问。他偏头,下巴向角落里的教室抬了抬。她弯唇,“你也上大班?我就在你隔壁教室。”
“馨馨,你过来, 干嘛和他玩儿!”一个穿着蓬蓬裙的小女孩挡到他们前方,急急忙忙地要把许馨扯走。
当毫不掩饰的厌恶与轻蔑从一个只有五六岁的小孩子脸上显露出来时, 纯真与恶毒的矛盾使得轻蔑更加极致。
已经习惯于这样的对待的楚文隽头一次生出了惶乱。他松开了许馨。
下一秒,她重新握住他的蜷缩着的手掌, 语气凉厉, “他是我朋友,我为什么不能和他玩?”
朋友。
简单而又坚定的两个字从不属于他。剧烈激荡的情绪似要将他的魂识淹没。他抖着嗓子眼,吐字低哑模糊, “朋友。”
她听到了。她举起他们交握的两手,铿锵有力道:“我们是朋友。”
“你什么时候跟他成为朋友了?馨馨你知不知道他是个连爸爸都没有的野孩子!他妈妈还------”
“住嘴!”许馨极其严厉地打断她,旋即带着楚文隽掠过气呼呼的小女孩。
许馨带着他坐到挨近大树的椅子上, 柔声细语:“你别在意那些话。”
他不在意。可是方才却有一瞬间的害怕。她在意吗?她会和别人一样知道他的身世后,像从前的那些人一样远离开他吗?然而她没有。不仅没有像别人那样用嫌恶的眼神看他,而且还告诉别人他们是朋友。
“刚才我说你是我朋友, 你别介意,我,我可以做你的朋友吗?”她轻晃着鞋尖,赧然道。
他勾住她的小指,用行动来回答她。她轻轻笑出来,还未长开的五官在稀疏的树影中熠熠生辉。
放学时,她和他道别,然后被人抱着上了一辆车。他沉静地目送车子远去。在石阶上等了不知多久,仍然没有人来。他早已预料到,背着小书包走出幼儿园。
拥挤狭窄,嘈杂破败的小巷里弥漫着难闻的酸腐味。他穿过小巷,来到一处陈旧的居民楼前。
年久失修的楼道里没有一点光,灰尘里裹着难闻的汗味与酸味,他踮脚推门。
逼仄的屋子里杂乱不堪,地上铺着男人和女人的衣物。从卧室里传来高亢断续的呻/吟与低吼。
他熟视无睹,踩过衣物去厨房,还未走出两步,卧室门骤然一开。上半身赤/裸的肥胖男人大步走出来,他叼着烟,看到客厅中央有人,笑了笑,“哟这是你儿子?小模小样的还长得挺俊俏的!”
头发汗湿凌乱的女人靠在卧室门边,全身就披了一件长衫,罩住妖娆的身躯。她数了数钱,“诶,你少给了钱!”
肥胖的男人轻嗤,又从钱包里抽出两张钱,塞进女人胸口,“下次再来。”
等到肥胖的男人消失后,女人敛去笑意,把一张钱甩到楚文隽身上,说:“自己去买吃的。”随之瘸着一条腿一高一矮地去了浴室。
楚文隽站在原地,钱从他身上滑落下去,滑落到地面撕烂的衣服上。他侧身,去了厨房。
站在板凳上热好早上剩下的面,他咀嚼着已经坨成一团的面,如一具提线木偶。
浴室里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他关上厨房门,阻隔屏蔽掉所有声响。
他不仅是一个瘸子的孩子,还是一个妓/女的孩子。
生来就被印上不堪的字眼,生来就在别人的讥朝蔑视中被侵蚀灵魂。
他的灵魂处于灰暗之中,随时都可以被抽去灰飞烟灭。
可是从今天下午开始,一切都不同了。有人闯进他的世界,拽住了他的灵魂。
就在第二天,他发现她转到了他班上。她说:“从此以后我们就是同班同学啦。”
她说:“你比我大一点,我能叫你文隽哥哥吗?”
她说:“以后谁再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帮你欺负回去。”
她说:“你不要经常闷着不说话嘛,别冷着一张脸,多笑笑。你长这么好看,笑起来肯定也好看!”